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儲說上七術第三十
【題解】
“儲”是積儲之意,“說”即歷史、傳說故事,從正文看來,所有這些故事又都被分門別類地安排在作者特定的法、術、勢論點下,因此其中許多故事在韓非其他篇章中也曾出現過。因為思想豐富,故事眾多,《儲說》分為內、外篇,內、外又各分上、下,《外儲說》又分左、右。
《內儲說》上篇名“七術”,下篇名“六微”,陳述君主駕馭臣下的手段和方法,以及視察臣下六種隱蔽行為的措施,顯而易見這些都是為君主提供統(tǒng)治經驗的說教,是察奸、防奸、懲奸的統(tǒng)治術,其中有很多詭詐的行為,弄權施術、爾虞我詐的面目暴露無遺,當然其中也體現了依法治國的可貴思想,值得我們從中提取精髓。
【原文】
主之所用也七術,所察也六微。七術:一曰眾端參觀,二曰必罰明威,三曰信賞盡能,四曰一聽責下,五曰疑詔詭使,六曰挾知而問,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
【譯文】
君主所用的控制臣下的七種方法,所考察臣下的有六種細微的情況。七種方法:一是從多方面來參照觀察,二是對犯法的人一定要懲罰來顯示威嚴,三是誠信獎賞使受賞人能盡其所能,四是一一聽取臣下的言論并給予督責,五是發(fā)布可疑的命令,詭秘地使用臣下,六是拿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去詢問臣下,七是說相反的話做相反的事。這七種方法,是君主所用的。
【原文】
觀聽不參則誠不聞,聽有門戶則臣壅塞。其說在侏儒之夢見灶,哀公之稱“莫眾而迷”[1]。故齊人見河伯,與惠子之言“亡其半”也[2]。其患在豎牛之餓叔孫,而江乙之說荊俗也[3]。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敵,是以明主推積鐵之類,而察一市之患。
【注釋】
[1]哀公:即魯哀公,春秋時期魯國君主,公元前494年-467年在位。[2]河伯:黃河之神。惠子:即惠施,戰(zhàn)國時期宋國人。[3]豎牛:人名。叔孫的侍僮,名牛。叔孫:人名。指叔孫豹,他是魯國的卿,是春秋后期掌握魯國政權的三大貴族之一。
【譯文】
觀察聽取匯報不參照多方面的情況就不能了解真實的情況,君主聽取匯報時有門戶之見就使臣下不能暢所欲言。這種說法在侏儒夢見灶時,魯哀公稱之為“辦事不與眾人商議就要迷惑”。所以齊國人說能見到河伯,與惠施所說的“失去一半”是一樣的。這種憂患在豎牛餓死他的主人叔孫豹和江乙所說的楚國的習俗中可以見到。衛(wèi)嗣公想要不被蒙蔽卻不懂得方法,所以招致了禍患,因此圣明的君主要類推構筑鐵室以全面防備箭射的方法,來明察整個國家的禍患。
【原文】
愛多者則法不立,威寡者則下侵上。是以刑罰不必則禁令不行。其說在董子之行石邑[1],與子產之教游吉也。故仲尼說隕霜[2],而殷法刑棄灰;將行去樂池[3],而公孫鞅重輕罪。是以麗水之金不守,而積澤之火不救[4]。成歡以太仁弱齊國,卜皮以慈惠亡魏王。管仲知之,故斷死人;嗣公知之,故買胥靡[5]。
【注釋】
[1]石邑:古城名。戰(zhàn)國中山地(今河北獲鹿縣東南)。[2]隕霜:天降大霜。隕,墜落。[3]樂池:舞臺前面樂隊伴奏的地方。[4]不守:守不住。不救:沒人救。[5]斷死人:判死刑。胥靡:古代服勞役的奴隸或刑徒。引申為逃犯。
【譯文】
仁愛之心太多那么法律就不能樹立,威勢很少的人那么下級就會侵犯上級。因此刑罰如果不能一定實施那么禁令就不能執(zhí)行。這一說法在董子巡視石邑,與子產教導游吉那里得到驗證。所以孔子解說降霜,而商朝的法律懲罰在街道上倒灰;領隊離開了樂池,而公孫鞅重重處罰他這個輕罪。因此麗水的金子守不住,而積澤的大火沒人救。成歡認為齊王太仁慈削弱了齊國,卜皮認為魏王慈祥恩惠喪失魏王的權位。管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經常判死刑;衛(wèi)嗣公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買回了逃犯而殺死他。
【原文】
賞譽薄而謾者下不用,賞譽厚而信者下輕死[1]。其說在文子稱“若獸鹿。”故越王焚宮室,而吳起倚車轅[2],李悝斷訟以射[3],宋崇門以毀死。勾踐知之,故式怒蛙[4];昭侯知之,故藏弊袴。厚賞之使人為賁、諸也,婦人之拾蠶,漁者之握鳣,是以效之[5]。
【注釋】
[1]謾:欺騙、誹謗。[2]倚車轅:為確立法治的權威性、吳起采取“倚車轅”的辦法,即立一車轅,有能夠搬動的給予獎賞。[3]射:猜度。[4]式:效法。[5]賁:孟賁,古代著名的勇士。諸:專諸,古代著名的勇士。
【譯文】
獎賞贊譽微薄而又欺騙臣下的,臣下就不會聽從命令;獎賞贊譽豐厚而又誠信對待臣下的,臣下就不惜犧牲。這種說法在文子那里叫做“好像野獸和鹿”。所以越國國君火燒宮室,而吳起采取“倚車轅”的辦法來確立法治的權威性,李悝用猜度來斷理訴訟,宋國崇尚守門的人于是大家都餓死。勾踐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效法發(fā)怒的青蛙;韓昭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藏起破褲子。豐厚的獎賞能使人成為孟賁、專諸那樣的勇士,就像婦女撿蠶,漁民抓鱔魚,從這里得到驗證。
【原文】
一聽則愚智不分,責下則人臣不參。其說在“索鄭”與“吹竽”[1]。其患在申子之以趙紹[2]、韓沓為嘗試[3]。故公子氾議割河東[4],而應侯謀馳上黨[5]。
【注釋】
[1]索鄭:即“宋公索賄鄭國”。吹竽:即“濫竽充數”的典故。[2]趙紹:古人名。[3]韓沓:古人名。[4]河東:古地名,代指山西。因黃河流經山西的西南境,而山西在黃河以東,故這塊地方古稱河東。[5]上黨:古地名,山西省東南部,主要為長治、晉城兩市。
【譯文】
聽取一個人的意見那么智慧與愚蠢就分不出來,責備臣下那么做臣子的就不會參與。這種說法在“索鄭”與“吹竽”的故事中就有。它的禍患在申子用趙紹、韓沓去試探韓昭侯的事中。所以公子氾建議割讓河東,而應侯范雎建議放棄上黨。
【原文】
數見久待而不任,奸則鹿散。使人問他則不鬻私。是以龐敬還公大夫,而戴歡詔視辒車[1],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論牛矢[2]。
【注釋】
[1]辒車:古代一種可以臥息、四面有帷帳的車輛。[2]牛矢:牛糞。
【譯文】
幾次召見臣下讓他們長時間等待而不委任職事,奸臣就像受驚的鹿一樣散去。派遣人去詰問,臣下就不會謀劃私利。因此龐敬召回公大夫,而戴歡命令人去視察臥車,周國國君故意丟失玉簪,商朝太宰斷言有牛糞。
【原文】
挾智而問,則不智者至;深智一物,眾隱皆變[1]。其說在昭侯之握一爪也[2]。故必南門而三得[3]。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懼[4],卜皮事庶子[5],西門豹詳遺轄[6]。
【注釋】
[1]變:通“辨”。[2]昭侯之握一爪也:韓昭侯用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指甲,然后假裝掉了一個指甲,尋找得非常著急,于是近待就割掉自己的指甲呈獻給他。昭侯通過此事來考察近侍忠誠與否。[3]鄉(xiāng):通“向”,方向。[4]周主索曲杖:周主下令尋找曲杖,官吏花費了幾天都沒有找到。于是周主私下里派人尋找曲杖,不過一天就找到了。周主就告訴了官吏找到了曲杖,試探官吏對自己是否忠誠。于是,官吏們都惶恐謹守職責,認為君主是神圣英明的。[5]事:侍奉。詳:古同“佯”,假裝。[6]轄:(xiá)大車軸頭上穿著的小鐵棍,可以管住輪子使不脫落。
