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諫第五》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貞觀初,太宗與黃門侍郎王珪宴語,時有美人侍側,本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敗,籍沒入宮。太宗指示珪曰:“廬江不道,賊殺其夫而納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取之為是邪,為非邪?”太宗曰:“安有殺人而取其妻,卿乃問朕是非,何也?”珪對曰:“臣聞于《管子》曰:齊桓公之郭國,問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惡惡也。’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賢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婦人尚在左右,臣竊以為圣心是之,陛下若以為非,所謂知惡而不去也。”太宗大悅,稱為至善,遽令以美人還其親族。
貞觀四年,詔發卒修洛陽之乾元殿以備巡狩。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諫曰:
陛下智周萬物,囊括四海。令之所行,何往不應?志之所欲,何事不從?微臣竊思秦始皇之為君也,藉周室之余,因六國之盛,將貽之萬葉,及其子而亡,諒由逞嗜奔欲,逆天害人者也。是知天下不可以力勝,神祇不可以親恃。惟當弘儉約,薄賦斂,慎終始,可以永固。
方今承百王之末,屬凋弊之余,必欲節之以禮制,陛下宜以身為先。東都未有幸期,即令補葺;諸王今并出藩,又須營構。興發數多,豈疲人之所望?其不可一也。陛下初平東都之始,層樓廣殿,皆令撤毀,天下翕然,同心欣仰。豈有初則惡其侈靡,今乃襲其雕麗?其不可二也。每承音旨,未即巡幸,此乃事不急之務,成虛費之勞。國無兼年之積,何用兩都之好?勞役過度,怨讟將起。其不可三也。百姓承亂離之后,財力凋盡,天恩含育,粗見存立,饑寒猶切,生計未安,三五年間,未能復舊。奈何營未幸之都,而奪疲人之力?其不可四也。昔漢高祖將都洛陽,婁敬一言,即日西駕。豈不知地惟土中,貢賦所均,但以形勝不如關內也。伏惟陛下化凋弊之人,革澆漓之俗,為日尚淺,未甚淳和,斟酌事宜,詎可東幸?其不可五也。
臣嘗見隋室初造此殿,楹棟宏壯,大木非近道所有,多自豫章采來,二千人拽一柱,其下施轂,皆以生鐵為之,中間若用木輪,動即火出。略計一柱,已用數十萬,則余費又過倍于此。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乾元畢工,隋人解體。且以陛下今時功力,何如隋日?承凋殘之后,役瘡痍之人,費億萬之功,襲百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于煬帝遠矣。深愿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矣。
太宗謂玄素曰:“卿以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于亂。”太宗嘆曰:“我不思量,遂至于此。”顧謂房玄齡曰:“今玄素上表,洛陽實亦未宜修造,后必事理須行,露坐亦復何苦?所有作役,宜即停之。然以卑干尊,古來不易,非其忠直,安能如此?且眾人之唯唯,不如一士之諤諤。可賜絹二百匹。”魏徵嘆曰:“張公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有一駿馬,特愛之,恒于宮中養飼,無病而暴死。太宗怒養馬宮人,將殺之。皇后諫曰:“昔齊景公以馬死殺人,晏子請數其罪云:‘爾養馬而死,爾罪一也。使公以馬殺人,百姓聞之,必怨吾君,爾罪二也。諸侯聞之,必輕吾國,爾罪三也。’公乃釋罪。陛下嘗讀書見此事,豈忘之邪?”太宗意乃解。又謂房玄齡曰:“皇后庶事相啟沃,極有利益爾。”
