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歌
《九歌》，是屈原模仿楚國南方民間祭歌的形式而創作的長篇詩歌。全詩共十一篇。除《禮魂》外，其余十篇各祭一神，其中天上的神五篇：《東皇太一》、《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東君》；地上的神四篇：《湘君》、《湘夫人》、《河伯》、《山鬼》；為國犧牲者（殤神）一篇：《國殤》。作者以浪漫主義的手法，抒發了楚國人民對神祇的敬畏頌禱之情和對幸福生活、美好愛情的祈愿。作品想象豐富，語言優美，形象生動，人神一體，情景交融，具有強烈的藝術魅力。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舞鼓，以樂諸神，屈原放逐，竄伏其域，懷憂苦毒，愁思沸郁，出見俗人祭祀之禮，歌舞之樂，其詞鄙陋。困為作《九歌》之曲。上陳事神之敬，下見己之冤結，托之以風諫，故其文意不同，章句雜錯，而廣異義焉。”關于《九歌》出現的神祇，近來出土的包山楚簡有所記載。據劉信芳先生考證，包山楚簡神名與《九歌》神祇有如下對應關系：（1）“太”為東皇太一（東君）；（2）“后土”為云中君；（3）“司命”為大司命；（4）“司骨”為少司命；（5）“大水”為河伯；（6）“二天子”為湘君、湘夫人；（7）“夕山”為山鬼；（8）“列祖列宗”為殤鬼；（9）“即成”為成禮。這說明屈原《九歌》的創作，確是受到楚國祭神民俗的影響。
東皇太一
東皇太一：太一，星名；太者，大也；一者，獨一無二也。這是楚人對最高天神的稱呼。1993年湖北荊門市紀山鎮郭店村出土郭店楚簡，有一篇取名《太一生水》的文獻中就記載說“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梢?，太一地位之高是無可懷疑的。因其祠宇在楚國的東方，故稱東皇。這是一首巫師合唱迎迓（yà亞）頌揚東皇太一的祭祀樂歌。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指出：“《九歌》所祀之神，太一最貴，故作歌者但致其莊敬，而不敢存慕戀怨憶之心，蓋頌體也。”文選《五臣》注：“每篇之目皆楚之神名。所以列于篇后者，亦猶《毛詩》題章之趣。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東，以配東帝，故云東皇?！焙榕d祖《楚辭補注》曰：“《漢書o郊祀志》云：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太一東南郊?！短煳闹尽吩唬褐袑m天極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痘茨献印吩唬禾⒄?，太一之庭；紫宮者，太一之居。說者曰：太一，天之尊神，曜魄寶也?！短煳拇笙筚x》注云：天皇大帝一星在紫微宮內，勾陳口中。其神曰曜魄寶，主御群靈，秉萬機神圖也。其星隱而不見。其占以見則為災也。又曰：太一一星，次天一南，天帝之臣也。主使十六龍，知風雨、水旱、兵革、饑饉、疾疫。占不明反移為災?！笨蓚鋮⒖?。
【原文】
吉日兮辰良 ① ，
穆將愉兮上皇 ② 。
撫長劍兮玉珥 ③ ，
璆鏘鳴兮琳瑯 ④ 。
瑤席兮玉瑱 ⑤ ，
盍將把兮瓊芳 ⑥ 。
蕙肴蒸兮蘭藉 ⑦ ，
奠桂酒兮椒漿 ⑧ 。
揚枹兮拊鼓 ⑨ ，
。
疏緩節兮安歌 ⑩ ，
陳竽瑟兮浩倡 。
靈偃蹇兮姣服 ，
芳菲菲兮滿堂 。
五音紛兮繁會 ，
君欣欣兮樂康 。
【譯文】
吉祥的日子啊美好的時光，
在莊嚴的場合敬祭東皇太一。
用手按撫著鑲玉的長劍，
玉佩叮當叮當響。
把玉鎮壓在瑤席上啊，
把鮮花瓊枝供奉在神座兩旁。
奉上蕙草熏制的肉塊和蘭花墊子，
擺上桂花酒和椒漿湯。
揮起鼓槌猛擊著鼓，
。
舒緩的節拍下輕歌曼舞，
吹竽彈瑟啊齊聲高歌。
身著華麗衣裳的巫女翩翩起舞，
香氣濃濃散漫殿堂。
五音交響齊合奏啊，
東皇太一多么快樂安康！
【注釋】