【譯文】
拿自己知道的事情去詢問臣下,那么不知道的事情就會明白;深入地去探究一個事物,那么,眾多隱秘的事情也可以明辨了。這個說法出現在韓昭侯握著一只手而尋找指甲的故事中。所以確定了南門的情況,其他三個方向的情況也就明白了。周國國君索要彎曲的拐杖而群臣都感到恐懼,卜皮侍奉小老婆的兒子,西門豹假裝丟失車轄。
【原文】
倒言反事以嘗所疑則奸情得[1]。故陽山謾樛豎,淖齒為秦使,齊人欲為亂,子之以白馬,子產離訟者,嗣公過關市[2]。
【注釋】
[1]嘗:試探。[2]謾:欺騙、誹謗。
【譯文】
說相反的話做相反的事來試探自己所懷疑的事,就能得知奸邪的情況。所以陽山君欺騙樛豎,淖齒假扮秦國使者,齊國人想要作亂就驅逐自己喜愛的人,子之假裝說有白馬跑出東門,子產隔離開訴訟的雙方,衛(wèi)嗣公假扮客商過關口上的集市。
【原文】
衛(wèi)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專于衛(wèi)國[1]。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公曰:“何夢?”對曰:“夢見灶,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寡人而夢見灶?”對曰:“夫日兼燭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燭一國人,一人不能擁也[2]。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夫灶,一人煬焉,則后人無從見矣[3]。今或者一人有煬君者乎?則臣雖夢見灶,不亦可乎!”
【注釋】
[1]衛(wèi)靈公:名元,春秋時期衛(wèi)國國君。彌子瑕:人名,衛(wèi)靈公的寵臣。[2]當:同“擋”,遮擋、遮蔽。擁:(yōnɡ)通“壅”,遮擋,蒙蔽。[3]煬:(yànɡ)烘烤、烤火。
【譯文】
衛(wèi)靈公在位時期,彌子瑕得到寵信,在衛(wèi)國專權獨斷。有一個侏儒見到衛(wèi)靈公說:“我的夢應驗了。”衛(wèi)靈公說:“什么夢?”侏儒回答說:“夢見灶,預見我能見到您了。”衛(wèi)靈公發(fā)怒說:“我聽說即將見君主的人都夢見太陽,為什么你要見到寡人而夢見灶呢?”侏儒回答說:“那太陽照亮天下,沒有一樣東西可以把它遮擋;君主照亮一國人,一個人是不能夠遮擋的。所以將要見到君主的人夢見太陽。至于那灶,只要一個人在灶門那里烤火,那么后面的人是沒有辦法看見火了。如今也許有一個人在烤您的火而把您的光亮擋住了?那么我雖然夢見了灶,不也是可以嗎?”
【原文】
魯哀公問于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愈亂,其故何也?”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議于下。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之人,不免于亂也。”
【譯文】
魯哀公問孔子說:“民諺說:‘辦事不與眾人商議就會迷惑。’如今我做事,與群臣一起商議,然而國家卻更加混亂,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說:“明白的君主詢問臣下,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像這樣的話,圣明的君主在上,群臣在下面直率地議論。如今群臣沒有不與季孫統(tǒng)一口徑的,整個魯國都化為一張嘴了,君主即使詢問魯國所有的人,就好像問一個人,所以國家免不了混亂。”
【原文】
一曰:晏嬰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不免于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
【譯文】
還有一說法:晏嬰出訪魯國,魯哀公問他:“俗話說:‘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迷惑。’如今我與全國人一起考慮國事,魯國還是免不了混亂,為什么?”晏子說:“古人所說‘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迷惑’,是說一個人會失策,兩個人會得計,三個人就足以形成多數人的意見,所以說‘不與三個人商議就會迷惑’。如今魯國的群臣雖然數以千計,但都統(tǒng)一口徑于季孫氏的私心。人數不是不多,所說的都是一個人的話,怎么能算三個人呢?”
【原文】
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間,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譯文】
齊國有個人對齊王說:“河伯,是個大神仙,大王為何不嘗試著與他見一見呢?臣請求讓大王見一見他。”于是就在河邊上修筑了祭祀的壇場,與齊王一起站在壇上。過了一會兒,有條大魚游動,這個齊國人就說:“這就是河伯。”
【原文】
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1]。二人爭之。群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為惠子言。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惠子因說:“不可不察也。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攻齊、荊之事誠不可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者半,以為不可者半。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注釋】
[1]張儀:(?-前310)戰(zhàn)國時著名的縱橫家。惠施:戰(zhàn)國時期宋國人。偃:停止。
【譯文】
張儀打算用秦國、韓國和魏國聯(lián)合的勢力去攻打齊國、楚國,而惠施打算與齊國、楚國停止戰(zhàn)爭,兩人為此而爭論。魏王的群臣百官、身邊侍從都贊同張儀所說的,認為攻打齊國、楚國對魏國有利,而沒有一人贊同惠施的主張。魏王果然聽取張儀的意見,而認為惠施的意見不可取。攻打齊國、楚國的事決定后,惠施就進宮拜見魏王。魏王說:“先生不要再說了,攻打齊國、楚國的事果然是很有利的,全國人都認為是這樣。”惠施因此說:“不能不仔細考察呀。那攻打齊國、楚國的事誠然有利,全國人都認為有利,為何聰明的人這么多?如果攻打齊國、楚國的事確實不利,而全國人都認為有利,為何愚蠢的人這么多?凡是需要商議的事,是因為還有懷疑。懷疑,是確實有疑惑:認為可以的占一半,認為不可以的占一半。如今全國人都認為可以,這說明大王失去了另一半人的意見。劫持君主的人正是使那一半反對意見喪失的人。”