貞觀七年,太宗將幸九成宮,散騎常侍姚思廉進諫曰:“陛下高居紫極,寧濟蒼生,應須以欲從人,不可以人從欲。然而離宮游幸,此秦皇、漢武之事,故非堯、舜、禹、湯之所為也。”言甚切至。太宗諭之曰:“朕有氣疾,熱便頓劇,故非情好游幸,甚嘉卿意。”因賜帛五十段。
貞觀三年,李大亮為涼州都督,嘗有臺使至州境,見有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獵,而使者求鷹。若是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便是使非其人。”太宗下書曰:“以卿兼資文武,志懷貞確,故委藩牧,當茲重寄。比在州鎮,聲績遠彰,念此忠勤,豈忘寤寐?使遣獻鷹,遂不曲順,論今引古,遠獻直言。披露腹心,非常懇到,覽用嘉嘆,不能已已。有臣若此,朕復何憂!宜守此誠,終始若一。《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古人稱一言之重,侔于千金,卿之所言,深足貴矣。今賜卿金壺瓶、金碗各一枚,雖無千鎰之重,是朕自用之物。卿立志方直,竭節至公,處職當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以申重寄。公事之閑,宜觀典籍。兼賜卿荀悅《漢紀》一部,此書敘致簡要,論議深博,極為政之體,盡君臣之義,今以賜卿,宜加尋閱。”
貞觀八年,陜縣丞皇甫德參上書忤旨,太宗以為訕謗。侍中魏徵進言曰:“昔賈誼當漢文帝上書云云‘可為痛哭者一,可為長嘆息者六。’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惟陛下詳其可否。”太宗曰:“非公無能道此者。”令賜德參帛二十段。
貞觀十五年,遣使詣西域立葉護可汗,未還,又令人多赍金帛,歷諸國市馬。魏徵諫曰:“今發使以立可汗為名,可汗未定立,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市馬,不為專立可汗。可汗得立,則不甚懷恩,不得立,則生深怨。諸蕃聞之,且不重中國。但使彼國安寧,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昔漢文帝有獻千里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兇行日五十,鸞輿在前,屬車在后,吾獨乘千里馬,將安之乎?’乃償其道里所費而返之。又光武有獻千里馬及寶劍者,馬以駕鼓車,劍以賜騎士。今陛下凡所施為,皆邈過三王之上,奈何至此欲為孝文、光武之下乎?又魏文帝求市西域大珠,蘇則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陛下縱不能慕漢文之高行,可不畏蘇則之正言耶?”太宗遽令止之。
貞觀十七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疏陳得失。特賜鐘乳一劑,謂曰:“卿進藥石之言,故以藥石相報。”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長孫無忌等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從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發問,不得有隱,宜以次言朕過失。”長孫無忌、唐儉等皆曰:“陛下圣化道致太平,以臣觀之,不見其失。”黃門侍郎劉洎對曰:“陛下撥亂創業,實功高萬古,誠如無忌等言。然頃有人上書,辭理不稱者,或對面窮詰,無不慚退。恐非獎進言者。”太宗曰:“此言是也,當為卿改之。”
