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終第四十》什么意思|賞析|翻譯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內安,必有外擾。當今遠夷率服,百谷豐稔,盜賊不作,內外寧靜。此非朕一人之力,實由公等共相匡輔。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亂,雖知今日無事,亦須思其終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貴也。”魏徵對曰:“自古已來,元首股肱不能備具,或時君稱圣,臣即不賢,或遇賢臣,即無圣主。今陛下明,所以致治。向若直有賢臣,而君不思化,亦無所益。天下今雖太平,臣等猶未以為喜,惟愿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人君為善者,多不能堅守其事。漢高祖,泗上一亭長耳,初能拯危誅暴,以成帝業,然更延十數年,縱逸之敗,亦不可保。何以知之?孝惠為嫡嗣之重,溫恭仁孝,而高帝惑于愛姬之子,欲行廢立;蕭何、韓信,功業既高,蕭既妄系,韓亦濫黜,自余功臣黥布之輩,懼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父子之間悖謬若此,豈非難保之明驗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懼,用保其終。”
貞觀九年,太宗謂公卿曰:“朕端拱無為,四夷咸服,豈朕一人之所致,實賴諸公之力耳!當思善始令終,永固鴻業,子子孫孫,遞相輔翼。使豐功厚利施于來葉,令數百年后讀我國史,鴻勛茂業粲然可觀,豈惟稱隆周、炎漢及建武、永平故事而已哉?”房玄齡因進曰:“陛下挹之志,推功群下,致理升平,本關圣德,臣下何力之有?惟愿陛下有始有卒,則天下永賴。”太宗又曰:“朕觀古先撥亂之主皆年逾四十,惟光武年三十三。但朕年十八便舉兵,年二十四定天下,年二十九升為天子,此則武勝于古也。少從戎旅,不暇讀書,貞觀以來,手不釋卷,知風化之本,見政理之源。行之數年,天下大治而風移俗變,子孝臣忠,此又文過于古也。昔周、秦以降,戎狄內侵,今戎狄稽顙,皆為臣妾,此又懷遠勝古也。此三者,朕何德以堪之?既有此功業,何得不善始慎終耶?”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讀書見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輩數人,誠以為賢。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猶為不逮,何也?”魏徵對曰:“今四夷賓服,天下無事,誠曠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勵精為政,比跡于堯、舜;及其安樂也,則驕奢放逸,莫能終其善。人臣初見任用者,皆欲匡主濟時,追縱于稷、契;及其富貴也,則思茍全官爵,莫能盡其忠節。若使君臣常無懈怠,各保其終,則天下無憂不理,自可超邁前古也。”太宗曰:“誠如卿言。”
貞觀十三年,魏徵恐太宗不能克終儉約,近歲頗好奢縱,上疏諫曰:
臣觀自古帝王受圖定鼎,皆欲傳之萬代,貽厥孫謀。故其垂拱巖廊,布政天下,其語道也必先淳樸而抑浮華,其論人也必貴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則絕奢靡而崇儉約,談物產也則重谷帛而賤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后,多反之而敗俗。其故何哉?豈不以居萬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為而人必從,公道溺于私情,禮節虧于嗜欲故也?語曰:“非知之難,行之惟難;非行之難,終之斯難。”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橫流,削平區宇,肇開帝業。貞觀之初,時方克壯,抑損嗜欲,躬行節儉,內外康寧,遂臻至治。論功則湯、武不足方,語德則堯、舜未為遠。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屢奉明旨。常許仁義之道,守之而不失;儉約之志,終始而不渝。一言興邦,斯之謂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頃年以來,稍乖曩志,敦樸之理,漸不克終。謹以所聞,列之如左:
陛下貞觀之初,無為無欲,清靜之化,遠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風漸墜,聽言則遠超于上圣,論事則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漢文、晉武俱非上哲,漢文辭千里之馬,晉武焚雉頭之裘。今則求駿馬于萬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見輕于戎狄,此其漸不克終,一也。
昔子貢問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子貢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導之,則吾仇也,若何其無畏?”故《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貞觀之始,視人如傷,恤其勤勞,愛民猶子,每存簡約,無所營為。頃年以來,意在奢縱,忽忘卑儉,輕用人力,乃云:“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自古以來,未有由百姓逸樂而致傾敗者也,何有逆畏其驕逸,而故欲勞役者哉?恐非興邦之至言,豈安人之長算?此其漸不克終,二也。
陛下貞觀之初,損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縱欲以勞人,卑儉之跡歲改,驕侈之情日異。雖憂人之言不絕于口,而樂身之事實切于心。或時欲有所營,慮人致諫,乃云:“若不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復爭?此直意在杜諫者之口,豈曰擇善而行者乎?此其漸不克終,三也。
立身成敗,在于所染,蘭芷鮑魚,與之俱化,慎乎所習,不可不思。陛下貞觀之初,砥礪名節,不私于物,惟善是與,親愛君子,疏斥小人。今則不然,輕褻小人,禮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遠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則不見其非,遠之則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則不間而自疏;不見其非,則有時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遠君子,豈興邦之義?此其漸不克終,四也。
《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人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弗育于國。”陛下貞觀之初,動遵堯、舜,捐金抵璧,反樸還淳。頃年以來,好尚奇異,難得之貨,無遠不臻;珍玩之作,無時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樸,未之有也。末作滋興,而求豐實,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漸不克終,五也。
貞觀之初,求賢如渴,善人所舉,信而任之,取其所長,恒恐不及。近歲以來,由心好惡,或眾善舉而用之,或一人毀而棄之,或積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遠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跡,所毀之人,未必可信于所舉;積年之行,不應頓失于一朝。君子之懷,蹈仁義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讒佞以為身謀。陛下不審察其根源,而輕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進,所以人思茍免,莫能盡力。此其漸不克終,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視,事惟清靜,心無嗜欲,內除畢弋之物,外絕畋獵之源。數載之后,不能固志,雖無十旬之逸,或過三驅之禮,遂使盤游之娛,見譏于百姓,鷹犬之貢,遠及于四夷。或時教習之處,道路遙遠,侵晨而出,入夜方還。以馳騁為歡,莫慮不虞之變,事之不測,其可救乎?此其漸不克終,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然則君之待臣,義不可薄。陛下初踐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達,咸思竭力,心無所隱。頃年以來,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闕庭,將陳所見,欲言則顏色不接,欲請又恩禮不加,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雖有聰辯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難乎?此其漸不克終,八也。