①吉日：正月初一。辰良：即良辰。好的時辰，這里指日出之時。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沈括存中云：吉日兮辰良，蓋相錯成文，則語勢矯健。如杜子美詩云：‘紅豆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n退之云：‘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皆用此體也?！?/p>
②穆：虔誠，恭敬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穆，敬也。”愉：使之快樂。王逸《楚辭章句》說：“愉，樂也。”上皇：即東皇太一。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上皇，謂東皇太一也。言己將修祭祀，必擇吉良之日，齋戒恭敬，以宴樂天神也?！?/p>
③撫：手持。王逸《楚辭章句》說：“撫，持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認為：“撫，循也。以手循其珥也?！庇耒恚è耳）：鑲玉的劍把。珥，劍把。古時巫師祭神均手持寶劍。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博雅》曰：‘劍珥謂之鐔。鐔（xín），劍鼻。一曰劍口，一曰劍環。珥，耳飾也。鐔所以飾劍，故取以名焉?！?/p>
④璆（qiú求）鏘（qiāng槍）：身上佩玉的撞擊聲。朱熹《楚辭集注》考辨說：“璆鏘皆玉聲，《孔子世家》云：‘佩環玉聲璆然。’《玉藻》云：‘古之君子必佩玉，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后玉鏘鳴也?！绷宅槪好烙瘛Ｍ跻荨冻o章句》考辨說：“璆、琳瑯，皆美玉名也?！稜栄拧吩唬河协G琳瑯玕焉。鏘，佩聲也。詩曰：佩玉鏘鏘。言己供神有道，乃使靈巫常持好劍以辟邪，要垂眾佩周旋而舞，動鳴五玉鏘鏘而和，且有節度也?；蛟唬杭m鏘鳴兮琳瑯。糾，錯也。琳瑯，聲也。謂帶劍佩眾多，糾錯而鳴，其聲琳瑯也?！?/p>
⑤瑤席：瑤草編織的席子。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瑤，石之次玉者?！对姟吩疲骸畧笾原偓?。’”洪興祖《楚辭補注》說：“瑤，音遙。一曰美玉也?！庇瘳櫍▃hèn鎮）：用玉壓（在瑤席上）。瑱，戴在耳垂上的玉，此同“鎮”，壓住的意思。洪興祖《楚辭補注》說：“瑱，壓也。音鎮。下文云白玉兮為鎮，是也?！吨芏Y》：玉鎮，大寶器也。故書做瑱。”此論極是。
⑥盍（hé和）：語氣助詞，何不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盍，何不也?！睂ⅲ号e。把：握、持的意思。瓊芳：玉色的花束。王逸《楚辭章句》指出：“瓊芳，玉枝也。言己修飾清潔，以瑤玉為席，美玉為瑱，靈巫何持乎？乃復把玉枝以為香也?！薄段倪x》五臣注：“靈巫何不持瓊枝以為芳香，取美潔也?！?/p>
⑦蕙肴：用蕙草蒸肉。蒸：蒸肉。藉：墊底。這句的意思是把蕙草蒸的肉放在蘭草上奉獻。王逸《楚辭章句》說：“藉，所以藉飯食也。”洪興祖《楚辭補注》認為：“藉，薦也。”
⑧桂酒：桂花酒。王逸《楚辭章句》說：“桂酒，切桂置酒中也。”椒漿：花椒做的香湯。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椒湯，以椒置湯中也。言己供待彌敬，乃以蕙草蒸肴，芳蘭為藉，進桂酒椒漿以備五味也?！薄段倪x》五臣注：“蕙、蘭、椒、桂，皆取芬芳?！?/p>
⑨揚：舉的意思。枹（fú服）：鼓槌。拊（fǔ府）鼓：擊打鼓的意思。從此詩押韻規律分析，本句后面疑脫漏一句。
⑩疏緩節：節拍緩慢。安歌：歌聲優美平穩。此句意為輕歌曼舞。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肴膳酒醴既具，不敢寧處，親舉枹擊鼓，使靈巫緩節而舞，徐歌相和，以樂神也?！薄段倪x》五臣注：“使曲節希緩而安音輕歌?！?/p>