太宗嘗怒苑西監穆裕,命于朝堂斬之。時高宗為皇太子,遽犯顏進諫,太宗意乃解。司徒長孫無忌曰:“自古太子之諫,或乘間從容而言。今陛下發天威之怒,太子申犯顏之諫,誠古今未有。”太宗曰:“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御天下,虛心正直,即有魏徵朝夕進諫。自徵云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皇太子幼在朕膝前,每見朕心說諫者,因染以成性,故有今日之諫。”
〔注釋〕①美人:宮中女官名稱,正四品。 ②廬江王瑗:唐太宗的本族叔父李瑗,封廬江王,后因謀反罪被殺。 ③籍沒:官府把罪犯的家人和財產登記沒收。 ④賊殺:賊同殺意。 ⑤避席:古人席地而坐,離座而起,以示尊敬,謂之避席。 ⑥《管子》:書名,凡二十四卷。舊本題管仲撰,但書中多言管仲身后事,當是后人附益者多。 ⑦郭國:春秋時小國,為齊所滅,其后以國為氏,一說即古虢氏。 ⑧乾元殿:洛陽宮中主要大殿,隋時所建。 ⑨巡狩:即巡守,指天子巡幸視察各地。 ⑩給事中:門下省官名,正五品。掌侍奉皇帝,襄助侍中、侍郎處理省事,審察弘文館繕寫、讎校的情況,對詔令奏議不便者封駁,與御史、中書舍人審理天下冤獄或拖欠未辦之案,提出處理意見。 張玄素:蒲州虞鄉(今山西永濟東北)人,隋時為景城縣戶曹。唐貞觀初,任太子詹事、右庶子。因太子被廢而削職為民。不久,又起用為刺史。 百王:指隋末混亂中各地割據勢力和農民起義軍。 出藩:皇子、親王出守地方為國家藩衛。 翕(xī)然:和順。 兩都:西都長安與東都洛陽。 婁敬一言:婁敬為漢時齊人,漢高祖在洛陽時,曾建議建都長安,高祖不從。后來因張良極力主張而終于定都長安,漢高祖就賜婁敬姓劉氏,拜郎中,號奉春君。 關內:唐建都長安,所以把函谷關以西地區稱為關內,置設關內道,歸京兆管轄。 豫章:古地名,一作江北淮南地,一作江西南昌。 章華:臺名,楚靈王時建,在湖北監利西北。 瘡痍:比喻民生凋敝,備受創傷的意思。 由余:西戎人,戎王使由余考察秦國,繆公讓他參觀宮室和積聚的財物。由余說:這些宮室、財寶固然富麗堂皇,只是苦了老百姓。繆公感到奇怪,就問他:“中國是禮儀之邦,然而還是常常發生動亂,戎夷沒有這些文明征象,又如何使國家得到治理呢?”于是由余笑道:“這就是中國致亂的原因啊!” “眾人之唯唯”二句:見《史記·商君傳》,原句為:“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諤諤,直言爭辯。 宮人:這里指在宮中做雜役或管事的人。 齊景公:春秋時齊國國君,名杵臼,公元前547—前490年在位。為政殘暴,許多人遭受刖足的酷刑,導致齊國內亂,政歸田氏。 晏子:名嬰,字平仲,齊國夷維(今山東高密)人,任齊卿三十多年,以儉樸著稱。常勸齊景公減輕剝削,減省刑罰,聽取臣下意見,主張禮治,君臣應為“社稷”(國家)辦事。 紫極:古代以天文中的北極紫微星垣,相應于皇帝和輔佐大臣,人們就把皇帝的住處稱為紫極。 李大亮:涇陽(今屬陜西)人。唐貞觀八年(643年),討伐吐谷渾有功,進封武陽公。 涼州:州名。治所在今甘肅武威縣。 臺使:朝廷的使者。 諷:婉言勸說。 畋獵:打獵。 貞確:堅定。 藩牧:藩鎮長官。藩,指藩鎮,唐初都督府通稱為藩鎮。 “靖共爾位”四句:見《詩經·小雅·小明》。意為:安于你的職位,親近正直的人。