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超然的審美和瀟灑的人生》
主講人:周裕鍇
地點:光明講壇
整理:本刊編輯部


蘇軾所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產生巨人的時代。王國維先生在《宋代之金石學》里面有一段話,“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動與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漢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陳寅恪先生也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兩位國學大師都不約而同地把宋代看作文化的高峰。
蘇軾在散文、詩和詞各方面都是宋代的大家。文是唐宋八大家,詩是蘇黃并稱作為宋詩的代表,詞有蘇軾和辛棄疾,是豪放派的代表。另外蘇軾是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而他的繪畫又是文人畫的代表。除此之外,蘇軾在思想上、政治上、哲學上、社會倫理學上、博物學上都有很大的成就。
超然的審美蘇軾在《寶繪堂記》里提出“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雖微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于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作為一個君子,我們可以把精神寄托在某件東西之上,但是我們不要過于地留意這件東西。這個“物”是對我們人生有好處的“物”。他說如果我們把精神寄托于物上面,雖然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外物我們都可以得到快樂;尤物是非常美的東西,那么它也不足以成為我們的一種病。但是反過來如果是留意于物,如果你把你的心智全部都放在這件東西之上,那么雖然是一個很小的東西,都足以造成你玩物喪志。比如年輕人整天沉溺于游戲之中,就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就是最美好的東西你都不會感到快樂,因為你過分注意它了,你想占有它的時候,你心中就有一種怕失去的擔心,就得不到快樂。
蘇軾說“然圣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圣人也喜歡五色、五音和五味以及馳騁田獵,這沒有問題,主要是看對待它們的人是什么態度。接著蘇軾又舉了幾個歷史上著名人物的故事。劉備喜歡結髦、魏晉名士嵇康喜歡打鐵,另一個名士阮孚喜歡蠟屐。這些愛好在一般人看來很無聊,但是他們各自卻很喜歡,從中得到了快樂。蘇軾又說“凡物之可喜,足以悅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對書畫有兩種態度,一種是欣賞者的態度,書畫可以使我們感到審美的愉悅,但另外一種是收藏家,拍賣坊的態度,都把書畫卷起來藏起來,作為一種財富,這樣書畫就成了人的負擔,還可能造成災禍。“皆以兒戲害其國,兇其身,此留意之禍也”——這就是留意于物的后果。
近年我國反腐取得很大成就,查處的很多貪官就是如此,很多東西并未欣賞,只是埋藏起來或者收藏在家,結果呢?自己“害其國”,也“兇其身”,鋃鐺入獄。一個人一輩子很多財物對你來說沒有價值,最有價值的是快樂,什么可以使你快樂?還是財富,但這個財富是精神的財富,它比物質的財富不知道可貴多少。現在有一些青年人比較追求物質方面的財富,但我還是要勸告大家,腹有詩書氣自華。有時候如果過分留意于物,殊不知人生短暫,實際上對人生是沒有價值的。
瀟灑的人生蘇軾著名的《赤壁賦》說:“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審美是一種什么東西?是一種不帶任何欲求的,超越功利的活動,只要帶著欲望和功利心,審美就離開你了。有欲望,就有煩惱和悲苦。蘇軾寫《赤壁賦》的時候是以一個帶罪之身寫的,他所說的“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是我們審美的對象,而不是欲望所要占有的對象。
我們在講他瀟灑人生的時候,一定要想到蘇軾的一生是波瀾起伏的。蘇軾晚年走到金山寺的時候,有給人他畫了一幅畫像,他在畫像上題詩:“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惠州、儋州是蘇軾人生的滑鐵盧,他在政治上的失敗恰恰成就了他文化上的成功,黃州、惠州、儋州是他在文化創造上最豐富的三個時代,也是他對人生看得最透的三個時段。他在黃州留下了前后《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這樣一些優美的作品,《定風波》這首詞,寫自然天氣變化,同時又暗示人生遭遇。人一生有很多風雨,但也有風和日麗的時候,對于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來說,外在的風雨都不足為道,“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在任何困難的情況下都要樂觀地堅守道義和人生的立場。
在惠州,蘇軾的政敵很想聽到蘇軾抒寫痛苦失意的詩文傳出,但蘇軾在惠州的日子過得十分愉快。于是政敵就把他貶到更遠的儋州,儋州就是現在的海南。然而,蘇軾從海南島遇赦北歸時,卻寫下了從苦難中超脫的《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蘇軾把在儋州這幾年看作最奇絕的游覽,這與唐代被貶的韓愈柳宗元相比,人格境界就高出許多。蘇軾在儋州還寫過“年來萬事足,所欠唯一死”的詩句,說自己一生什么都很滿足了,所欠缺的只有死去而已。在世人心目中,說死亡是犯諱,但蘇軾直面死亡,這就是一種精神上的偉大。
編輯 / 書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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