陳竽瑟：竽瑟齊奏。王逸《楚辭章句》說：“陳，列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禮記》：鐘、磬、竽、瑟以和之。竽，笙類，三十六簧。瑟，琴類，二十五弦?！焙瞥焊呗暩璩３?，同“唱”。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浩，大也。言己又陳列竽瑟，大倡作樂，以自竭盡也?！?/p>
靈：指祭神的巫女。另說“靈”謂神靈，指東皇太一。王逸《楚辭章句》說：“靈，謂巫也?！辟龋▂ǎn眼）蹇（jiǎn簡）：舞姿輕盈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說：“偃蹇，舞貌。”洪興祖《楚辭補注》指出：“偃蹇，委曲貌。一曰眾盛貌。”姣（jiāo交）服：美好的服飾。
菲菲：花草茂盛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乃使姣好之巫，被服盛飾，舉足奮袂，偃蹇而舞。芬芳菲菲，盈滿堂室也。”
五音：我國古代音樂的音階，即宮、商、角、徵（zhǐ只）、羽。紛：盛大的樣子。繁會：錯雜，交響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繁，眾也?！薄段倪x》五臣注：“繁會，錯雜也?！?/p>
君：指東皇太一。欣欣：高興的樣子，草木茂盛的樣子?？担喊驳囊馑?。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康，安也。言己動作眾樂。合會五音，紛然盛美。神以歡欣，厭飽喜樂，則身蒙慶祐，家受多福也。屈原以為神無形聲，難事易失。然人竭心盡禮，則歆其祀而惠降以祉，自傷履行忠誠以事其君，不見信用而身放棄，遂以危殆也。”
云中君
云中君是古代神話中的云神。人們渴望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所以詩歌表現了人們對云神的贊頌和思慕之情。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云神豐隆也。一曰屏翳。已見《騷經》?！稘h書o郊祀志》有云中君?！痹凇?a href="http://www.tenkaichikennel.net/chuci/20181029775.html" target="_blank" class="keylink">離騷》中稱云中君為云神“豐隆”，是農業豐收、昌隆的保護神。
【原文】
浴蘭湯兮沐芳 ① ，
華采衣兮若英 ② 。
靈連蜷兮既留 ③ ，
爛昭昭兮未央 ④ 。
蹇將憺兮壽宮 ⑤ ，
與日月兮齊光 ⑥ 。
龍駕兮帝服 ⑦ ，
聊翱游兮周章 ⑧ 。
靈皇皇兮既降 ⑨ ，
猋遠舉兮云中 ⑩ 。
覽冀州兮有馀 ，
橫四海兮焉窮 。
思夫君兮太息 ，
極勞心兮忡忡 。
【譯文】
用芳香的蘭湯沐浴啊，
穿著華麗的衣裳宛如鮮花一樣美麗。
云中君蹁躚起舞穿梭在云霧中，
晨光燦爛啊，神采輝煌。
云中君居住在壽宮神壇多么安樂啊，
與日月同放明亮的光芒。
乘坐著龍車啊身穿著帝服，
時而出現在天上啊自由翱翔。
神靈云中君啊，靈光閃閃已經降臨，
突然又遠遠地飛入云中。
你俯瞰中國大地啊，一覽無余。
你的蹤跡縱橫四海，哪里是止境？
我想念云中君啊，為自己長聲嘆息，
十分思念啊，憂心忡忡。
【注釋】
①浴、沐：古人祭祀前必須沐浴齋戒。浴為洗身體，沐為洗頭發。
②華采衣：華美絢麗的衣服。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荀卿《云賦》云：五彩備而成文，衣華彩之衣，以其類也?！比粲ⅲ喝缁?。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若，杜若也。言己將修饗祭以事云神，乃使靈巫先浴蘭湯，沐香芷，衣五彩，華衣飾以杜若之英，以自潔清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本草》：杜若，一名杜蘅，葉似姜而有文理，味辛香。今復別有杜蘅，不相似。”