【原文】
叔孫相魯,貴而主斷。其所愛者曰豎牛,亦擅用叔孫之令[1]。叔孫有子曰壬,豎牛妒而欲殺之,因與壬游于魯君所[2]。魯君賜之玉環(huán),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豎牛請之叔孫。豎牛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佩之。”壬因佩之。豎牛因謂叔孫:“何不見壬于君乎?”叔孫曰:“孺子何足見也。”豎牛曰:“壬固已數見于君矣。君賜之玉環(huán),壬已佩之矣。”叔孫召壬見之,而果佩之,叔孫怒而殺壬。壬兄曰丙,豎牛又妒而欲殺之[3]。叔孫為丙鑄鐘,鐘成,丙不敢擊,使豎牛請之叔孫。豎牛不為請,又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擊之。”丙因擊之。叔孫聞之曰:“丙不請而擅擊鐘。”怒而逐之。丙出走齊。居一年,豎牛為謝叔孫,叔孫使豎牛召之,又不召而報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來。”叔孫大怒,使人殺之。二子已死,叔孫有病,豎牛因獨養(yǎng)之而去左右,不內人,曰:“叔孫不欲聞人聲[4]。”不食而餓殺。叔孫已死,豎牛因不發(fā)喪也,徙其府庫重寶空之而奔齊。夫聽所信之言而子父為人僇,此不參之患也[5]。
【注釋】
[1]叔孫:指叔孫豹,春秋后期魯國執(zhí)政的三大貴族之一,三大貴族是指魯國的三家大夫孟孫、叔孫、季孫氏,他們三家當時掌握了魯國的政權。豎牛:孫叔豹的年輕侍仆,名牛。[2]壬:即仲壬,孫叔豹的次子。[3]丙:即孟丙,孫叔豹的長子。[4]內:同“納”。[5]僇:通“戮”。殺戮。
【譯文】
叔孫豹做了魯國的相國,尊貴又獨攬大權。他所寵愛的一個叫豎牛的年輕侍仆,也擅自盜用叔孫豹的命令。孫叔豹有個兒子叫仲壬,豎牛嫉妒他而想殺了仲壬,因此與仲壬到魯國君主住的地方游玩。魯君賞給仲壬一只玉環(huán),仲壬跪拜接受了但不敢佩帶,便讓豎牛去請示叔孫豹。豎牛就欺騙他說:“我已經替你請示了,你父親讓你佩帶它。”仲壬因此佩帶了那只玉環(huán)。豎牛于是去告訴叔孫豹說:“為什么不帶仲壬去見國君呢?”叔孫豹說:“小孩子哪里夠得上去見國君呢?”豎牛說:“仲壬本來已經好幾次去見到國君了。國君還賞賜了玉環(huán),仲壬已經佩帶玉環(huán)了。”叔孫豹于是召仲壬來見,果然見到仲壬已經佩帶了玉環(huán),叔孫豹大怒之下殺了仲壬。仲壬的兄長叫孟丙,豎牛又嫉妒孟丙而想殺死他。叔孫豹給孟丙鑄造了一口鐘,鐘造成后,孟丙不敢敲鐘,讓豎牛去請示叔孫豹:豎牛沒有為他請示,又欺騙他說:“我已經替你請示了,讓你敲鐘。”孟丙因此而敲鐘。叔孫豹聽到敲鐘聲后說:“孟丙不請示就擅自敲鐘。”盛怒之下把孟丙逐出家門。孟丙于是出逃到了齊國,過了一年,豎牛替孟丙向叔孫豹謝罪,叔孫豹便讓豎牛去召孟丙回來,豎牛沒有去召孟丙而且報告說:“我已經去召孟丙了,孟丙很生氣,不肯回來。”叔孫豹大怒,派人去殺死了孟丙。兩個兒子死后,叔孫豹生了病,豎牛借口單獨給叔孫豹養(yǎng)病而撤掉叔孫豹的侍衛(wèi),不允許任何人進去見叔孫豹,說:“叔孫豹不愿意聽到人的聲音。”不給叔孫豹吃飯而餓死了叔孫豹。叔孫豹已經死了,豎牛借機不發(fā)布死訊,而去搬運府庫里的重寶,搬空了府庫而逃奔到齊國去了。那叔孫豹聽信所寵信的人然而使父子三人被殺戮,這就是對事實不加驗證的禍害。
【原文】
江乙為魏王使荊,謂荊王曰:“臣入王之境內,聞王之國俗曰:‘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惡[1]。’誠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則若白公之亂,得庶無危乎[2]?誠得如此,臣免死罪矣。”
【注釋】
[1]蔽:遮住、遮掩、庇護。[2]庶:(shù)希冀。
【譯文】
江乙替魏王出使楚國,對楚王說:“我進入大王的您的國境內,聽說貴國的習俗是:‘君子不遮掩別人的美德,不說別人的惡行。’真有這種習俗嗎?”楚王說:“有啊。”江乙說:“那么像白公造反作亂之類的事情,能有希望沒有危險嗎?如果確實是這樣,我就可以免去死罪了。”
【原文】
衛(wèi)嗣君重如耳,愛世姬,而恐其皆因其愛重以壅己也,乃貴薄疑以敵之如耳,尊魏姬以耦世姬,曰:“以是相參也[1]。”嗣君知欲無壅,而未得其術也。夫不使賤議貴,下必坐上,而必待勢重之鈞也,而后敢相議,則是益樹壅塞之臣也[2]。嗣君之壅乃始。
【注釋】
[1]衛(wèi)嗣君:即衛(wèi)嗣公,戰(zhàn)國時期衛(wèi)國的君主。如耳:人名。春秋戰(zhàn)國時期衛(wèi)國大夫。世姬:衛(wèi)嗣君的寵妃。壅:蒙蔽。耦:同“偶”。雙數、成對、相對。參:(cēn)等同。[2]坐:定罪,由……而獲罪。
【譯文】
衛(wèi)嗣君重用如耳,寵愛世姬,然而害怕他們都依靠自己的愛寵而來蒙蔽自己,于是便提高薄疑的地位來與如耳匹敵,尊敬魏姬來與世姬相互對抗,說:“這樣來使他們互相對抗。”衛(wèi)嗣君懂得想要不被蒙蔽,然而沒有得到不受蒙蔽的方法。如果不讓卑賤的人去議論高貴的人,不使隱瞞上司罪刑的屬下與上司一同受罰,而一定要等到臣下權勢相等,才敢互相議論,那么這便是樹立了更多蒙蔽自己的臣子。衛(wèi)嗣君被蒙蔽也就開始了。
【原文】
夫矢來有鄉(xiāng),則積鐵以備一鄉(xiāng);矢來無鄉(xiāng),則為鐵室以盡備之[1]。備之則體不傷。故彼以盡備之不傷,此以盡敵之無奸也。
【注釋】
[1]鄉(xiāng):通“向”,方向。
【譯文】
箭射來有一定的方向,就堆積鐵來防備這個方向;如果箭射來沒有一定的方向,那么就要筑造鐵室來全面防備它。全面防備身體就不會受傷。所以防箭的人因為防備全面就不會受傷,君主因為防備全面就不會發(fā)生奸邪之事。
【原文】
龐恭與太子質于邯鄲,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龐恭曰:“夫市之無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之去魏也遠于市,議臣者過于三人,愿王察之。”龐恭從邯鄲反,竟不得見。
【譯文】
龐恭和魏國的太子在趙國的邯鄲一起作為人質,龐恭對魏王說:“如今有一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嗎?”魏王說:“不相信。”龐恭說:“有兩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嗎?”魏王說:“不相信。”龐恭說:“有三個人說集市上有老虎,大王您相信嗎?”魏王說:“寡人相信。”龐恭說:“那集市上沒有老虎是很明顯的,然而三個人說就變成了有老虎。如今邯鄲離魏國比到集市遠得多,而議論我的人肯定超過三人,希望大王仔細考察他們的話。”龐恭從趙國的邯鄲返回魏國,竟然見不到魏王了。
【原文】
董閼于為趙上地守[1]。行石邑山中,澗深,峭如墻,深百仞,因問其旁鄉(xiāng)左右曰:“人嘗有入此者乎[2]?”對曰:“無有。”曰:“嬰兒、癡聾、狂悖之人嘗有入此者乎[3]對曰:“無有。”“牛馬犬彘嘗有入此者乎?”對曰:“無有。”董閼于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治之無赦,猶入澗之必死也,則人莫之敢犯也,何為不治?”