傲不可長,欲不可縱,樂不可極,志不可滿。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賢以為深誡。陛下貞觀之初,孜孜不怠,屈己從人,恒若不足。頃年以來,微有矜放,恃功業之大,意蔑前王,負圣智之明,心輕當代,此傲之長也。欲有所為,皆取遂意,縱或抑情從諫,終是不能忘懷,此欲之縱也。志在嬉游,情無厭倦,雖未全妨政事,不復專心治道,此樂將極也。率土乂安,四夷款服,仍遠勞士馬,問罪遐裔,此志將滿也。親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遠者畏威而莫敢諫,積而不已,將虧圣德。此其漸不克終,九也。
昔陶唐、成湯之時非無災患,而稱其圣德者,以其有始有終,無為無欲,遇災則極其憂勤,時安則不驕不逸故也。貞觀之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并就關外,攜負老幼,來往數年,曾無一戶逃亡、一人怨苦,此誠由識陛下矜育之懷,所以至死無攜貳。頃年已來,疲于徭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雜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輩,上番多別驅使。和市之物不絕于鄉閭,遞送之夫相繼于道路。既有所弊,易為驚擾,脫因水旱,谷麥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寧帖。此其漸不克終,十也。
臣聞“禍福無門,唯人所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統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豐稔,禮教聿興,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歲,天災流行,炎氣致旱,乃遠被于郡國;兇丑作孽,忽近起于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誡,斯誠陛下驚懼之辰,憂勤之日也。若見誡而懼,擇善而從,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湯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理者,勤而行之;今時所以敗德者,思而改之。與物更新,易人視聽,則寶祚無疆,普天幸甚,何禍敗之有乎?然則社稷安危,國家治亂,在于一人而已。當今太平之基,既崇極天之峻;九仞之積,猶虧一簣之功。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微臣所以郁結而長嘆者也。
臣誠愚鄙,不達事機,略舉所見十條,輒以上聞圣聽。伏愿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參以芻蕘之議,冀千慮一得,袞職有補,則死日生年,甘從斧鉞。
疏奏,太宗謂徵曰:“人臣事主,順旨甚易,忤情尤難。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論思獻納。朕今聞過能改,庶幾克終善事,若違此言,更何顏與公相見?復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復研尋,深覺詞強理直,遂列為屏障,朝夕瞻仰。又錄付史司,冀千載之下識君臣之義。”乃賜徵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貞觀十四年,太宗謂侍臣曰:“平定天下,朕雖有其事,守之失圖,功業亦復難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國,據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實可為誡。公等宜念公忘私,則榮名高位,可以克終其美。”魏徵對曰:“臣聞之,戰勝易,守勝難。陛下深思遠慮,安不忘危,功業既彰,德教復洽,恒以此為政,宗社無由傾敗矣。”
貞觀十六年,太宗問魏徵曰:“觀近古帝王有傳位十代者,有一代兩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懷憂懼,或恐撫養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驕逸,喜怒過度。然不自知,卿可為朕言之,當以為楷則。”徵對曰:“嗜欲喜怒之情,賢愚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愚者縱之,多至失所。陛下圣德玄遠,居安思危,伏愿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終之美,則萬代永賴。”