③靈：神靈，這里指云神。王逸《楚辭章句》說：“靈，巫也。楚人名巫靈子?！边B蜷（quán泉）：回環宛轉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認為：“連蜷，巫迎神導引貌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南都賦》云：蛾眉連卷，連卷，長曲貌?！奔攘簦阂言谠贫恕Ｍ跻荨冻o章句》注：“既，已也。留，止也?！?/p>
④爛昭昭：燦爛明亮。王逸《楚辭章句》注：“爛，光貌也。昭昭，明也?！蔽囱耄簾o窮無盡。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央，已也。言巫執事肅靜，奉迎導引，顏貌矜莊，形體連蜷。神則歡喜，必留而止。見其光容燦爛昭明，無極已也。”
⑤蹇（jiǎn簡）：發語助詞。憺（dàn但）：安寧、安樂。王逸《楚辭章句》注：“憺，安也。”壽宮：神壇。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壽宮，供神之處也。祠祀皆欲得壽，故曰壽宮?！焙榕d祖《楚辭補注》指出：“漢武帝置壽宮神君。臣瓚曰：壽宮，奉神之宮。”
⑥齊光：同色。王逸《楚辭章句》說：“齊，同也。光，明也。言云神豐隆，爵位尊高，乃與日月同光明也。夫云興而日月閽，云藏而日月明，故言齊光也。”
⑦龍駕：云神駕馭龍。王逸《楚辭章句》認為：“龍駕，言云神駕龍也。故《易》曰：云從龍?！钡鄯捍┨斓鄣姆?。王逸《楚辭章句》說：“帝，謂五方之帝也。言天尊云神，使之乘龍，兼衣青黃五彩之色，與五帝同服也?！薄段倪x》五臣注：“言神駕云龍之車。”
⑧聊翱游：姑且飛翔。錢澄之《莊屈合詁》認為：“聊翱遊者，婉詞以別主任，猶云暫住周流一遊耳。”周章：四面八方。王逸《楚辭章句》指出：“周章，猶周流也。言云神居無常處，動則翱翔，周流往來，且游戲也。”《文選》五臣注：“翱翔、周章，往來迅疾貌。”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周章，急遽貌。”
⑨皇皇：同“煌煌”，輝煌燦爛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皇皇，美貌?！边@里形容云神到來時的樣子。既降：已經降臨。
⑩猋（biāo標）：很快地。王逸《楚辭章句》認為：“猋，去疾貌也。”遠舉：遠走高飛。云中：云神所居之處。王逸《楚辭章句》說：“言云神往來急疾，飲食既飽，猋然遠舉，復還其處也。”
覽：看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注：“覽，望也。”冀（jì既）州：中國的代稱。古代中國劃分為冀、袞（gǔn滾）、青、徐、揚、荊、豫、梁、雍九州，冀州為九州之首，常代指中國。王逸《楚辭章句》說：“兩河之間謂冀州?！薄段倪x》五臣注：“言神所居高絕，下覽冀州，橫望四海，皆有余而無極。冀州，九州中。謂今四海之內?！?/p>
四海：周游天下。古人認為中國東南西北四面皆被大海包圍?！稜栄舘釋地》記載：“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毖桑耗睦锏囊馑?。窮：止境。王逸《楚辭章句》指出：“窮，極也。言云神出入淹忽，須臾之間，橫行四海，安有窮極也?！?/p>
夫君：指云神。夫，發語助詞。王逸《楚辭章句》說：“君謂云神。”《文選》五臣注：“夫君，謂云神，以喻君也。言夫君所居高遠，下制有國，我之思君，終不可見，故嘆息而憂心也?！碧ⅲ簢@息。