【注釋】
[1]董閼于:一作董安于,春秋末期晉國人,趙簡子的家臣。上地:晉國的上黨地區(qū),今山西東南。守:郡守。[2]石邑:晉國的地名,今河北獲鹿西南。仞:古代高度計量單位,八尺為一仞。旁鄉(xiāng)左右:居住在深澗附近的人。[3]狂悖:精神失常。
【譯文】
董閼于任趙國上黨郡郡守。一次巡視到石邑山中,山澗很深,陡峭得像墻,深達數百尺,于是便問居住在山澗附近的人:“有人曾經掉進這山澗里嗎?”回答說:“沒有。”董閼于說:“有嬰兒、癡呆聾子、精神失常的人曾經掉進這山澗里嗎?”回答說:“沒有。”董閼于說:“有牛馬狗豬等動物曾經掉進這山澗里嗎?”回答說:“沒有。”董閼于嘆息地說:“我能治理好上黨郡了。如果我治理此地絕不寬赦,就像掉進這個山澗里必死一樣,那么就沒有人敢犯法了,怎么會治理不好呢?”
【原文】
子產相鄭,病將死,謂游吉曰:“我死后,子必用鄭,必以嚴蒞人[1]。夫火形嚴,故人鮮灼;水形懦,人多溺[2]。子必嚴子之形,無令溺子之懦。”子產死。游吉不肯嚴形,鄭少年于相率為盜,處于萑澤,將遂以為鄭禍。游吉率車騎與戰(zhàn),一日一夜,僅能克之。游吉喟然嘆曰:“吾蚤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于此矣[3]。”
【注釋】
[1]子產:即公孫僑,春秋時鄭國執(zhí)政的卿。游吉:即子太叔,鄭國繼子產執(zhí)政的大臣。[2]形:通“刑”。下文“游吉不肯嚴形”之“形”同此。[3]蚤:這里用為“早”之意。
【譯文】
子產任鄭國的相國,病得快要死了,就對鄭國的大臣游吉說:“我死后,你一定會掌管鄭國,你一定要用嚴酷的手段治理民眾。那火的形狀是嚴酷的,所以很少人被燒傷;那水的形狀是柔弱的,所以很多人被水淹死。你一定要嚴厲執(zhí)行刑罰,不要讓人們因為您的懦弱而淹死。”子產死了。游吉不肯嚴厲實行刑罰,鄭國的青少年拉幫結伙當了強盜,躲藏在萑苻之澤中,將逐漸成為鄭國的禍害。游吉于是率領騎兵和他們交戰(zhàn),打了一天一夜,才勉強打敗那幫強盜。游吉嘆息說:“我要是早點聽從子產先生的教誨,一定不會后悔到如此地步。”
【原文】
魯哀公問于仲尼曰:“《春秋》之記曰:‘冬十二月,霣霜,不殺菽[1]。’何為記此?”仲尼對曰:“此言可以殺而不殺也。夫宜殺而不殺,桃李冬實。天失道,草木猶犯干之,而況于人君乎!”
【注釋】
[1]霣:(yǔn)古通“隕”。隕落、降下之意。菽:豆及豆葉之意。
【譯文】
魯哀公問孔子說:“《春秋》記載說:‘冬天十二月,降霜,沒有凍死豆類作物。’為什么要記載這件事?”孔子回答說:“這是說應該傷害而不傷害。那應該傷害的而不傷害,那么桃樹李樹冬天就可以結果實了。大自然失去了常規(guī),草木尚且侵犯它,更何況人間的君主呢!”
【原文】
殷之法,刑棄灰于街者。子貢以為重,問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棄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則斗,斗必三族相殘也,此殘三族之道也,雖刑之可也。且夫重罰者,人之所惡也;而無棄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無離所惡,此治之道。”
【譯文】
商朝的法律規(guī)定,把垃圾丟棄在街道上的人要處以刑罰。子貢認為這種刑罰太重,就去請教孔子。孔子說:“商朝人這是懂得法理的道理。那丟棄在街道上的垃圾一定會塵土飛揚而遮掩人的眼睛,遮掩人的眼睛,人們一定會發(fā)怒,發(fā)怒就容易引起爭斗,爭斗一定會使許多家族之間互相殘殺,這就一種能夠引起許多家族相殘的做法,即使對當事人處以刑罰也是可以的。況且所謂的重罰,都是人們所厭惡的;而不亂丟棄垃圾,是人們所容易做到的。使人們做他們容易做到的,來避免人們遭受他們所厭惡的刑罰,這就是治理好百姓的辦法。
【原文】
一曰:“殷之法,棄灰于公道者斷其手。”子貢曰:“棄灰之罪輕,斷手之罰重,古人何太毅也[1]?”曰:“無棄灰,所易也;斷手,所惡也。行所易,不關所惡,古人以為易,故行之[2]。”
【注釋】
[1]毅:殘忍、殘酷。[2]關:涉獵、牽連、涉及。
【譯文】
另有一種說法:“商朝的法律,對于在公共道路上丟棄垃圾的人要砍斷他的手。”子貢說:“丟棄垃圾的罪很輕,砍斷手的刑罰很重,古代的人為何這樣殘忍呢?”孔子說:“不丟棄垃圾,是很容易做到的;砍斷手,是人們所厭惡的。做他們所容易的事,不涉獵他們所厭惡的,古代人認為這樣做很容易,所以就實行這樣的法律。”
【原文】
中山之相樂池以車百乘使趙,選其客之有智能者以為將行,中道而亂。樂池曰:“吾以公為有智,而使公為將行,今中道而亂,何也?”客因辭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之人,而利足以勸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夫從少正長,從賤治貴,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亂也。嘗試使臣:彼之善者我能以為卿相,彼不善者我得以斬其首,何故而不治!”
【譯文】
中山國的相國樂池帶領百輛車馬出使趙國,他挑選自己的門客中有智慧有才能的人作為領隊,在半路上車隊散亂了。樂池說:“我認為你很有智慧有才能,而使你擔任領隊,如今走到半路車隊就散亂了,這是為什么呢?”這門客因此辭職離去,說:“您不懂得治理的方法。有了威勢就足以使人屈服,而有了利益就足以勉勵人,所以能將人治理好。如今的我,只是您的一個年輕的門客。讓年輕的去糾正年長的,讓卑賤的去治理高貴的,而又沒有掌握賞罰大權來控制他們,這就是之所以散亂的原因。假使您嘗試讓我有這樣的權力:他們之中表現很好的我能把他們任命為卿相,他們之中表現不好的我可以斬掉他們的頭,還有什么不能治理的呢?”