〔注釋〕①元首股肱:原指頭與手足,此指君主與輔臣。 ②泗上:漢高祖劉邦曾任泗水亭長。 ③孝惠:指漢惠帝劉盈,漢高祖時立為太子,呂后所生。 ④欲行廢立:劉邦喜愛戚夫人所生的趙王劉如意,想廢先前所立的劉盈。后經張良從中干預,劉盈得以保全太子之位。 ⑤蕭既妄系:蕭何助劉邦打天下,功勞很大,為漢丞相。曾為百姓求上林苑中空地,為劉邦下獄,幾天后才釋放。 ⑥韓亦濫黜:韓信佐劉邦取天下,軍事上屢建奇功,封楚王。有人告韓信有反叛之心,劉邦設計把韓信捉到洛陽,黜為淮陰侯。后被呂后殺害。 ⑦黥布:原名英布,因犯法黥面而叫黥布,為劉邦奪天下立下大功,封淮南王。后私自集結軍隊以防不測,有人向朝廷報告此事,劉邦遂率兵擊殺黥布。 ⑧來葉:后世。 ⑨建武:漢光武帝年號。 ⑩永平:漢明帝年號。 挹:謙遜,退讓。 稽顙(sǎnɡ):稽,額角。稽顙,就是叩頭,古代一種跪拜禮。 定鼎:古人以鼎為國家的主要禮器,放在都城的宗廟里。后來稱定都為“定鼎”,引申為王朝建立。 巖廊:高峻的廓殿,指朝廷。 橫流:洪水泛濫,這里比喻世道混亂。 曩志:從前的志向。 漢文辭千里之馬:有人貢獻千里馬給漢文帝,漢文帝命退還,并給進貢的人以回家的路費。 晉武焚雉頭之裘:太醫司馬程據向晉武帝進獻雉頭毛制成的裘衣,晉武帝以為是奇技異服,為典禮所禁,遂下令在殿前燒掉。 語出《孔子家語》。意為不以仁義之道來引導百姓,百姓會仇恨的,這是很擔心的事情。 語出《尚書·五子之歌》。 直:僅僅,只是。 蘭芷鮑魚:蘭,蘭草;芷,白芷。兩者都是香草,喻好人或美德。鮑魚,鹽漬的魚,腥臭撲鼻,喻壞人或惡行。 砥礪:磨煉。 語出《尚書·旅獒》。不做無益的事來損害有益的事,大功才能告成;不稀罕奇異之物,不輕視日常用品,百姓才會富足。狗、馬非土生土長的就不養,珍禽異獸不能養在國中。 抵:通“擲”,丟棄。 末作:指商業、手工業等行業。古代實行重本抑末的政策,以農業為本。 素履:平日的言行事跡。 干求者:謀求官職的人。 畢弋:畢,狩獵用的長柄網。弋,用線繩系箭而射。 十旬之逸:《尚書·五子之歌》:“(太康)盤游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款:懇切。 交泰:時運亨通,此指融洽,協調。 此四句出自《禮記·曲禮》。 遐裔:邊遠之地的外族。 矜育:憐憫撫育。 攜貳:懷有二心。 下日悉留和雇:服役結束之日,悉數留下來受官府雇用。 上番:調到京都服役。 和市:唐代以購買為名,掠奪民財的一種變相賦稅。 脫因:即使由于。 寧帖:平安穩定。 釁:縫隙,此指過失。 聿:語助詞。 比屋喻于可封:比屋,家家戶戶。喻,通“愉”,愉快。可封:可以旌表。 轂下:指京城。 寶祚:帝位,國統。 九仞之積,猶虧一簣之功:指半途而止,則前功盡棄。 休期:好時期。 袞職有補:出自《詩經·大雅·烝民》。袞,古代王侯所穿繡有龍袍的禮服。原意是說周天子的龍袍破了,得修補。這里指對君主的缺失有所補益之意。 史司:史官。 〔51〕失圖:政策失誤。 〔52〕宗社:宗廟和社稷,國家的代稱。
【鑒賞】唐王朝如何能夠“善始慎終”,一直是唐太宗憂思于心的事情,也是貞觀君臣們經常討論的議題。本篇所收錄的言論,從不同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了論述。
《慎終》篇由兩部分組成。前面四段是唐太宗與魏徵、房玄齡研討怎樣才能保持唐王朝的“善始慎終”,以達到唐太宗向往的“永固鴻業,子子孫孫,遞相輔翼”的格局。后一部分是魏徵的《十漸不克終疏》。此疏寫于貞觀十三年(639年),以貞觀初年勵精圖治的種種措施,與貞觀后期唐太宗的種種驕縱傾向,作了強烈的對比,提醒唐太宗要居安思危,善始慎終。面對空前的文治武功,唐太宗晚年出現了一些過失,如納諫不如早期積極,奢侈之風日甚。以拒諫、虐民、無法著稱的隋煬帝,也有其善始,曾一度下令完善諫議制度,改革法制,但卻無善終。唐太宗也已意識到這點,一如其所言,在“防欲”、“儉志”、“節心”、“屈己”等方面均有不足,“斯數事者,吾之深過也”。
魏徵此疏是《貞觀政要》中極有特色的諫疏,所述內容具有普遍性的意義。作者吳兢把它置于全書之末,表達了吳兢對當朝及后世帝王的期望。
《十漸不克終疏》全疏共十二個自然段,一、二兩段是疏文的總起。大意是說,任何事情開頭做好并不難,難的是堅持不懈,善始善終。治理國家也是一樣的,創業難,守業更難。“自古帝王受圖定鼎,皆欲傳之萬代”,故開國之初往往比較克制,崇尚簡約,杜絕奢靡。但承平日久之后,難免驕奢放縱,出現“公道溺于私情,禮節虧于嗜欲”的情況。唐太宗也不例外,“頃年以來,稍乖曩志,敦樸之理,漸不克終”。有鑒于此,魏徵寫了這篇著名的《十漸不克終疏》。
