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謝澤生 【本書體例】
萬歷初,吳江下鄉有富人子顏生,喪父,未娶。洞庭西山高翁女,有美名。顏聞而慕之,使請婚焉。高方妙選佳婿,必欲覿(dí敵)面。而顏貌甚寢,乃飾其同窗表弟錢生以往。高翁大喜,姻議遂成。顏自以為得計。
及娶,而高以太湖之隔,必欲親迎,且欲夸示佳婿于親鄰也。顏慮有中變,與媒議,復浼(měi美)錢往。既達,高翁大會賓客。酒半,而狂風大作,舟不能發。高翁恐誤佳期,欲權就其家成禮,錢堅辭之。及明日,風愈狂,兼雪。眾賓俱來慫恿,錢不得已而從焉。私語其仆曰:“吾以成若主人之事,神明在上,誓不相負。”仆唯唯,亦未之信也。合巹(jǐn僅)之三日,風稍緩,高猶固留,錢不可,高夫婦乃具舫自送。仆者棹小舟,疾歸報信。顏見風雪連宵,固已氣憤。及聞錢權作新郎,大怒。俟錢登岸,不交一語,口手并發。高翁聞而駭然,解之不能,乃堅叩于旁之人,盡得其實。于是訟之縣官。
錢生訴云:“衣食于表兄,唯命是聽。雖三宵同臥,未嘗解衣。”官使穩婆驗之,固處子也。顏大悔,愿終其婚,而高翁以為一女無兩番花燭之理。官乃斷歸錢而責媒,錢竟與高女為夫婦。錢貧儒,賴婦成家焉。
(選自《情史》)
明朝萬歷初年,吳江下鄉有一富家子弟顏生,死了父親,沒有娶親。洞庭西山高家的女兒漂亮得遠近聞名。顏生聽說后非常仰慕她。就派人去求婚。恰好高家也正要為女兒選擇一個好女婿,且一定要親自過目。而顏生長得很丑,就將同窗求學的表弟錢生打扮一番,讓他前去相親。高家老頭見了這個女婿,很高興。婚姻大事就定了下來。
到了娶親時,高家以為兩家隔著太湖,一定要女婿親自前來迎娶,也想在親戚鄰居面前夸耀顯示他的好女婿。顏生擔心自己前往會有變故,與媒人商量,又請錢生去頂替。等到了高家,高老頭大宴賓朋。然而,酒喝到一半時,狂風大作,以致彩船不能出發。高老頭害怕耽誤了這個吉慶日子,就打算在他自己家里讓他們成婚。錢生堅決不同意這樣做。到了第二日,風更大,又加上下雪,許多賓客都來勸說錢生要他這么辦,不得已他同意了。他暗暗對跟來的仆人說:“我是為了成全你主人的婚事才這樣的啊,神明在上,發誓不辜負主人家。”仆人口里答應,心里卻不太相信。
完婚后第二天,風稍稍小了,高老頭還堅持留女婿住下,錢生不答應,高家夫婦就決定派船親自送他們回去。顏家仆人劃著小船飛快地回家報信。當初顏生見風雪一連幾天,就很生氣,及至聽了仆人說錢生權作新郎代他完婚之事,就更加惱怒。一等到錢生上岸,不說一句話,就又罵又打,高老頭見了又氣又驚,拉也拉不開,一再向別人打聽,才真相大白。于是就到縣上告狀。
錢生辯解說:“我的衣食全靠我表兄,對他我只有唯命是從。可是我與新娘三宵同床,卻不曾脫過衣服。”縣官派穩婆對高女驗身,果然還是處女。顏生聽后非常后悔,愿意完婚,可高老頭認為一女沒有兩次洞房花燭夜的道理,不同意。縣官就判定高女歸錢生并斥責了媒人。錢生同高女成了夫婦。錢生本是個窮讀書人,結果依賴高女成就了家業。
人世間象顏生那樣借人代己騙取婚姻的事不乏其例,古代有,現代也有。但借人代己反倒弄假成真,實是奇聞怪事。錢生本無求妻之心,“雖三宵同床,未嘗解衣。”而天公作合,風雪作媒,讓他“賴婦成家”更是奇上加奇。這則奇聞軼事,古人已有多種文字形式記載,如小說就有《錯占鳳凰儔》,后來也有多種地方曲藝、戲劇流傳。這說明它符合中國人的倫理觀念。中國人向來講求真誠待人,無論在婚姻大事或是親朋私交方面,都應坦誠布公,不應偽裝自我,偽善虛假向來是中國人所鄙棄的丑惡行為。
就這則筆記小說的寫作技巧說,也有可取之處。首先以粗線條的敘述簡潔地鋪展情節,摒棄拖泥帶水的描繪,使這則筆記顯得玲瓏精巧;其次是在離奇的故事后面,從側面暗示寫作宗旨,防止了正面說教的弊端。這兩點,對于我們今天的讀者,肯定會有教益。
上一篇:吳氏女
下一篇:吳郡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