【原文】
公孫鞅之法也重輕罪。重罪者,人之所難犯也;而小過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無離其所難,此治之道。夫小過不生,大罪不至,是人無罪而亂不生也。
【譯文】
公孫鞅制定的法律也把輕罪加以重罰。所謂的重罪,是人們所難犯的;而小的過錯,是人們很容易就能去掉的。使人們去掉很容易去掉的,不犯所難犯的,這就是治理好百姓的方法。那小過錯不產生,大罪就不會來到,這樣人們不犯罪而混亂也就不會發(fā)生了。
【原文】
一曰:公孫鞅曰:“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至,重者不來,是謂以刑去刑也。”
【譯文】
另一種說法是:公孫鞅說:“執(zhí)行刑罰,對輕罪處以重罰,犯輕罪的人就不會出現,犯重罪的人也不會產生,這就是叫做用刑罰來去掉刑罰。”
【原文】
荊南之地,麗水之中生金,人多竊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輒辜磔于市[1]。甚眾,壅離其水也,而人竊金不止[2]。大罪莫重辜于市,猶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殺汝身。”庸人不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猶不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則雖辜磔,竊金不止;知必死,則天下不為也。
【注釋】
[1]辜:示眾,在鬧市處死并將尸首暴露街頭。磔:即車裂,將人頭和四肢分別拴在五輛車上,用馬向五個方向拉開以撕裂肢體的一種酷刑,又稱“五馬分尸”。[2]壅:阻塞、阻擋之意。離:阻斷。
【譯文】
楚國南部的地方,麗水中出產金子,有很多人去偷偷采掘金子。偷采金子的禁令規(guī)定:抓住偷采金子的人就馬上在鬧市砍頭示眾。被砍頭示眾的人很多,都阻塞了麗水的水流,而人們還是偷偷采掘金子不止。對大罪的懲處沒有比砍頭示眾更重的了,而仍然不能禁止人們偷采金子,是因為偷采金子不一定被抓到。所以如今有人在這里說:“給你天下而殺死你。”那是平常的人也不會做的。那擁有天下,是大利益,仍然不去做,知道一定會死。因為不一定被抓獲,那么雖然抓住了要被砍頭示眾,仍然會偷采金子不止;如果知道一定會死,那么就是據有天下也不會做的。
【原文】
魯人燒積澤[1]。天北風,火南倚,恐燒國。哀公懼,自將眾趣救火者[2]。左右無人,盡逐獸而火不救,乃召問仲尼。仲尼曰:“夫逐獸者樂而無罰,救火者苦而無賞,此火之所以無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賞;救人者盡賞之,則國不足以賞于人。請徒行罰。”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逐獸者,比入禁之罪[3]。”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
【注釋】
[1]積澤:日久形成的沼澤,指大柴蕩。[2]趣:通“促”。催促,督促。[3]比:相合、和同。降北:投降和敗逃。
【譯文】
魯國人放火焚燒日久形成的大柴蕩。當時天氣是刮北風,火向南蔓延,恐怕要燒到國都。魯哀公恐懼,親自率領眾人督促救火。身邊沒有人,都去追逐從火中跑出來的野獸而不去救火,于是招來孔子詢問。孔子說:“那追逐野獸的人愉快而不受處罰,救火的人辛苦而沒有獎賞,這就是火災沒有人救的緣故。”魯哀公說:“說得好。”孔子說:“事情緊急,來不及用獎賞的辦法;如果救火的人都獎賞,那么動用了國家的全部財富也不夠用來獎賞這些人。請求使用刑罰。”魯哀公說:“好。”于是孔子就下達命令說:“凡是不救火的人,與投降敗逃的人罪行相同;追逐野獸的人,與闖入禁地的人罪行相同。”命令還沒有傳遍而大火已經被撲滅了。
【原文】
成歡謂齊王曰:“王太仁,太不忍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對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與謀,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則不可與謀,忍人則不可近也。”王曰:“然則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對曰:“王太仁于薛公,而太不忍于諸田。太仁薛公,則大臣無重;太不忍諸田,則父兄犯法。大臣無重,則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則政亂于內。兵弱于外,政亂于內,此亡國之本也。”
【譯文】
成歡對齊王說:“大王太仁慈了,對人太不狠心了。”齊王說:“太仁慈,太不狠心,這不是好名聲嗎?”成歡回答說:“這是做臣子的優(yōu)良品德,而不是君主所奉行的。那做臣子的必須要仁慈然后才可以和他謀事,不狠心待人然后才能與他親近;不仁慈的就不可以和他謀事,狠心待人的就不可以親近。”齊王說:“然而我什么地方太仁慈?什么地方不狠心待人?”成歡回答說:“大王對待薛公太仁慈,而對待田氏宗族太不狠心。太仁慈地對待薛公,那么大臣們就會沒有權力;太不狠心對待各田氏宗族,那么他們的父兄就會犯法。大臣們沒有權力,對外的兵力就軟弱;父兄犯法,那么內部政事就會混亂。對外兵力軟弱,內部政事混亂,這就是亡國的根源。”
【原文】
魏惠王謂卜皮曰:“子聞寡人之聲聞亦何如焉?”對曰:“臣聞王之慈惠也。”王欣然喜曰:“然則功且安至?”對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對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與也。不忍,則不誅有過;好予,則不待有功而賞。有過不罪,無功受賞,雖亡,不亦可乎?”
【譯文】
魏惠王告訴卜皮說:“您聽說我的名聲在外如何?”卜皮回答說:“我聽說大王對臣民仁慈恩惠。”魏惠王欣然喜悅地說:“這樣的話我的功業(yè)會達到什么程度?”卜皮回答說:“大王的功業(yè)將要導致亡國。”魏惠王說:“仁慈恩惠,是行善。行善而會走向滅亡,為什么呢?”卜皮回答說:“那仁慈的人不狠心,而恩惠的人好施舍。不狠心,那么就不懲罰有過錯的人;好施舍,那么就會不等臣子有功就賞賜。有過錯不懲罰其罪,沒有功業(yè)而受到賞賜,即使滅亡,不也是合理的嗎?”
【原文】
齊國好厚葬,布帛盡于衣衾,材木盡于棺槨。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盡,則無以為蔽;材木盡,則無以為守備。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對曰:“凡人之有為也,非名之,則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槨過度者戮其尸,罪夫當喪者。”夫戮死,無名;罪當喪者,無利:人何故為之也?
【譯文】
齊國人喜歡厚葬,布帛都用在死人的衣物被蓋上,木材都用在棺槨上。齊桓公為此感到憂慮,就把這事告訴管仲說:“布帛用完了,那么活人就沒有東西遮蓋身體了;木材用盡了,那么就沒有東西來修筑防御的工程了。而人們厚葬不止,要禁止的話該怎么辦?”管仲回答說:“凡是人們有所作為的,不是圖名,就是圖利。”于是就下達命令說:“棺槨超過厚度的,就開棺斬尸,并懲罰舉行葬禮的人。”那開棺斬尸,使死者沒有名譽;懲罰舉行葬禮的人,使其沒有利益;人們怎么會去做這些呢?
