粵東雜感·程恩澤
外藩吉利最雄猜,坐臥高樓互市開。
有盡兼金傾海去,無端奇貨挾山來。
五都水旱多逋卷,群賈雍容內乏財。
只合年年茶藥馥,換伊一一米船回。
天生靈草阿芙蓉,要和饔飧競大功。
豪士萬金銷夜月,乞兒九死醉春風。
香飛海舶關津裕,力走天涯貨貝通。
抵得瞢騰兵燹劫,半收猿鶴半沙蟲。
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隨著歐美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列強的侵略魔爪開始伸向東方,伸向中國。它們以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資本主義國家英國為首,以貿易作掩護,以鴉片作先導,企圖達到侵略、控制中國的目的。程恩澤在廣東所寫的組詩《粵東雜感九首》,其中第五、第六這兩首,就反映了當時英國利用鴉片貿易進行經濟侵略,造成中國大量白銀外流的狀況。
第五首泛言整個貿易。首聯“外藩吉利最雄猜,坐臥高樓互市開”,這里的“吉利”指英吉利,即英國;“最雄猜”,也就是最狡猾、最厲害的意思——它在中國建造了許多高樓大廈,盤踞得十分安穩,廣泛地進行著以鴉片為中心的貿易活動(互市,古代與邊疆少數民族進行貿易的市場)。頷聯“有盡兼金傾海去,無端奇貨挾山來”,就是說洋人的各種“奇貨”如山似海,成批涌入,致使中國有限的白銀(兼金,銀子,語出《孟子》)像潮水般地流出去。根據《東華續錄》的記載,僅以道光十七年(1837)這一年計算,光鴉片輸入一項造成的白銀外流數字就高達六千余萬兩!而另一方面,則正如頸聯“五都水旱多通卷,群賈雍容內乏財”所指出的,當時的中國許多地方正在發生嚴重的自然災害,廣大老百姓連生存都十分不易,不得不外出逃荒;即便是本國的商人,表面上看起來好像雍容華貴,實際上卻也是外強中干,缺乏同洋人競爭的經濟實力,其主要原因,也就是前面所說的“有盡兼金傾海去”了。因此,詩人在尾聯明確地提出自己的主張,“只合年年茶藥馥,換伊一一米船回”,即應當拿本國的茶葉藥材之類去換洋人的糧食,而決不能拿白銀去換別的洋貨特別是鴉片!
第六首專論鴉片毒害。詩歌一上來,就指出“阿芙蓉”亦即鴉片這種所謂“天生靈草”竟然要和“饔飧”亦即人們賴以生存的飯食比賽功勞,引誘著人們把大量錢財用在吸鴉片上。那些有錢的“豪士”,不惜揮灑“萬金”,去吸食鴉片,消磨時光;甚至于社會最下層的“乞兒”,也同樣不顧一切地抽大煙而“醉春風”。由此可以想見,當時吸鴉片的人數如何之多,危害如何之大。然而,“香飛海舶關津裕,力走天涯貨貝通”,沿海的鴉片走私貿易活動卻還在進一步發展,并不斷向中國內地滲透,流毒無止境地擴大蔓延。因此,詩人不禁發出深沉的慨嘆,說列強對中國實行的這種鴉片貿易,簡直抵得上一場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兵火洗劫;它如同《抱樸子》所說“周穆王南征”的情形一樣,“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沙為蟲”,無論“君子”“小人”,無一不為其所“收”、不受其毒害!
在當時,如何對待鴉片貿易,是主張嚴禁還是主張弛放,這一問題,正在清廷內外進行著大爭論,這實質上是一場愛國與賣國的政治斗爭。這兩首詩,對鴉片貿易活動深表憤慨,同時對清政府縱容鴉片走私的做法也流露出極大的不滿,這在很大程度上即體現了詩人主張禁煙的愛國思想。值得注意的是,程恩澤逝世于鴉片戰爭爆發前三年之際,而他卻能夠如此深刻地預感到鴉片貿易活動的嚴重危害性,并且把它反映到了詩歌中,這的確不能不令人欽佩。同時,就詩歌本身來說,它們的形式都是中國傳統的七言律詩,而反映的內容卻是“阿芙蓉”和“英吉利”這些海外的新事物,二者似乎互相牴牾,而寫來卻并沒有什么不諧調的感覺。從這里,即可以看出詩人的藝術造詣之深,也可以窺見中國詩風演變的某些消息。近代“詩界革命”的旗手黃遵憲倡導的“新派詩”,以舊形式寫新事物,或者說“以舊風格含新意境”,實質上便正是程恩澤的這種做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程恩澤這兩首詩未嘗沒有一種開風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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