忡忡：憂心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忡忡，憂心貌。屈原見云一動千里，周遍四海，想得隨從，觀望西方，以忘己憂思，而念之終不可得，故太息而嘆，心中煩勞而忡忡也。或曰：君，謂懷王也。屈原陳序云神，文義略訖，愁思復至，哀念懷王暗昧不明，則太息增嘆，心每忡忡，而不能已也?！贝苏f可參考。
湘 君
神話傳說中帝舜南巡時病死蒼梧，葬于九嶷山。因蒼梧和九嶷是湘水源頭，舜便化為湘水男神，號湘君。舜的二妃，南下尋夫，得知帝舜已死，便投湘江殉情，化為湘水女神，號湘夫人?！断婢肥桥装缗裣娣蛉说某~。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劉向《列女傳》：舜陟（zhì志）方死于蒼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抖Y記》：舜葬于蒼梧之野，蓋二妃未之從也。注云：《離騷》所歌湘夫人，舜妃也。韓退之《黃陵廟碑》云：湘旁有廟，曰黃陵。自前古立以祠堯之二女舜二妃者。秦博士對始皇帝云：湘君者，堯之二女，舜妃者也。劉向、鄭玄亦皆以二妃為湘君。而《離騷》、《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以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謂湘夫人，乃二妃也。從舜南征三苗，不及，道死沅（yuán圓）、湘之間。《山海經》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此二女者，帝舜之后，不當降小水為其夫人，因以二女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與王逸俱失也。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詞謂娥皇為君，謂女英為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禮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稱君也?！?/p>
【原文】
君不行兮夷猶 ① ，
蹇誰留兮中洲 ② ？
美要眇兮宜修 ③ ，
沛吾乘兮桂舟 ④ 。
令沅、湘兮無波，
使江水兮安流。
望夫君兮未來，
吹參差兮誰思 ⑤ ？
駕飛龍兮北征 ⑥ ，
邅吾道兮洞庭 ⑦ 。
薜荔柏兮蕙綢 ⑧ ，
蓀橈兮蘭旌 ⑨ 。
望涔陽兮極浦 ⑩ ，
橫大江兮揚靈 。
揚靈兮未極 ，
女嬋媛兮為余太息 。
橫流涕兮潺湲 ，
隱思君兮陫側 。
桂棹兮蘭枻 ，
斫冰兮積雪 。
采薜荔兮水中，
搴芙蓉兮木末 。
心不同兮媒勞 ，
恩不甚兮輕絕 。
石瀨兮淺淺 ，
飛龍兮翩翩 。
交不忠兮怨長 ，
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閒 。
鼌騁騖兮江皋 ，
夕弭節兮北渚 。
鳥次兮屋上 ，
水周兮堂下 。
捐余玦兮江中 ，
遺余佩兮醴浦 。
采芳洲兮杜若 ，
將以遺兮下女 。
時不可兮再得 ，
聊逍遙兮容與 。
【譯文】
湘君不肯走啊，猶豫徘徊。
在水中陸地逗留啊，是在等待誰呢？
我身著靚裝啊，準備迎接你，
在急流中我搭上了桂木舟。
命令沅水和湘水之神不起波浪啊，
使大江之水平穩安然地流向遠方。
盼望那個湘君還沒有來啊，
我吹響排簫是在思念誰？
我駕著龍舟向北行去，
轉個彎兒就到了洞庭。
我用薜荔裝飾船艙啊，用蕙草裝飾幕帳，
用蘭草裝飾旌旗啊，用蓀草裝飾船槳。
眺望涔陽的浦口啊，多么遙遠的地方。
橫渡大江啊，我表達自己的一片精誠之心。
精誠所至啊，您還沒有到來，
侍女聲聲嘆息啊，為我悲傷。
涕淚滿面啊，我淚水不止，
暗暗想念湘君啊，我愁斷了腸。
桂木槳啊蘭木舵，
我鑿除冰雪打通航道。
迎接湘君如像水中采薜荔啊，
又仿佛上樹梢去摘荷花。
兩心不同啊，媒人也徒勞。
恩愛不深啊，容易彼此拋棄。
石灘之流啊，水流很急，
飛龍之舟啊，跑得輕快。
相交而不忠誠啊，就會彼此抱怨不息，