神明聽到,賜你大福。 鎰(yì):古代重量單位。相當于20兩,一說為24兩。 荀悅《漢紀》:荀悅,字仲豫,東漢潁川潁陰(今河南許昌)人。漢獻帝時,曾任黃門侍郎、秘書監、侍中等職。《漢紀》,荀悅撰。共30卷,編年體。 陜縣:今河南陜縣。丞:縣丞,縣令的主要佐吏。 賈誼:西漢洛陽人,政論家、文學家。以文才著稱,文帝召為博士,主張改革政治,遭到周勃等人反對,被貶為長沙王太傅。上書陳事,多糾偏補弊,切直可用。后為梁王太傅,梁王墮馬而死,賈誼亦悲傷抑郁而終。 漢文帝:名恒,高祖子。周勃等平定諸呂之亂,迎立為帝。在位期間,推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政策,勸獎農桑,興修水利,使農業生產得到迅速發展,政治趨向安定。文帝死后,景帝繼續推行其治國方針,天下大治,史稱“文景之治”。 西域:漢朝以后對玉門關(今甘肅敦煌西北)以西地區的總稱。 葉護可汗:西突厥可汗,名薄布特勤。曾遣使入貢唐朝。貞觀十五年(641年),太宗命左領軍將軍張大師持節即其所號立為可汗,以示鼓勵。 諸蕃:指西域諸國。 吉行:巡幸祭祀。 兇行:出兵打仗。 鸞輿:皇帝的車駕。 屬車:皇帝的侍從車子。也稱副車。 光武:即東漢光武帝劉秀(前5—57),漢高祖九世孫。王莽統治末年爆發農民大起義,劉秀與其兄劉縯起兵,大破王莽軍隊于昆陽。建武元年(25年),正式稱帝,定都洛陽,建立東漢政權,統一全國。在位期間,加強中央集權,興修水利,減輕賦稅徭役,釋放官私奴婢,使經濟漸得恢復。 鼓車:載鼓之車。皇帝出行的儀仗之一。 三王:指夏禹、商湯、周文王。 魏文帝:即曹丕,曹操次子。曹操死,繼位為魏王,不久代漢自立,國號魏。在位期間,實行九品中正制,確立士族豪強在政治上的特權。喜文學,著有《典論》及詩賦百余篇。 〔51〕蘇則:魏扶風人,字文師。少以學行聞名,被舉薦為孝廉茂才。仕魏官至侍中。 〔52〕高季輔:唐蓨縣(今河北景縣)人,名馮,以字行。貞觀初年任監察御史,彈劾不避權貴。曾經數次上疏議論政治得失。官至侍中,死后謚憲。 〔53〕鐘乳:石灰巖洞自頂部下垂的碳酸鈣淀積物,可供藥用。 〔54〕藥石之言:針砭時弊的良言。藥石,治病的藥物和砭石,亦泛指藥物。 〔55〕唐儉:字茂系,唐晉陽(今山西太原)人。性格豪爽不拘小節,但是位出名的孝子。年少時與唐太宗交游,見隋朝政治昏亂,于是輔佐太宗平定天下,為天策府長史,封莒國公。曾出使突厥,后任戶部尚書,因事受牽連被貶。 〔56〕劉洎:字思道,唐荊州江陵(今屬湖北)人。貞觀年間為治書侍御史,后升遷為侍中。太宗征遼東時,令他輔佐太子監國,他說:“希望不要出什么事,如果大臣犯法,一定依法懲辦他。”這句話使得唐太宗對他起了疑心。等到太宗從遼東回朝,就找了個借口命他自殺。 〔57〕苑西監:官名。唐代司農寺下設京都苑四面監,監各一人,掌管皇家園林內的宮館園池及種植修葺之事。 〔58〕高宗:唐高宗李治。初封晉王,貞觀十七年(643年)立為皇太子。 〔59〕岑文本:字景仁,唐鄧州棘陽(今河南南陽南)人。博通經史,以才學受知于太宗。貞觀年間,歷任秘書郎、中書舍人、中書侍郎,遷中書令。太宗伐遼,命他籌度軍務,勞累過度而死,陪葬昭陵。
【鑒賞】《納諫》篇凡十章,是《求諫》的姊妹篇。求諫的真偽,要看能否納諫或接受直諫,本篇列舉了一些唐太宗虛懷納諫的具體事跡。縱觀貞觀年間唐太宗的納諫狀況,誠如魏徵所言:“貞觀之初,恐人不言,導之使諫;三年已后,見人諫爭,悅而從之;一二年來,不悅人諫,雖黽勉聽受,而意終不平,諒有難色。”唐太宗也不能不承認“誠如公言,非公無能道此者”。雖然貞觀初期與后期唐太宗在納諫態度上也有所變化,但總的看來,唐太宗是一個歷史上能夠納諫的開明君主。
