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瑞明
《宋史》四百九十六卷,是二十四史中卷帙最為浩繁的一部官修史書。
元世祖忽必烈命修宋史,但對體例問題爭執不休,一種意見認為宋為正統,遼、金為割據。另一種意見認為,遼自唐末占據北方,與五代、北宋相次而終,當為北史;宋繼周統,至靖康之變,當為宋史;金破遼滅宋,據有中原,當為北史;建炎以后則當為南宋史。元代后期,社會矛盾激化,元順帝急于要從前代歷史上尋求治國良方,以維護其統治,公元1343年(至正三年),詔修遼、金、宋三史,當時脫脫為相,主持修史,斷然決定,遼、金、宋都是正統,設局修三史。
《宋史》的志有一百六十二卷,在二十四史中,志的分量最重,其中《食貨志》十四卷,是《舊唐書·食貨志》的七倍;《兵志》十二卷,是《新唐書·兵志》的十二倍;《禮志》二十八卷,竟占二十四史所有禮志的一半。《宋史》列傳二百五十五卷,共寫了兩千多人的生平事跡。這樣一部龐大的史書,是在短短兩年半的時間內趕寫成的,公元1345年(至正五年)成書。
《宋史》保存了豐富的史料。宋代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各方面皆具有新的特點,宋代的封建主義君主專制,采取了防止分裂割據再現的強有力的措施,完成統一。《宋史》卷三《太祖三》贊曰:“名藩大將,俯首聽命,四方列國,次第削平。”經過四十年的勵精圖治,務農興學,慎罰薄斂,懲治貪污,廣開言路,促進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土地利用程度的提高,棉花種植的推廣,棉紡織業的興起,獨立經營的絲織作坊的出現,冶金、陶瓷、造紙、制茶業的發展,便錢務、交子務的設立,紙幣的行使,以及三大發明,這些事例,說明有宋一代,時代的內容非常豐富,勞動人民在生產斗爭、階級斗爭和科學實驗方面,皆取得了突出的成就。這些成就絕大部分在《宋史》上或多或少有所反映。
封建社會的根本問題是土地問題,《宋史》卷一七三《食貨》上一,專說農田之制,從太祖即位談起,一直談到咸淳三年,說明宋代土地兼并問題始終是很嚴重的;與此同時,全國多廢田,多流民,真宗、仁宗時期,人口增加,耕地面積擴大,而京西的唐、鄧間拋荒的土地竟占十分之八九,因此有人提出,要將唐州廢為縣。小民百姓最感到痛苦的,是“催科無法,稅役不均”,要求“均平賦役”的呼聲較高。如何均平賦役,趙宋統治者作了一些表面文章,如派均稅官,行經界法,但吏治腐敗,毫無實效。宋代的官吏,“明賢者絕少,愚暗者至多”,賦役不能均,獄訟不得平,水旱不予救。自趙匡胤始創猜疑之法,為防止兵變與政變,保全趙家之權益,痛抑一切聰明才智之士,諫官有以盡言而去職,御史有以振職而出臺;范仲淹的慶歷新政,王安石的熙寧新法皆以失敗告終。奸臣當道,忠良遭殃。這些情況,在《宋史》列傳中有比較多的記載,如《宋史》卷三一九《歐陽修傳》就有“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宋代的政治,正不勝邪,是非不分,所謂“天子無一定之衡”,《宋史》提供了較多的事例。
《宋史》上有不少珍貴的史料,如卷五六《天文志》九記載,客星“至和元年五月己丑,出天關東南,可數寸,歲余稍沒。”這是說,公元1054年六月十日,新星出于金斗座,經過一年后,才稍微隱沒不見。這是目前世界公認第一顆超新星記錄。此外,《宋史》還記載了公元1006年和1181年的兩顆新星。《宋史》上的《天文》、《律歷》、《五行》等,雖充滿封建迷信的說教,但仍然保存了許多寶貴的天文氣象以及關于地震等自然災害的資料。
宋代道學(即理學)興起,在《宋史》上有比較充分的反映。道學,成為貫穿《宋史》的主導思想。因為元統治者企圖以儒家思想加強思想統治,特詔定以《四書集注》試士,集注的編者朱熹被推崇備至,朱熹是集道學之大成者,把三綱五常提高到天理的高度,使道學成為官方哲學。執筆編修《宋史》的鐵木兒塔識、張起巖、歐陽玄,都是道學的忠實門徒,特別是歐陽玄,對道學頗有研究。他們都能體會貫徹元統治者的意圖。道學家的思想主張成為他們編寫《宋史》的原則綱領,他們為了很好地為君主專制服務,特立《道學傳》,大量選錄道學家的學說,宣揚唯心史觀。寫入《道學傳》的有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等二十四人,朱熹傳寫得最長、最詳盡。