相約而不守信啊，就對我說沒空閑相見。
早上我奔馳在江邊啊，
傍晚就停在北渚里。
鳥兒棲息在屋上頭，
流水啊，環繞著堂前不斷流。
我要把玉玦丟進大江中啊，
我要把玉佩投進澧水濱。
我采集芳洲上的香花美草啊，
打算贈給您的侍女。
美好的時光難再得啊，
我姑且逍遙自在地漫步江旁。
【注釋】
①君：指湘君。不行：不肯走。汪瑗《楚辭集解》認為：“不行，猶不來也。不行，自離彼處而言；不來，自至處而言。”夷猶：猶豫。王逸《楚辭章句》指出：“夷猶，猶豫也。言湘君所在，左沅、湘，右大江，苞洞庭之波，方數百里，群鳥所集，魚鱉所聚，土地肥饒，又有險阻，故其神常安，不肯游蕩，既設祭祀，使巫請呼之，尚復猶豫也?！?/p>
②蹇：發語詞。留：等待的意思。洪興祖《楚辭補注》說：“留，止也。”中洲：河中沙洲。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洲中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言湘君蹇然難行，誰留待于水中之洲乎？以為堯用二女妻舜，有苗不服，舜往征之，二女從而不返，道死與于沅、湘之中，因為湘夫人也。所留，蓋謂此堯之二女也。”《文選》五臣注：“誰將留待于中洲乎？欲神之速至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說：“逸以湘君為湘水神，而謂湘君于中洲者，二女也。韓退之則以湘君為娥皇，湘夫人為女英?！?/p>
③要眇（miǎo秒）：美好的樣子。這句的意思是湘夫人為到中洲迎接湘君，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要眇，好貌。修，飾也。言二女之貌要眇而好，又宜修飾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要，于笑切。眇，與妙同。《前漢》傳曰：幼眇之聲。亦音要妙。此言娥皇容德之美，以喻賢臣。”
④沛：快速前進。王逸《楚辭章句》注：“沛，行貌。”桂舟：用桂木造的船，取其芳香。下文的蓀橈、蘭旌、蘭枻都與此同義。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己雖在湖澤之中，猶乘桂木之船，沛然而行，常香凈也?！薄段倪x》五臣注：“我復乘桂舟以迎神。舟用桂者，取香潔之異。《孟子》曰：如水之就下，沛然推能御之?！?/p>
⑤參差：即簫。王逸《楚辭章句》指出：“參差，洞簫也。言己供修祭祀，瞻望于君，而未肯來，則吹簫作樂，誠欲樂君，當復誰思念也?！薄段倪x》五臣注：“謂神肯來斯，而我作樂，吹聲參差，當復思誰，言思神之甚?！讹L俗通》云：舜作簫，其形參差，象鳳翼。參差，不齊之貌?！闭l思：思誰。
⑥飛龍：指龍舟。北征：向北行進。王逸《楚辭章句》說：“征，行也。屈原思神略畢，意念楚國，愿駕飛龍北行，亟還故居也?！?/p>
⑦邅（zhān沾）：回轉、轉彎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說：“邅，轉也。”
⑧薜（bì必）荔：一種香草。柏：箔，即簾。綢：通幬，帳。王逸《楚辭章句》說：“綢，縛束也?！?/p>
⑨橈（ráo饒）：短槳。
⑩涔（cén岑）陽：地名。王逸《楚辭章句》說：“涔陽，江碕名。近附郢?！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涔，音岑。碕，音祈，曲岸也。今澧州有涔陽浦。未詳?！睒O浦：遙遠的水濱。
橫：渡。大江：這里指長江。揚靈：神馳遠眺。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靈，精誠也。屈原思念楚國，愿乘輕舟，下望江之遠浦，下附郢之碕，以諜憂患，橫渡大江，揚己精誠，冀能感悟懷王使還己也?！薄段倪x》五臣注：“言我遠游此浦，將橫絕大江，揚其精誠于君側?！?/p>
未極：即未及、未至。沒有看到你。
女：侍女。嬋媛（chányuán蟬圓）：關心痛惻的樣子。