【原文】
衛(wèi)嗣君之時,有胥靡逃之魏,因為襄王之后治病。衛(wèi)嗣君聞之,使人請以五十金買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諫曰:“夫以一都買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治無小而亂無大。法不立而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法立而誅必,雖失十左氏無害也。”魏王聞之曰:“主欲治而不聽之,不祥。”因載而往,徒獻之。
【譯文】
衛(wèi)嗣君的時候,有個服勞役的罪犯逃到魏國,因給魏襄王的后妃治病而被赦。衛(wèi)嗣君聽說后,派人用五十金請求買他回來,五次往返而魏襄王不給,后來就用左氏城去交換。群臣都勸諫說:“用一個都城去買回一個服勞役的罪犯,值得么?”衛(wèi)嗣君說:“這不是你們能明白的事。所謂治理沒有小亂就沒有大亂。法令不能確立而處罰不能堅決,雖然有十個左氏城也沒有用處;法令確立而且處罰能堅決,雖然失去十個左氏城也沒有害處。”魏襄王聽說后說:“衛(wèi)嗣君想治理國家而我不聽從他,這樣不吉祥。”因而把那個服勞役的罪犯裝在囚車里送回衛(wèi)國,白白獻給衛(wèi)嗣君。
【原文】
齊王問于文子曰:“治國何如?”對曰:“夫賞罰之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猶獸鹿也,唯薦草而就[1]。”
【注釋】
[1]薦草:豐美茂盛的草。就:靠近、走近。
【譯文】
齊王問文子說:“怎么樣治理國家?”文子回答說:“賞與罰作為治國的方法,就是很鋒利的武器。君主牢固地掌握它,不顯示給別人。若干臣子,就像野獸中的鹿一樣,只要有一堆豐美茂盛的草就會跑過去。”
【原文】
越王問于大夫文種曰:“吾欲伐吳,可乎?”對曰:“可矣。吾賞厚而信,罰嚴而必。君欲之,何不試焚宮室?”于是遂焚宮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敵之賞;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涂其體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勝之勢也。
【譯文】
越王勾踐問大夫文種說:“我想去征伐吳國,可以嗎?”文種大夫回答說:“可以。我們國家獎賞豐厚而且有信用,懲罰嚴厲而且堅決。君主想要了解這一點,為什么不試試燒宮室一下呢?”因此勾踐就放火焚燒宮室,人們都沒有來救火。于是下達命令說:“人去救火的如果死了,與戰(zhàn)死在敵陣的獎賞相同;去救火而沒有死的,與戰(zhàn)勝敵人的獎賞相同;不參加救火的,與投降敵人的罪行相同。”人們于是在身上涂上濕泥或披上濕衣沖進火場,左邊有三千人,右邊有三千人。從此事中預知到攻打吳國是必勝的趨勢。
【原文】
吳起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臨境,吳起欲攻之。不去,則甚害田者;去之,則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車轅于北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門之外者,賜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還賜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東門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門之外者,賜之如初。”人爭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國大夫,賜之上田宅。”人爭趨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
【譯文】
吳起擔任魏武侯的西河的郡守。秦國有一座小崗亭靠近魏國的邊境,吳起想攻占它。如果不消除這個崗亭,那么對魏國種田的人很有害;如果消除這個崗亭,又不值得征用軍隊。于是就把一根車轅斜放在北門外面而下令說:“誰能把這根車轅搬到南門外面去,賞賜給上等農田、上等住宅。”但人們沒有一個去搬的。等到后來有人去搬了,就馬上按命令給他賞賜。然后吳起又把一石紅豆放在東門外面而下令說:“誰能把這石紅豆搬到西門外面,賞賜與上次那樣。”人們爭相去搬這一石紅豆。于是就下令說:“明天將攻占那座崗亭,有誰能夠先登上這崗亭的,任命他當國大夫的官,賜給上等的田宅。”人們爭著去。于是吳起下令攻占那座小崗亭,一個早晨就攻占了。
【原文】
李悝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訟者,令之射的,中之者勝,不中者負。”令下而人皆疾習射,日夜不休。及與秦人戰(zhàn),大敗之,以人之善戰(zhàn)射也。
【譯文】
李悝擔任魏文侯的上地的郡守,想要人們善于射箭,于是就下令說:“人們有疑慮而不能決斷的訴訟,就叫他們射箭靶,射中的為勝訴,射不中的敗訴。”命令下達后人們都趕快練習射箭,日夜不停。等到與秦國人交戰(zhàn),把秦國軍隊打得大敗,因為人們都善于作戰(zhàn)射箭。
【原文】
宋崇門之巷人服喪而毀甚瘠,上以為慈愛于親,舉以為官師[1]。明年,從之所以毀死者歲十余人。子之服親喪者,為愛之也,而尚可以賞勸也,況君上之于民乎[2]!
【注釋】
[1]毀:哀毀。瘠:(jí)或作“膌”。身體瘦弱。[2]勸:勉勵。
【譯文】
宋國崇門的一個巷子里有人為親人守喪因為哀毀使自己的身體衰弱,君主認為他對親人非常慈愛,就提拔他為官師。第二年,人們因此而哀毀使自己喪失生命的一年有十多人。子女為父母親服喪,是因為愛父母,這種行為還可以用獎賞來鼓勵,何況是君主對于民眾!
【原文】
越王慮伐吳,欲人之輕死也,出見怒蛙,乃為之式。從者曰:“奚敬于此?”王曰:“為其有氣故也。”明年之請以頭獻王者歲十余人。由此觀之,譽之足以殺人矣。
【譯文】
越王勾踐考慮攻伐吳國,想要人們輕視死亡,他出外時看見含氣憤怒的青蛙,于是就仿效青蛙趴在地上,表示尊敬。他的隨從說:“您為什么對它表示敬意呢?”越王說:“是因為它有勇氣的緣故。”第二年愿意拿自己的腦袋獻給越王的人一年有十多人。從這件事情上看,贊譽足夠用來殺人了。
【原文】
一曰:越王勾踐見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為式?”王曰:“蛙有氣如此,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死以其頭獻者。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臺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也;臨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臨戰(zhàn)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又況據法而進賢,其助甚此矣。
【譯文】
另一種說法是:越王勾踐看見憤怒的青蛙就仿效。他的車夫問他:“為什么仿效青蛙呢?”越王勾踐說:“青蛙有勇氣這樣,難道不可以仿效嗎?”武士們聽說后說:“青蛙有勇氣,大王尚且仿效,何況我們武士中有勇氣的呢?”這一年,就有人用自刎的方式將自己的頭獻給越王勾踐的。所以越王勾踐將要報復吳國的時候試驗過自己的訓練效果:放火焚燒高臺而擊鼓令人前進,使民眾奔赴火場救火,是因為有獎賞在火場里;面朝長江而擊鼓,使民眾敢于投身水中,是因為有獎賞在水里;面對戰(zhàn)爭能使人們斷頭剖腹而沒有反顧之心,是因為有獎賞在戰(zhàn)場上。更何況君主根據法制提升賢能的人,它的鼓勵作用就更大了。
【原文】