唐太宗能及時聽取民聲,虛心接受臣子的建議。貞觀四年(630年),李世民為了自己巡幸的需要,征調民工去重修洛陽的乾元殿。在隋唐兩代,洛陽的地位很特殊,當時人稱之為“東都”。公元621年,時為秦王的李世民攻占洛陽,看到隋朝宮闕如此壯麗,他曾為之感嘆:“逞侈心,窮人欲,無亡得乎!”意思是說,窮侈極欲,不滅亡才是怪事!當即下令“撤端門樓,焚乾陽殿,毀則天門及闕”。不意十年之后,他作了皇帝,卻要在乾陽殿舊址之上重修此殿。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可謂“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了。看到李世民作出這個錯誤決策,時為“給事中”的張玄素當即上書勸阻。這個“給事中”,只是一個在皇帝左右參與侍應以備顧問應對等事的小官。然而“位卑未敢忘憂國”。張玄素這則奏章,運用了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兩種方法,論證了這項決策的不合理性。他指出:國家剛剛統一,處處凋零破敗,百廢待興,百業待舉。作為皇上,應當為人表率,巡幸東都日期未定,就征發人役去重修宮殿,這難道就是疲憊不堪的老百姓所希望的嗎?此為不宜重修的理由之一。皇上當初攻占洛陽,面對隋朝遺留下來的那些重疊的樓閣、寬廣的宮殿,曾因下令將其拆除而贏得了百姓由衷的欽敬。哪能開始厭惡洛陽宮殿的奢靡,現在又承襲它的雕梁畫棟呢?此為不宜重修的理由之二。立國初期,百姓在戰亂中流離失所,財力損耗殆盡,亟需休養生息,短期之內很難恢復,當此之際,不應加重百姓的勞役。此為不宜重修的理由之三。常常接到皇上外出視察的圣旨,但都沒有成行。說明這些視察原本就是不急之務,白白浪費了人力、財力。國家沒有兩年的積蓄,哪里需要擁有東西兩都的排場呢?勞役超過百姓的承受限度,百姓對朝廷的怨恨就會產生。此為不宜重修的理由之四。國家剛剛建立,要教化衰弱疲憊的百姓,改造浮淺輕薄的世風,付出的努力還不夠,民風尚未明顯改觀,斟酌此種情況,皇上暫不宜出巡。此為不宜重修的理由之五。
張玄素對這項“首長工程”之不宜在作了上面的定性分析之后,又對可能給百姓造成負擔和勞苦的程度作了大體的測算,進行了定量分析。他說,作為過來人,我曾經親眼目睹隋代建造這座宮殿的情景。殿堂的柱子和大梁都極為粗大,這些大木本地不能生產,許多都是從千里之外的豫章(今江西)采伐運來的。兩千人拉一根大柱,柱子的下端安裝了車輪,有的車輪是用生鐵鑄造的。而使用木制的車輪,移動時就會摩擦出火。粗略地計算一下,一根柱子的費用就達數十萬,確切計算,其他費用又會成倍增長,這要花費國家多大的財力。接著他話鋒一轉,提出了如何接受歷史教訓的問題。他說,阿房宮修成,秦朝分崩離析;章華臺筑成,楚國眾叛親離;乾元殿竣工,隋朝也就隨之解體。承繼了一種凋殘破敗的社會局面,役使飽受戰爭創傷的疲憊百姓,興建耗費億萬的事工,承襲歷代帝王的弊端,從這一點來說,陛下你的過失遠遠超過了隋煬帝。
廣開言路,多方納諫。從對象來看,唐太宗納諫,并不僅限于魏徵、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就連皇后皇妃,包括文德皇后、長孫皇后,也都曾向太宗多次提出過建議和批評意見。有一次,唐太宗一匹心愛的馬突然無病死去了。唐太宗很生氣,十分惱怒地要殺死養馬的宮人。長孫皇后聽說后就對唐太宗說:“當年齊景公也像您這樣因為馬死要殺死養馬的人,齊大夫晏嬰便為養馬的人列出罪狀說:你把國君心愛的馬養死了,這是你的第一條罪狀;你使國君因馬死而殺人,老百姓知道了必然要埋怨國君重馬輕人,濫殺無辜,這是你的第二條罪狀;諸侯知道了這件事,必然要輕視我們齊國,這是你的第三條罪狀。齊景公經晏嬰這么一說,知道自己不對,就赦免了那個養馬的人。”長孫皇后說到這兒,提醒唐太宗說:“陛下您是經常讀書的人,這個故事不會不知道,今天怎么忘了呢?”聽了長孫皇后巧妙的批評,唐太宗立即打消了要殺死養馬人的念頭,說:“要不是你提醒,我差點又干了蠢事。”
