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盡燈花·和青春說再見
瘦盡燈花
那年我剛剛十七歲。冬天起床跑早操,散了后大家三三兩兩往教學(xué)樓走,即使大冬天我也買不起一件厚棉襖,凍得唇青面白,渾身直打哆嗦。他和幾個男孩子說說笑笑著擦肩走過,清秀、挺拔、美好,就是腦瓜像剛出爐的地瓜,騰騰地冒著熱氣,胳膊上搭著羽絨服。他走了兩步回頭看,再走兩步再回頭,然后猶豫又猶豫,終于退回到我身邊,把襖輕輕披在我肩上,說了一句:“快穿上吧,看你凍的……”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矮矮瘦瘦的丑小鴨竟不期然得到這樣的關(guān)照,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我是三十二班的。你不用了就給我擱講臺上好了。”
說著他就走了。
從此我開始注意他。劍鼻星目,唇紅齒白,天生一股俠氣在。他笑的時候,感覺日月星辰都在笑,嘴角邊一顆小黑痣也無比的好,連周圍的空氣都被他晃得嘩嘩地?fù)u。
第二次和他打交道是在考場上,大規(guī)模期末考,換班坐。我們都早早就位,只有我身前的座位空著。考試開始十五分鐘,門口有人噼里啪啦跑進(jìn)來。我一邊忙著答題,一邊想:誰這么牛啊。抬頭一看,是他。還是那一副腦門上冒熱汗的老德行,估計是從家里一路跑來的。監(jiān)考老師訓(xùn)他:“韓清,你在高考考場上這樣就死了!”他嘿嘿一笑走到座位上,拿手在腦瓜和臉上一通亂抹。我看不過去,拿出自己的粉紅繡花小手絹,從后面輕輕碰碰他,遞過去:“擦擦汗吧。”他接過來不好意思地一笑:“謝謝。”
那聲“謝謝”讓我發(fā)暈,好像糖吃多了,甜的滋味一圈一圈化成漣渏,整個人都要被化掉了。
從那以后,他變成一尊坐在我心上的玉佛,少艾之年,如怨如慕,一個“愛”字根本當(dāng)不起我對他的關(guān)注,他是那樣慷慨、善良、仁慈、美好。
一天晚上,學(xué)習(xí)累了,獨自上了樓頂。夜雪初霽,薄薄的微光里面,一個身形修長的男生擁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正親密地低低說話兒。他們沒有看見我,我卻看清了他。那一刻,有淚想要流下,又覺得有什么梗在咽喉,堵得難受。沒膽子驚擾他們,只隔著玻璃門看了兩眼,悄悄轉(zhuǎn)身下樓。
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我費盡心機才打聽到韓清考到了北京一所著名的醫(yī)學(xué)院,而且和那個女孩已經(jīng)分手。這時候我也拿到錄取通知書,馬上就要去本地一所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專科學(xué)校報到。這下子一邊感覺到離愁,一邊又高興得蹦蹦跳跳。
大專生活剛開始,我就陷進(jìn)一個情感的漩渦里面,被一個只想玩玩不想負(fù)責(zé)任的男生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心情難過,無人可說,一個人在瓢潑一般的大雨里走,樓上有人沒心沒肺地起哄尖叫。這個時候,韓清在哪里呢?我給他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又親手一封又一封地撕掉。也許,我應(yīng)該冒充一個不知名的筆友,給他寫一封不署姓名的信,訴說千里之外一個陌生人的痛苦、失望、愛戀、難過——不知道那會是什么效果。也不過想想罷了。
那個男生正式和我SAY GOODBYE的時候,好像頭頂上懸了這么久的鍘刀終于落下,既疼痛,又解脫。那一刻只想見到韓清,一時沖動,天生路癡的我居然跑去買了一張直達(dá)北京的火車票。
當(dāng)我終于站在輝煌壯觀的醫(yī)學(xué)院大門口,有淚珠悄悄滑落。此時的我,不復(fù)當(dāng)年的黑瘦弱小,也有了明眸和皓齒,桃腮和淺笑。奢望如蛾,在暗夜里悄悄地飛舞。
七扭八拐才打聽到他所在的宿舍,然后請人捎話給他:大門口有人找。二十分鐘后,韓清出現(xiàn)了。一身運動服罩在身上,還是俊朗挺拔的身姿,還是紅唇似花瓣的鮮潤,還是那樣劍眉星目的溫柔。可是,他是和一個女孩子肩并肩走出來的。那個女孩子眉目清爽、面容安詳、滿身都是青春甜美的芬芳。
看見他們的那一刻,我早已經(jīng)退到遠(yuǎn)遠(yuǎn)的馬路對面,一任他們在門口焦急地東張西望。過了好久,他們一臉憤懣地離開,我卻一直在他的校門口磨蹭到傍晚,又吃了一碗朝鮮冷面,才十萬火急地坐車往西客站趕。就在我剛坐上公交車的那一刻,一回頭,正好看見他和那個女孩子說說笑笑地走進(jìn)我剛走出來的那家冷面館。
我痛徹心扉地意識到,從開始到現(xiàn)在,我們從來就不在一個世界。無論我是幸福還是憂傷,他始終都只能是我青春的信仰,卻不能是我愛情的方向。
我和你,終究只能是兩面之緣。
我終究要和你說再見。
你終究只能在我的記憶里面開成一朵蓮花,綻放無邊無際的絢爛色調(diào),那是不屬于我的美好。
夕陽模糊,晚云鑲著金邊,路旁的樹葉像是金子打成的,被風(fēng)攪得稀里嘩啦地響,一個傻傻的女孩子就這樣被空曠的孤單和荒涼的寂寞包裹。
那就這樣吧。就這樣。
還是要感謝命運,雖然它讓年華步步遠(yuǎn)去,各色人等徐徐消退,卻仍舊在二十年后的同學(xué)聚會中,送給我一個坐在遠(yuǎn)遠(yuǎn)的圓桌那邊的一個側(cè)影,眉目一如當(dāng)年。
聚會已畢,人群四散,他說拜拜,我說再見,揮手作別的那頭,仿佛是我恍如隔世的青春。我的心也在多年提懸之后,緩緩放下,甚至覺得充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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