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莫渝

菱山修山

一

蒼白的墓碑交雜紛立之間，立著一塊純白的花崗石的小小墓碑，其頂部被秋天冰冷的陽光給沾濕著。……

二

那小孩是個不幸的小孩。

爬上高高橡樹，坐在樹叉上，深切地眺望著透過淺綠葉子那邊的美麗蒼天。這時一滑，好像一旦鉤在粗枝的尖端，卻又碰地掉下地面。

那小孩變成一只眼，跛腳又癡呆是那一天，——美麗的清爽的秋天開始的。

三

有點模模糊糊的日子像煙一般消逝，雖然橡樹和自己掉落的事情遠離了那小孩的記憶，但那美麗的蒼天卻好像怎么也無法忘記。——那小孩整天閉居家中，偶而用抱怨的眼神看看蒼天，不然就是幾乎臉色暗淡地睡著。然而，自從刺殺了冷冷的水缸里的金魚之后，那小孩就病倒，而過不久的就逐漸地消瘦了。

四

那小孩臨終之前，據說來了一個醫師——而且是個博士。博士摸一摸像一只哈巴狗睡在白床單的小孩那骨瘦如柴的胸部，就斬釘截鐵說：“——太遲了。”格外慈祥的母親，傷心得全身發抖，眼里含著滿滿的水一般的東西。父親卻臉色蒼白不忍正視，把視線移開病兒。

然而沒有人發覺比病兒更冰冷的博士的手，額頭，和分外清靜的眼神。

五

殯儀館受托作一個臥棺，因此就制造了一個漂亮的絲柏質的。

秋天的午后尤其是叫人困倦的。

“—人可是會死的喲。”，常說這句話的殯儀館的男孩，潛入了那漂亮的臥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個午覺。

那臥棺里有著新鮮的絲柏香味，和一些溫暖的人的氣味。那冰冷的死兒就是被安放在這里面。

六

挖墓的男人說：“又來一個。”，而邊發牢騷邊挖著墓地潮濕的赭土。可是那男人卻無動于衷，即使透過秋天微寒的陽光也看不出有哀傷的樣子。

石匠很快活地，馬上刻了墓碑，那小孩的墳墓也就很快地立起來了。

七

那母親悲戚地，偶而前來添些莽草樹枝什么的，但一枯萎了，清掃墳摹的老媼就很不清愿的把它拿掉。

八

蒼白的墓碑交雜紛立之間，立著一塊純白的花崗石的小小墓碑，其頂部被秋天冰冷的陽光給沾濕著。

(臺灣 錦連 譯)

秋天是感傷的季節，秋天的墓園散布著低迷凄涼的氣氛；秋天里，墓園內的小小墓碑，加深原有的悲愁。陽光，冰冷的秋陽吝嗇得分不出一絲溫暖，墓碑的的小主人何其不幸!

蒼天，原本是無助者傾訴的對象；無語問蒼天，則是微弱的吶喊。這篇作品就是一則見證。

生命是嚴肅的個體，不許發生兒戲般的玩笑，但在現實情境中，又有多少不幸是因為老天的殘忍。一個好端端的稚童，有著一片美麗的天空，快樂的童年，自從爬樹摔下后，開始不幸的命運：變成獨眼、跛腳、癡呆，沒有笑容，蒼天不再美麗，世界不再寬闊。覓醫求診，即使是醫術高超博士級的名醫也回天乏術。家人用漂亮的絲柏棺木讓他安息，小小生命離開人間，留給父母無限悲戚。

白發送黑發，慈母悼寧馨兒的哀慟，自是人間大悲劇。作者在這篇作品，還安排著幾場對比強烈的情節。慈祥的母親求診無告時的傷心：滿含淚水，全身發抖，表達濃厚的親情受到重撞；而醫生卻是分外清靜的眼神，和更加冰冷的手，暗示著醫生的職業素養達到不愛不憎的無感情境地。第二個情節是挖墓工人，無動于衷的進行工作，無視親人的哀傷；第三個情節是掃墓老媼不情愿的拿掉墳前枯萎的花木。

“情”維系著世間的一切，缺少這份因素，人與人之間，人與動物植物之間，都不易產生任何瓜葛，成為漠然狀態，那是茺涼的世界了。詩人文學家都是“情”的點燈人，他們在冷漠微寒的人際關系中，用作品串起一盞盞“情”燈，照亮渾沌。這篇作品氣氛雖然感傷，但藉著小小墓碑，小小蒼天，表露了作者的悲憫與關懷，卻是頗富溫馨情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