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嚬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譯文】
韓昭侯叫人收藏起舊褲子,侍者說:“君主也不仁慈呀,舊褲子不賞賜給我們身邊的人而要收藏起來。”韓昭侯說:“不是你們所知道的那樣。我聽說圣明的君主愛惜自己的每次皺眉頭、每次微笑,皺眉頭有皺眉頭的目的,笑也有笑的意圖。如今這舊褲子,豈止是皺眉頭微笑那樣的事!舊褲子與皺眉頭微笑相差得遠了。我一定要等待有功的人才賞賜,所以才收藏起來沒有給人。”
【原文】
鳣似蛇,蠶似蠋[1]。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鳣,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孟賁[2]。
【注釋】
[1]鳣:(zhān)鱔魚的古稱。蠋:(zhú)即毛蟲。蝴蝶或蛾子的伸長狀幼蟲。色青,形似蠶,大如手。[2]賁:(bēn)人名,即孟賁。孟賁衛(wèi)國人,當時著名的勇士。
【譯文】
鱔魚外形像蛇,蠶外形像毛蟲。人們看見蛇就會驚恐,看見毛蟲就會汗毛豎起。然而養(yǎng)蠶的婦女用手拾蠶,打魚的人手握鱔魚,可見利益所在的地方,人們都忘記了所厭惡的東西,都成了孟賁那樣的勇士。
【原文】
魏王謂鄭王曰:“始鄭、梁一國也,已而別,今愿復得鄭而合之梁[1]。”鄭君患之,召群臣而與之謀所以對魏。公子謂鄭君曰:“此甚易應也。君對魏曰:‘以鄭為故魏而可合也,則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鄭。”魏王乃止。
【注釋】
[1]鄭王:即韓王。韓哀侯二年(前375)韓滅鄭,遷都到鄭(今河南新鄭),所以韓又稱鄭。下文“鄭君”同“鄭王”。梁:魏國的別名。魏國從公元前361年起移都到大梁(今河南開封),所以魏又稱梁。
【譯文】
魏王對韓王說:“起初韓、魏都是一個國家,后來分開了,如今愿意再得到韓國而合并到魏國去。”韓王為此事感到憂慮,便召集群臣和他們商議怎樣答復魏國。公子對韓王說:“這事很容易回答。大王對魏王說:‘因為韓國和魏國原來是一個國家所以可將韓國并入魏國,那么我們韓國也愿意得到魏國而把它合并入韓國。'”魏王聽到這話就停止了。
【原文】
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1]。南郭處士請為王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人[2]。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聽之,處士逃。
【注釋】
[1]竽:(yú)古簧管樂器。形似笙而略大。戰(zhàn)國時盛行于民間。[2]說:(yuè)古同“悅”,喜悅。廩:(lǐn)米倉。
【譯文】
齊宣王讓人吹竽,一定要三百人在一起合奏。南郭先生請求為齊宣王吹竽,宣王很高興地答應了,享受著夠幾百人食用的官倉供應的俸祿。齊宣王死后,齊湣王繼位,喜好一個一個地獨奏給他聽,南郭先生于是逃跑了。
【原文】
一曰:韓昭侯曰:“吹竽者眾,吾無以知其善者。”田嚴對曰:“一一而聽之。”
【譯文】
另一種說法是:韓昭侯說:“吹竽的人多,我無法知道誰吹得好。”田嚴回答說:“一個一個來聽他們吹。”
【原文】
趙令人因申子于韓請兵,將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不則恐惡于趙,乃令趙紹、韓沓嘗試君之動貌而后言之[1]。內則知昭侯之意,外則有得趙之功。
【注釋】
[1]申子:即申不害,法家的代表人物,當時擔任韓昭侯的相。市:交易。
【譯文】
趙國派人通過申子向韓國請求借兵,準備去攻打魏國。申子想把這事說給君主聽,而又害怕君主懷疑自己與外國在搞交易,不說那么又害怕得罪趙國,于是就命令趙紹、韓沓先去試探君主的態(tài)度后再說這件事。這樣對內就知道了韓昭侯的心思,對外就有了討好趙國的功效。
【原文】
三國兵至韓,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何如[1]?”對曰:“夫割河東,大費也;免國于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問焉?”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今割河東而講,三國歸,王必曰:‘三國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講,三國也入韓,則國必大舉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獻三城也。’臣故曰:王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為我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乃悔。寡人斷講矣。”
【注釋】
[1]秦王:指秦昭襄王。樓緩:戰(zhàn)國時趙國人,縱橫家,任秦昭襄王的相。公子汜:秦國的公子,生平不詳。
【譯文】
韓、魏、齊三國的軍隊到達了韓國集結,秦昭襄王問樓緩說:“三國的軍隊已經深入我國的防地了!我打算割讓黃河東面的土地講和,你看怎么樣?”樓緩回答說:“割讓黃河東面的土地,是很大的損失;但能免除國家的禍患,這是一件大功勞。這事是宗族老臣的責任,大王為何不召見公子汜來問一下呢?”秦昭襄王于是招來公子汜告訴他這件事,公子汜回答說:“你講和了要后悔,不講和也要后悔。大王如今割讓河東而講和,三國的軍隊就會返回,大王一定會說:‘三國的軍隊本來就要撤離的,我白白地送給他們三座城池。’不講和,三國的軍隊已經集結在韓國,那么全國一定大部將被攻克,大王一定會極其后悔。大王會說:‘這是沒有獻上三座城池的緣故。’所以我說:大王講和會后悔,不講和也會后悔。”秦昭襄王說:“如果要后悔的話,寧愿失去三座城池而后悔,也不能讓國家遭到危亡才后悔。我決定了與他們講和。”
【原文】
應侯謂秦王曰:“王得宛、葉、藍田、陽夏,斷河內,困梁、鄭,所以未王者,趙未服也[1]。弛上黨,在一而已,以臨東陽,則邯鄲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然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劇,臣恐馳之而不聽,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2]。”
【注釋】
[1]應侯:范雎的封號。王:做王,統(tǒng)治。[2]易:改變、變動。
【譯文】
應侯范雎對秦昭襄王說:“大王得到宛、葉、藍田、陽夏等地,斷絕了河內地區(qū),困住了魏國、韓國,之所以還沒有統(tǒng)治天下,是因為趙國還沒有歸服。不如放松上黨地區(qū),那只是一個郡而已,將兵力逼近東陽,那么邯鄲就像口中的虱子了。大王拱手而可以使天下來朝拜,后歸服的國家用兵去攻打它。然而現在上黨地區(qū)安定和樂,它的地勢又險要,我恐怕放松上黨地區(qū)大王不會聽從,怎么辦?”秦昭襄王說:“一定放松它,改變用兵的目標。”
【原文】
龐敬,縣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還之。立以間,無以詔之,卒遣行。市者以為令與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無奸。
【譯文】
龐敬,是一個縣官。他派遣市場管理人員去巡視,而召集管理市場的官員回來。讓官員站了片刻,沒有什么命令,就讓他們走了。市場管理人員認為縣令有什么命令給管理市場的官員,對自己不相信,因此就不敢做奸邪的事了。
【原文】
戴歡,宋太宰,夜使人曰:“吾聞數夜有乘辒至李史門者,謹為我伺之。”使人報曰:“不見辒車,見有奉笥而與李史語者,有間,李史受笥[1]。”
【注釋】
