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依然不知道我的村莊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由交錯縱橫的山脈編制出來。行走在村莊陡峭的小路上,被阜草掩蓋的小路已然看不清路面,摸索著一邊撥開長滿的荊棘,一邊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
村莊的小路還是小時候走過的,那時候的小路盤根連接,細密而難以理清。從這山連著那山,從那山連著這埫,時而爬坡、時而下壑,羊腸九曲狀如蚯蚓。每每行走小路不是隨父母走親訪友就是和伙伴出去玩耍,這樣的時候總是在快樂中生發(fā)像是永遠也不會結束。兒時行走村莊的小路從來就沒有 “累”的字眼。及至長大后走出村莊,又過了好多年再度回到村莊偶爾體驗一把小路行走,總是氣喘吁吁而難以緩和。兒時的小路多半不見了蹤影,只有朦朧的記憶模糊在腦海里……
從鶴峰出發(fā)途經(jīng)狗兒坡、羅家坡、繩索嶺、巖口子、廖家埡,穿越不少村莊。家鄉(xiāng)的村莊不是坡,就是嶺,或者是山,也就是這些“坡、嶺、山”致使家鄉(xiāng)的村莊充斥著豪邁與大氣、雄偉和剛毅。只是我從來就沒去了解他們的遠古故事,自慚為家鄉(xiāng)村莊的不孝子孫。暮年的時節(jié),重蹈紅三軍在村莊留下的足跡,讓我不得不給家鄉(xiāng)的村莊留下一些文字記載。
翻開歷史對村莊的記載,幾乎所有都是關于“紅三軍”在家鄉(xiāng)村莊的戰(zhàn)斗歷史。從歷史的記載中,突然對村莊肅然起敬。仿佛一群儉樸但充滿精氣神兒的年輕男女,為保護勞動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無時不緊繃著神經(jīng),警惕敵人的襲擊。原本還是幼稚的年輪就顯出成人的老態(tài)來。他(她)們時而奔走在村莊崎嶇的小路上,時而在村莊偌大的山巒間開辟著新的小徑。曲徑通幽是村莊的特色,那里有紅軍戰(zhàn)士們的無數(shù)足跡和用足跡踏出的感人故事。
重走村莊的時候,總會遇見一些老者,想起那時的情景,依舊清晰如昨。對于紅軍在村莊的故事,老者瞇起眼睛就能品砸半天,并能有聲有色地描述那些真實的故事:一個風雪交加的冬日,在通往鶴峰走馬的崎嶇小路上,一支200多人的紅軍隊伍冒著風雪在漫漫雪域中艱難爬行,他們衣著爛裳,腳穿草鞋,有的甚至連爛草鞋都沒有,光著腳丫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殷紅的血印。走在隊伍前面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依然是腳穿草鞋、衣不遮體,那就是紅三軍領頭人賀龍。凜冽的寒風“嗚嗚”地呼嘯,這時候的村莊像是在刻意為難紅軍,高低陡峭的小路,讓紅軍們深一腳淺一腳在艱難中爬行。突然有一位戰(zhàn)士摔倒在地,賀龍忙轉身扶起戰(zhàn)士,用寬厚的手拍拍戰(zhàn)士身上的雪,然后摸摸戰(zhàn)士凍得冰冷的臉蛋,輕輕地問候:摔疼了嗎?這時候,戰(zhàn)士像是忘記了陣痛,立刻做一個標準的站立姿勢,行著軍禮:“報告首長,不疼!”這一刻,紅軍精神在村莊里得到了充分驗證。
部隊終于到了目的地,后勤的同志早就燒好了火,熱氣騰騰的“苞谷飯、懶豆腐”飯菜盛到每個戰(zhàn)士的碗里,雖然沒有丁點油葷卻吃得津津有味,戰(zhàn)士們在歡笑中互相調(diào)侃。這時候的村莊是最快樂的時刻。我仿佛看見雪地上的那一串串殷紅的血液滲透到白如碧玉的雪地中,冰雪融化的時候泌入這片貧瘠的土地,讓村莊從此成了一片紅色的沃土。
從老者的故事中我讀出的是村莊若干感人的片斷。走在村莊一道道蜿蜒的山脈上,經(jīng)常看到懸崖峭壁上還有堅固的工事。為了讓勞苦大眾過上安逸的好日子,他們經(jīng)常行走在猿猱難以攀援的地方。凝望村莊保留現(xiàn)存的工事,我為村莊的傷疤疼痛而驕傲。每一處戰(zhàn)斗的場景都是一部書,都是村莊的記憶,是聽得見的聲音……