物質獎勵是廣開言路的重要手段之一。唐太宗對于勇于進諫或者進諫有功之臣,不僅經常進行口頭上的表彰,而且還搞了名目繁多的物質獎勵。貞觀三年(629年),李世民派使臣去涼州傳達詔令。使臣見涼州都督李大亮有一只雄鷹,很招人喜歡,于是就對李大亮說:“皇帝陛下特別喜歡打獵,你若是把這只雄鷹送給他,他肯定會特別高興,說不定還會對你進行提拔、重用。”李大亮說:“陛下好長時間不打獵了,一心撲在國家管理上,日理萬機,為民操勞。你卻讓我給他送雄鷹,這會使陛下沉溺于狩獵,荒廢朝政。如果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我可以送他一只雄鷹;如果是你擅自作主,討好陛下,我勸你別枉費心機,惑亂主心。”使節把此事告訴了李世民,李世民對大臣們說:“李大亮可是個忠心耿耿、正直無私的大臣,應當給予嘉獎。”于是,唐太宗親手寫了一份詔書,連同一盒香甜味美的胡餅和一本荀悅的《漢紀》,派人送給了李大亮。
據不完全統計,唐太宗因此而賜給臣下的東西就包括書籍、佩刀、金器、錢幣、絹帛、馬匹等多種。最有趣的是貞觀十七年(643年),太子右庶子高季輔上疏陳得失,他居然還別出心裁地特賜當時的名貴藥材鐘乳一劑,并且發了一通頗有深意的議論:“卿進藥石之言,故以藥石相報。”
諫官如果把握不好諫諍的分寸,會很容易給人訕謗的感覺。貞觀八年(634年),陜西中牟丞皇甫德參上書指責唐太宗修建洛陽宮是勞民傷財,收租過重是橫征暴斂,并說近來民間婦女流行高髻也是因為受了宮中的影響。唐太宗一看奏本,大怒,拍案罵道:“這家伙可惡至極,他要叫國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宮人都不長頭發才心滿意足。”下令逮捕治以毀謗之罪。滿朝文武大臣明知太宗不對,但見他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說話。魏徵卻站出來從容地對唐太宗說:“古來忠臣上書,難免言詞激切,不然難動君王之心。皇甫德參為社稷永安,犯顏直諫,所言俱在正理,陛下理應愉悅納之,豈知反遭刑戮,照此下去,今后誰敢再言?”太宗知道自己錯了,就下令赦免了皇甫德參,并賞賜給他帛20匹。
唐太宗勇于納諫,不僅對臣屬有很大的影響,就連太子也受其影響,直言納諫。有一次,太宗在幾位大臣的陪同下,在御花園游玩,發現園中新近栽種了一株新花,非常漂亮,而且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大家都不知道花的名稱,就派人去叫官苑西監穆裕前來講解。穆裕剛剛喝過酒,正在大醉之中,搖搖晃晃地來到花前,竟也記不起花的名稱。太宗大怒,一時性起,命人推出斬首。隨行太子李治犯顏進諫,說:“父王請息怒。穆裕值班時間醉酒,理應處罰,但罪不當死,還望父皇開恩。”聽了太子的話,太宗冷靜下來,下令免穆裕一死,交有關部門依法論治,長孫無忌在一旁感動地說:“自古太子進諫,都是尋找皇上高興的時候。今陛下發天威之怒,太子竟敢諫諍,這是前無古人的事情啊!”唐太宗也欣慰地說:“自我即位以來,虛心正直,大臣們常常當庭諫諍。皇太子自幼在我身邊,耳濡目染,深受影響,所以才能有今天的表現。”逆鱗諫諍的風氣,滲透到皇帝家庭中的夫妻、父子之間,這是尤為令人感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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