《宋史·道學傳》為我們研究道學、了解道學家的本來面目,提供了不少史料。
宋代農民起義,以“等貴賤,均貧富”為綱領口號,在中國農民戰爭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宋史》在道學思想的支配下,對宋代頻繁的農民起義沒有給予一定的篇幅,對農民起義首領,只立了《方臘傳》,是作為《童貫傳》的附傳出現,而且視起義農民為“盜”或“賊”,這是與其他封建“正史”共同的地方。對當時的改革家王安石,則多有歪曲不實之處。但是對推薦秦檜可任大事的張浚,對蔡京腹心葉夢得,卻百般回護,在他們的傳里,為之隱惡揚善。這種是非失當的現象,在《宋史》中比較普遍。因為元代修《宋史》,多本之宋代《國史》,而宋之《國史》又多據各家事狀、碑銘編綴成篇,故是非不可盡信。周世宗親征壽州時,劉仁贍降。此事已經歐陽修辨明其非,《宋史·袁彥傳》仍以訛傳訛。《宋史·曹友聞傳》記元兵攻武休關,敗都統李顯忠軍,而李顯忠早在六七十年前死去。如另有一李顯忠,則當加以說明。《宋史》對不應立傳的卻立了傳,如卷四一九的宣繒、別之杰、鄒應龍、金淵,卷四二〇的張磻、饒虎臣、戴慶炣,都只敘履歷,絕無一言一事,根本無立傳的必要。而對布衣畢升發明活字印刷術,水工高超創造黃河決口合龍的新技術,都付缺如。《宋史》的遺漏較多。突出的問題是繁雜蕪穢,卷三五七既有李熙靖,卷四五三又有李熙靖,考其事跡,實系一人,并非偶同姓名者,這就是一人兩傳。傳與傳,表與傳,紀與傳,傳文與傳論之間,互相矛盾,如《陳宜中傳》謂尹玉等皆戰死,張全不發一矢;《尹玉傳》則稱張全等抗戰軍敗。《宋史》前后詳略不一,北宋的歷史講得很完備,因為有王偁《東都事略》及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作為參考;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的歷史也寫得不錯。但南宋中葉以后,就寫得過于簡略,尤其是把南宋末年最后兩個小皇帝即端宗(趙昰)、帝昺(趙昺)削去帝號,不寫入本紀。
由于《宋史》存在不少問題,有人作改寫的嘗試。明代柯維騏,為了一心一意改寫宋史,竟然采取“自宮”的辦法。他以宋為正統,遼、金為附庸,合三史為一史,經過二十年的努力,旁征博引,考訂偽誤,增補缺漏,修成《宋史新編》二百卷。這部書對《宋史》謬誤雖多有訂正,但見聞不廣,在史料上很少有所增補;至于以宋為正統,尤屬偏見。與柯維騏《宋史新編》體例相似的有明代王維儉的《宋史記》二百五十卷,這書只有傳抄本,藏北京圖書館。明代王洙的《宋史質》一百卷,以明繼宋,將遼、金列于外國,并削元一代之年號。以明太祖之高祖追稱德祖元皇帝者承宋統,后繼以太祖之曾祖、祖父,至順帝至正十一年,即以為明元年。清代有志于重修宋史的人很多,陳黃中寫出了一個未定稿《宋史稿》二一九卷。清代的陸心源見《宋史》卷帙浩繁,又多遺漏,于是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雜史、文集所載墓志及方志等書,增補列傳七八一人,附傳六四人,編成《宋史翼》四十卷。這些重修的書,都只能作為《宋史》的補充,而不能代替《宋史》,其史料都不及原《宋史》詳細。因此《宋史》仍不失為重要的史料書。為了糾正《宋史》上的一些錯誤,有不少考證文章,如鄧廣銘《宋史職官志考證》、《宋史刑法志考證》,糾正了很多錯誤;聶崇歧《宋史叢考》對本紀與地理志的錯誤進行了訂正。
《宋史》的版本較多,有元代“至正本”、明代“成化本”、清乾隆“武英殿本”等。1977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宋史》四十冊,經過標點、分段、校勘,雖然其中有一些錯誤,但仍是目前容易得到的比較好的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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