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開·五箴并序》原文注釋與譯文

柳子志近于古人^①，異乎時俗之所聞見。欲明其道也，人皆忽焉^②，作《晦箴》。柳子每作事慮其不思而有所以失，作《思箴》。柳子言居者以居于世也，病乎人有同其事而異其心也，同者即與居之，異者即與去之，作《居箴》。柳子病淺，無淵大之德，使人目而見之，輕而習之，卒成小人也，君子之棄耳，作《淺箴》。柳子好直，人有過者以直言攻之，使易其不善而格于善^③，眾不克從^④，反謂狂野，懼以直得辱，作《直箴》。其大意復言于后序。

晦箴

道之明有時而明，道之晦有時而晦。惟晦惟明，與世謙盈^⑤。明不可茍⑥，晦不可舍⑦。茍之則妄作乎中^⑧，舍之則患生其下。故圣人有云：用行舍藏者，惟我與汝也^⑨。

思箴

動靜以順，思而為正。茍若不思，汝所以病。汝謹其心，庶事咸欽^⑩。出之與處⁽¹¹⁾，必思其故。默之與語，勿使于誤。機思于密⁽¹²⁾，所發不失。行思于修，惟汝之修。道思于謹，故德之鄰。思執其志，思端其容。思而思人，君子之風。

居箴

不我之徒⁽¹³⁾，何所與居。小人為誡，同利異謀⁽¹⁴⁾。異謀大之，彼相賊害⁽¹⁵⁾。雖與父兄，亦偽其情。能人其面，能獸其心。汝若是也，我愧乃深。不與汝處，不與汝語。

淺箴

山之淺，松柏不茂焉。水之淺，蛟龍不生焉。世之淺，忠良不輔焉。人之淺，道德不存焉。淺之若是，我所以棄。

直箴

夫子有言⁽¹⁶⁾，直近于仁⁽¹⁷⁾。以直化眾⁽¹⁸⁾，先直其身。排斥昏佞⁽¹⁹⁾，是非歸真。直而不剛，汝奚以云⁽²⁰⁾。小人不知，反以為狂。訾言成市⁽²¹⁾，嫁患其良⁽²²⁾。於乎小人⁽²³⁾，予心其傷。⁽²⁴⁾得直而直，斯直孔碩⁽²⁵⁾。直之在曲，斯直又辱。為直之義，我有厥理。⁽²⁶⁾

后序

知機而不能變⁽²⁷⁾，不神也。有患而不能遠于己⁽²⁸⁾，其為愚不肖也甚矣⁽²⁹⁾。圣人所重者機見于未兆⁽³⁰⁾，患窒于未亂⁽³¹⁾，終百歲而考天命也⁽³²⁾。胡云哉⁽³³⁾。余自謂得圣人之道，游于畛域之中⁽³⁴⁾，雖未列軻雄之間⁽³⁵⁾，亦與后世異尚也⁽³⁶⁾。身遠于位⁽³⁷⁾，言之民未信也，化之民莫從也⁽³⁸⁾。病厄于鄉之中⁽³⁹⁾，鄉之無貴賤耄老童稚之輩⁽⁴⁰⁾，咸鄙劣以小人違之⁽⁴¹⁾。歸于他邑，又不可也。太夫人老而疾，家貧不足給其費。世無孔子之途，吾何坦然于是哉!曰：慮禍傾于身，遂反而求之，得五箴以自歸焉。

【注釋】

①柳子：柳開自稱。

②忽：忽視，忽略。

③格：糾正。

④克：能夠。

⑤謙：減少。盈：增長。

⑥茍：茍且，草率。

⑦舍：放棄。

⑧妄：胡亂。

⑨語本《論語·述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⑩庶(shu)事：眾事。咸：全。欽：敬。