家鄉(xiāng)的村莊倘若用帶“坪”字命名的,那一定得是村莊的佼佼者。諸如五里坪、走馬坪等等。撇開遠古的歷史不說,單就紅軍革命時期,五里就是紅四軍軍部舊址,有簡介為證:1921年2月1日,工農(nóng)革命軍集結在鶴峰梅坪、堰埡附近的銀杏坪、梅子巖一帶,在杜家村進行整編,按照黨中央的指示工農(nóng)革命軍正式改編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軍”,賀龍任軍長,惲代英任黨代表。1930年4月18日,紅四軍從鶴峰縣城出發(fā)再度東進,20日,紅軍主力抵達五里坪,軍部設在老街中斷的劉家衙門大屋,賀龍在此制定和指揮了圍殲五峰團防孫俊峰、孫子端部,掃清了紅軍二次東進的主要障礙。五里坪算是紅色火種的源泉。在一排排保存完好的土瓦板壁房子里,成列的紅軍每一件遺物都包涵著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賀龍走馬坪籌糧籌槍、走馬安民、走馬收編,無不說明走馬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
家鄉(xiāng)的村莊有說不完的紅軍故事,面對那些真實的傳奇故事我無言,那是在對自己的譴責:這么豐富的資源我怎么都不知曉?是無知還是無心,沒有理由解釋。好歹是這次的“重走紅軍路、文明新村行”給了我重新認識家鄉(xiāng)村莊的一次機會。懷揣忐忑,我想,只有為村莊留下只言片語才可以彌補對家鄉(xiāng)村莊的愧疚。
時光,在村莊里義無反顧地流逝,把村莊的故事漸漸湮沒。村莊的變化一天不同一天,村莊里的時間把居住在村莊的人們從稚嫩變成穩(wěn)重。經(jīng)過幾十年的艱辛打造,如今的村莊日新月異,原來的小徑基本沒人關顧,雖然不太寬敞的馬路澆筑了水泥,行走代步的是各種交通工具,原來的吊腳樓早就換成了樣式各異的洋房??纱迩f里的故事逐漸模糊,像是在時間里迷失了方向。漫步在村頭依然是鋪就水泥的小路上,邁著輕盈的步子,生怕打擾了村莊的寂靜。從山坳中升起的太陽紅彤著臉蛋,把清晨的溫柔無私獻給了村莊,紅色的柔光連同薄薄的霧氣籠罩著村莊的田地,我仿佛是站在了山的頂部,合著村莊的綠意一起隱遁在殷紅的霧氣中,找到了村莊當年的那片“紅”。
木耳山上那一墩墩綠得別致的茶壟就是村莊銳變的縮影。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麻寮土司土王唐涌歸附朝廷。隨設麻寮千戶所,相傳麻寮所土民及所署士兵常到攔刀隘轄區(qū)的一片野茶樹林狩獵、采茶,發(fā)現(xiàn)野茶及其他樹木的枯枝朽木上長滿了木耳、凍菌,地面上生長出許多蘑菇,于是這里就成了人們采集野生菜肴的寶地,久之,這地方就被稱之為“木耳山”。清末民初,這里就成了商賈販運茶葉的必經(jīng)驛站,同時也成了名貴茶葉的原料生產(chǎn)地。10700畝有機茶園如今成了鶴峰茶葉的代言。常年在茶園勞作的農(nóng)人又何尚不是紅軍精神的傳承?
面對久違的村莊,總有一種時間過得太快的感覺。來不及重溫村莊的過去,村莊的現(xiàn)在及將來便飄然至來。一位暮年老者扛著鋤頭在田野里勞作,說是不能讓村莊荒蕪。雖然村莊田間的農(nóng)活不是一天兩天能干得完的。我知道,在村莊通往田間的路上留下老者來回不知丈量了多少遍的足跡。年復一年的時光催人漸老,但總是掩蓋不了這些記錄村莊演變的腳印。
面對村莊,我無言,那是對遺忘過去的懲罰。
面對村莊,我無言,那是在無言中的暗自歡心。
我終于能面對家鄉(xiāng)的村莊,和家鄉(xiāng)的村莊嘮嘮知心話兒。剎那間,又覺得村莊充滿詩意,而且是豪放的那一類。其實村莊更像一首歌謠,徜徉在苦澀、歡快和豪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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