三、七兩個自然段,是說唐太宗的欲望與心態發生了變化。由貞觀之初的“無為無欲”到現今的“好尚奇異”。魏徵指出,唐太宗先是恪守“無為無欲”的治國方略,每每效法堯、舜,拋棄金銀,拒絕玉璧。現在卻到萬里之外求駿馬,去外國購買珍奇寶物,千方百計尋求“難得之貨”。魏徵認為,這是唐太宗不能克終的重要因素。
四、十二這兩個自然段,指出唐太宗由“愛民猶子”到“輕用人力”的變化。貞觀初唐太宗體諒百姓的艱難,關心百姓如同對待身上的傷口一樣,不大興土木營造宮闕。近來卻“意在奢縱”,說“百姓無事則驕逸”,為隨意調發勞力制造借口,結果是“疲于徭役”。工匠結束服役后,都被強留下來受官府驅使。在作了上述對比后,魏徵指出,害怕百姓驕縱逸樂,“而故欲勞役者”,“恐非興邦之至言”。從“愛民猶子”到濫用民力,是不能克終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在九、十一這兩個自然段中,魏徵規勸唐太宗,不能讓自身欲望無限制地膨脹。欲望產生于人對需要的滿足,是人對物質或精神的一種渴求。在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里,一些人的欲望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而另一些人的欲望則被限制在狹小的范圍里。君主至尊無上的權力,讓君主無限膨脹的欲望得以實現。由此引起王朝的覆亡,也是經常發生的。魏徵在貞觀十六年(642年)對唐太宗說:“嗜欲喜怒之情,賢愚皆同。”但在對待欲望的態度上“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愚者縱之,多至失所”。他希望唐太宗“常能自制”,令唐王朝“以保克終之美”。其實,具有欲望無限膨脹條件的帝王,要叫他經常做到“自制”,談何容易!一如史家們所指出的,唐太宗在貞觀十三年后,天下較為安定之時,已露出驕奢的苗頭,縱欲享樂的念頭占據了上風。因而魏徵上《十漸不克終疏》,希望唐太宗自制能改,慎終如始。
四、六這兩個自然段,是講用人方面的。貞觀之始,唐太宗是“親愛君子,疏斥小人”,到現今則“昵近小人,疏遠君子”。魏徵作了這一對勘后,認為這是唐太宗在用人心態上的變化。“貞觀之初,求賢如渴”,對有德性之人所薦的人才,信任他們并發揮其特長。而“近歲以來,由心好惡”,選擇人才不再有客觀的標準,全憑個人的好惡。先后兩相對照,魏徵以為,長此以往就會出現“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進”的局面。這是不能克終的又一個原因。
因人才選擇政策上的變化,必然會影響到君臣關系。三、八這兩個自然段,是魏徵對貞觀之初與貞觀后期的不同所作的論述。貞觀初期,唐太宗是“損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縱欲以勞人”。先前營造宮室,擔心臣下來規勸(“慮人致諫”);現今,其言論則表現出“意在杜諫者之口”的傾向。君臣關系從“君恩下流,臣情上達”,演衍為君主對臣下找茬的狀態,“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魏徵斷言,如果達不到“上下同心,君臣交泰”的理想境界,就是不能克終的又一個緣由。
十一、十二這兩個自然段,是一個總結。魏徵認為,人的行為沒有過失,怪異之事就不會發生。他說,陛下統治天下已有13年了,“威加海外,年谷豐稔”。但目前卻是災害流行,“暨乎今歲,天災流行”,炎熱天氣引起旱災,遍及全國;兇惡之徒作亂,突然發生在京城之內。這些自然災害的頻頻出現,說明上蒼在譴告人間的君主:“天何言哉?垂象示誡,斯誠陛下驚懼之辰,憂勤之日也。若見誡而懼,擇善而從,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湯之罪己。”魏徵的話,表明他是相信“天譴說”的。這也是頗為無奈的事情。在“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于上”(秦始皇語)的態勢下,大臣諫奏時能夠使用的手段是不多的。而能制約皇權、打動君主的,莫屬“天譴說”了。魏徵希望唐太宗選擇好的意見而采納,如周文王那樣小心謹慎,像商湯一樣歸罪于自己,“今時所以敗德者,思而改之,與物更新,易人視聽,則寶祚無疆”。
唐太宗對魏徵的《十漸不克終疏》作了“反復研尋”,覺得魏徵講得“詞強理直”,便下令賞賜魏徵10斤黃金,2匹良馬。唐太宗對君臣關系有個整體性的看法,那就是“人臣事主,順旨甚易,忤情尤難”。從人情的常態來看,誰不想聽順風話?誰愿意一直聽冒犯自己的逆耳忠語?唐太宗與魏徵,確實有著“上下同心,君臣交泰”的良好關系。唐太宗的豁達大度,魏徵的忤情直諫,兩人的相互配合,實乃形成貞觀之治這一歷史盛世的人事上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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