[1]辒(wēn)古代的一種可以臥息的車。笥:(sì)一種盛飯食或衣物的竹器。
【譯文】
戴歡,是宋國的太宰,他在夜里派人對手下說:“我聽說這幾天夜里都有人坐臥息的車到李史的家門口,你要謹慎地為我偵察好。”派出去的人后來回來匯報:“沒有見到臥息的車,只看見有人捧著竹筐和李史交談,談了一會兒,李史就接過這竹筐。”
【原文】
周主亡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間。周主曰:“吾之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于是吏皆聳懼,以為君神明也。
【譯文】
周國君主丟了玉簪,命令差役去尋找,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周君又叫別人去找,便在家人的屋子里找到了。周君說:“我的差役不好好地做事。找玉簪,三天都找不著,我另外派人去找,沒一天就找到了。”于是差役們都很恐懼,認為他們的君主神通圣明。
【原文】
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顧反而問之曰:“何見于市?”對曰:“無見也。”太宰曰:“雖然,何見也?”對曰:“市南門之外甚眾牛車,僅可以行耳。”太宰因誡使者:“無敢告人吾所問于女。”因召市吏而誚之曰:“市門之外何多牛屎?”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懼其所也。
【譯文】
商太宰派一個年輕的家臣到市場上去,回來后便問他說:“你在市場上見到什么?”少庶子回答說:“什么都沒有見呀。”太宰說:“即使這樣,究竟看見什么了?”少庶子回答說:“看見南門外邊有很多牛車,擠得緊緊的僅可以通行。”太宰因此告誡使者:“不準告訴別人我問你的話。”因而召管理市場的差役來諷刺他說:“市場大門之外為什么有這么多牛屎?”管理市場的差役很是奇怪太宰怎么知道得這么快,于是就小心惶恐地盡自己的職責。
【原文】
韓昭侯握爪,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察左右之誠不。
【譯文】
韓昭侯握住指甲,而假裝丟失了另一只指甲,尋找得很急,身邊侍衛(wèi)因此而割下自己的指甲來獻給他。韓昭侯用這種方法來考察身邊侍衛(wèi)對自己是否忠誠。
【原文】
韓昭使騎于縣。使者報,昭侯問曰:“何見也?”對曰:“無所見也。”昭侯曰:“雖然,何見?”曰:“南門之外,有黃犢食苗道左者。”昭侯謂使者:“毋敢泄吾所問于女。”乃下令曰:“當苗時,禁牛馬入人田中固有令入,而吏不以為事,牛馬甚多入人田中。亟舉其數上之;不得,將重其罪。”于是三鄉(xiāng)舉而上之。昭侯曰:“未盡也。”復往審之,乃得南門之外黃犢。吏以昭侯為明察,皆悚懼其所而不敢為非。
【譯文】
韓昭侯派騎士到縣城去視察。使者回來報告,韓昭侯問他說:“你看見什么?”使者回答說:“沒有看見什么。”韓昭侯說:“雖然如此,你也要說說究竟看到了什么?”使者說:“南門之外,有小黃牛啃咬道路左邊的禾苗。”韓昭侯告訴使者說:“不準把我問你的話泄露出去。”于是下令說:“當禾苗生長的時候,嚴禁牛馬進入田間的命令早就有了,而差役們不把這命令當一回事,牛馬因此進入田間的有很多。趕快把進入田間的牛馬數目報上來,如果查不出來,將會加量負責官吏的罪責。”于是縣城三個城門方向都調查而上報了。韓昭侯說:“還沒有全部上報。”差役們又去仔細核查這事,于是在南門外抓住小黃牛。差役們以為韓昭侯明察秋毫,都惶恐地謹守職責而不敢胡作非為。
【原文】
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數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乃謂吏曰:“吾知吏不事事也。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豈可謂忠哉!”吏乃皆悚懼其所,以君為神明。
【譯文】
周國君主下令尋找彎曲的拐杖,差役尋找了幾天不能找到。周國君主私下里派人尋找,不過一天就找到了。于是就告訴差役說:“我知道差役們不好好辦事。曲杖是很容易找,而差役們卻找不著,我派人去尋找,不過一天就找到了,難道你們這樣可以叫做忠誠嗎?”差役們于是都惶恐地謹守職責,認為君主是神圣英明的。
【原文】
卜皮為縣令,其御史污穢而有愛妾,卜皮乃使少庶子佯愛之,以知御史陰情。
【譯文】
卜皮是縣令,他的御史行為下流骯臟但卻有一個寵愛的小妾,卜皮讓一個年輕的侍從假裝去愛那個小妾,以此來了解御史的隱私。
【原文】
西門豹為鄴令,佯亡其車轄,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間。
【譯文】
西門豹任鄴縣的縣令,假裝丟掉了他的車上的車鞘,命令差役尋找而沒有找到,另派人去尋找而在家人屋里找到了。
【原文】
陽山君相衛(wèi),聞王之疑己也,乃偽謗樛豎以知之。
【譯文】
陽山君做了衛(wèi)國的相國,聽說衛(wèi)國國君懷疑自己,就假裝誹謗樛豎來探知君王的態(tài)度。
【原文】
淖齒聞齊王之惡己也,乃矯為秦使以知之。
【譯文】
淖齒聽說齊湣王厭惡自己,于是就派人假裝成秦國的使者來刺探此事。
【原文】
齊人有欲為亂者,恐王知之。因詐逐所愛者,令走王知之。
【譯文】
齊國有人想造反作亂,害怕齊王知道。因此而假裝趕走自己所愛的人,命令他們到齊王那里讓齊王知道這件事。
【原文】
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門者何,白馬也?”左右皆言不見。有一人走追之,報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不誠信。
【譯文】
子之做了燕國的相國,坐在那里假裝說:“走出門去的是什么東西,是白馬嗎?”身邊侍衛(wèi)都說沒有看見。有一個人出門追出去看,回來匯報說:“確實有一匹白馬。”子之用這種方法來了解身邊侍衛(wèi)是否誠信。
【原文】
有相與訟者,子產離之而無使得通辭,倒其言以告而知之。
【譯文】
有互相打官司的人,子產把他們隔離而使得他們之間不能互相通話,然后把他們說的話反過來告訴對方從而來了解實情。
【原文】
衛(wèi)嗣公使人為客過關市,關市苛難之。因事關市以金,關吏乃舍之。嗣公為關吏曰:“某時有客過而所,與汝金,而汝因遣之。”關市乃大恐,而以嗣公為明察。
【譯文】
衛(wèi)嗣公派人扮成商客去過關卡,關卡上的差役故意刁難他。因此這人就拿金錢給關卡上的差役,于是關卡上的差役就放過了他。衛(wèi)嗣公對關卡上的差役說:“某個時候有客人過關卡,給了你金錢,而你因此就放他過了關卡。”關卡上的差役十分恐懼,認為衛(wèi)嗣公能明察秋毫。
【評析】
文章開篇就介紹了“七術”和“六微”。七術,就是七種政治手段,是君主對臣下使用的,是當權者對下屬使用的手段。六微,就是六種隱微的情況,這些細微之情需要當權者明察。
君主要從多方面來參照情況才能做到公平公正,只聽一方的言論就可能造成偏頗。因此君主要廣納諫言,多方面觀察臣下的行為,才能做到公平公正;治理國家,君主就必須健全法制,人們只有在法律的保障下,才能有秩序的生活。而健全法制就不能心存仁愛之心,哪怕是犯了很小的錯誤,也必須要懲治,只有這樣,才能樹立起法律的威信。對于“獎賞贊譽”君主一定要言之有信,只有這樣,臣下才會盡全力去辦事情。否則,徒有虛言,只會遭到臣下的輕視;要善于辨別事物的本質,不能僅憑表面現象就妄加判斷,否則會造成混亂的局面;君主對臣下不要明知故問的去考察,這樣就會引起他人的反感,從而不能盡心的輔佐。君主一定要學會謙虛,謙虛并保持自己的好奇心,才能深智一物,才能使眾隱皆變。
總之,韓非在文章之中還運用了很多詳細的實例對“七術”進行了說明,形象生動之余給人啟示,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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