(11)出：出仕。處：隱退。

(12)機：機密。

(13)不我之徒：非我之徒，即與自己非志同道合的人。

(14)同利異謀：利益相同，相法卻不一樣。

(15)賊害：傷害。

(16)夫子：指孔子。

(17)直近于仁：正直接近于仁。

(18)化：轉變人心風俗。

(19)佞：用花言巧語諂媚的人。

(20)奚：為何，如何。云：說。

(21)訾(zi)：毀謗非議。

(22)嫁患：嫁禍。

(23)於(wu)乎：同“嗚呼”。

(24)予：我。

(25)斯：此。孔碩：很大。

(26)厥：其。

(27)機：極細微的跡象。

(28)患：禍患。

(29)不肖：不賢。

(30)兆：征兆。未兆：沒有出現征兆。

(31)窒：遏止。

(32)考：老。

(33)胡云哉：說什么呢?哉，語氣詞。

(34)畛(zhen)域：范圍。

(35)軻：孟軻，即孟子。雄：揚雄，漢代文學家。

(36)尚：崇尚。異尚：崇尚不同。

(37)位：指官位。

(38)化：轉變人心風俗。

(39)厄(e)：苦難，困窮。

(40)耄(mao)：一說八十歲、九十歲為耄，一說七十歲為耄。亦泛指年老。

(41)鄙劣：庸俗卑劣。違：違反，違背。

【譯文】

我的志向接近古人，與時俗所聞見的不同。欲闡明這個學說，人們都忽略了，作《晦箴》。我每次做事怕不思考而犯錯誤，作《思箴》。我說居住因為是居住在世上，擔憂別人一同做事而另有居心，心相同的就和他一同居住，心不相同的就離開他，作《居箴》。我擔憂淺薄，沒有深厚偉大的品德，使人眼睛看見，輕易地就學習，最終成為小人，為君子所拋棄，作《淺箴》。我喜歡直率，人家有過錯就用直言批評，使他換掉不善而糾正為善，眾人不能隨從，反而說我狂野。害怕因為直爽受到玷辱，作《直箴》。它的大意又在后序中說了。

晦箴

道的顯明有時顯明，道的隱晦有時隱晦。它的隱晦和顯明，是隨著社會減少或增長的。顯明時不可茍且，隱晦時不可舍棄。茍且，就會有妄亂產生于內心;舍棄，就會發生禍患。所以孔子對顏淵說：“用我則行道，不用我就退隱，只有我和顏淵相同。”

思箴

動和靜要和順，經過思考才能端正。如果不思考，正是你有毛病的原因。你要心里謹慎，對各種事都要嚴肅認真。出仕與退隱，一定要思考為什么。沉默與說話，不要使它錯誤。機密的事要秘密思考，做出來的才不錯。行動要思考達到美善，只有你修身才行。堅持道要考慮做到謹慎，才能有美好的道德。要思考堅持自己的志向，要思考使面容莊重。思考又思考的人，才有君子的作風。

居箴

不是我一類的人，在哪里與他們同住?以小人為警戒，追求同樣的利益，卻各懷心腹事。這種情況嚴重之后，就互相傷害。即使跟他們的父兄，也虛情假意。那樣的人面，那樣的獸心。你如果這樣，我的慚愧就深了。不與你在一塊住，不與你說話。

淺箴

山淺，松柏不茂盛。水淺，蛟龍不生長。世道淺，忠良不輔助，人淺，沒有道德。淺到這樣，我因此拋棄它。

直箴

孔夫子說過，直接近于仁。以正直教育眾人，先使自身正直。排斥昏憒奸佞，是非才能符合真實情況。正直而不剛強，你還說什么?小人不知道，反而認為狂。誹謗的話成了集市，嫁禍于好人。啊呀，小人，我多么傷心。能直則直，這個直很大。該曲的時候直，這直又會帶來玷辱。對于直的含義，我有道理。

后序

知道機會而不能應變，不神奇。有禍患而不能使它遠離自己，他的愚蠢不賢也很厲害了。圣人所重視的是事機沒有出現征兆就能發現，禍患在沒有出現之前就遏止，活百歲而老于天年。說什么呢?我自己認為得到了圣人之道，游于道的范圍之內，雖沒有列在揚雄、孟軻之間，也和后世大異其趣。身遠離高位，說了人民不相信，教化百姓沒有人隨從。有病困厄于鄉里，鄉里無論貴賤老幼之輩，都認為我鄙劣，當作小人拒絕。到別的地方，又不可。母親老而有病，家貧不能滿足所需的費用。世上沒有孔子的道路，我怎能坦然地呆在這里呢?說：考慮到禍患使自己身敗，于是反省，得五箴以自我規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