潺湲（chányuán蟬圓）：淚流不止的樣子。
君：這里暗指楚懷王。陫側：即悱側，內心憂傷的樣子。
棹（zhào照）：槳。枻：舵。
斫：砍開、劈開。積雪：掃除雪。掃雪成堆，故說積雪。這句詩的意思是打通航道，破浪前進。
搴（qiān簽）：摘取。芙蓉：即水芙蓉，荷花。木末：樹梢。形容此事不可能。
媒勞：媒人徒勞。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婚姻所好，心意不同，則媒人徒勞而無功也。屈原自喻行與君異，終不可合，亦疲勞而已也。”
甚：深。輕絕：易斷絕，易拋棄。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人交接初淺，恩不甚篤，則輕相與離絕。言己與君同姓共祖，舞離絕之義也。”《文選》五臣注：“事君之道，亦類此焉?！?/p>
石瀨（lài賴）：淺灘上的流水。瀨，流得很急的水。淺淺（jiān兼）：水流很急的樣子。
飛龍：龍舟。翩翩：船行輕快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指出：“屈原憂愁，眺視川水，見石瀨淺淺，疾流而下，將有所至；仰見飛龍，翩翩而上，將有所登。自傷棄在草野，終無所登至也?！薄段倪x》五臣注：“下視睡石，淺淺而流，仰觀飛龍，翩翩而舉。物皆遂性，我獨不然也?！?/p>
交：這里指愛情。
期：預約。閒：同“閑”，閑暇。
鼌：同“朝”，早晨。王逸《楚辭章句》說：“鼌，以喻盛明也。澤曲曰皋。言己愿及晁，明己年盛時，任重馳驅，以行道德也?！彬G騖（wù誤）：奔跑、奔走。江皋（gāo高）：江邊。
弭（mí迷）節：慢慢停下來。王逸《楚辭章句》注：“弭，安也?！北变荆▃hǔ主）：北邊的小洲。
次：棲息。王逸《楚辭章句》說：“次，舍也。再宿為信，過信曰次。”
周：繞。堂下：堂前流。
捐：拋。玦（jué絕）：環形有缺口的玉佩。
遺：拋、丟、扔。醴浦：澧水的岸邊。醴同澧。
芳洲：香洲、香島。王逸《楚辭章句》注：“芳洲，香草聚生水中之處?！?/p>
遺（wèi謂）：贈送。朱熹《楚辭集注》考辨說：“此言湘君既不可見，而愛慕之心終不能忘，故欲解其玦佩以為贈。而又不敢顯然致之以當其身，故但委之于水濱，若捐棄而墜失之者，以陰寄吾之意，而冀其或將取之。……然猶恐其不能自達，則又采香草以遺其下之侍女，使通吾意殷勤，而幸玦佩之見取。”下女：身邊的侍女。
時：時光、日子。
逍遙：悠然自得的樣子。容與：從容寬松的意思。本句詩的意思是要珍惜時光，寬心度日。
湘夫人
湘夫人，即湘水女神。本篇由巫扮男神湘君演唱。今人林庚先生認為《湘夫人》和《湘君》原本是一篇，稱為《湘君湘夫人》，但“演出時可能是兩幕，這或者正是造成了后來被割裂成兩篇的緣故”。（見《林庚楚辭研究兩種》，清華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47頁。）此說有一定道理，如果《湘夫人》和《湘君》原本是一篇，那么屈原《楚辭》就正好是25篇。
【原文】
帝子降兮北渚 ① ，
目眇眇兮愁予 ② 。
嫋嫋兮秋風 ③ ，
洞庭波兮木葉下 ④ 。
白 茄芥兮騁望 ⑤ ，
與佳期兮夕張 ⑥ 。
鳥萃兮 中 ⑦ ？
罾何為兮木上 ⑧ ？
沅有茝兮醴有蘭 ⑨ ，
思公子兮未敢言 ⑩ 。
荒忽兮遠望 ，
觀流水兮潺湲 。
麋何食兮庭中 ？
蛟何為兮水裔 ？
朝馳余馬兮江皋 ，
夕濟兮西澨 。
聞佳人兮召予 ，
將騰駕兮偕逝 。
筑室兮水中，
葺之兮荷蓋 。
蓀壁兮紫壇 ，
匊芳椒兮成堂 。
桂棟兮蘭橑 ，
辛夷楣兮藥房 。
罔薜荔兮為帷 ，
擗蕙櫋兮既張 。
白玉兮為鎮 ，
疏石蘭兮為芳 。
芷葺兮荷屋 ，
繚之兮杜衡 。
合百草兮實庭 ，
建芳馨兮廡門 。
九嶷繽兮并迎 ，
靈之來兮如云 。
捐余袂兮江中 ，
遺余褋兮醴浦 。
搴汀洲兮杜若 ，
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 ，
聊逍遙兮容與。
【譯文】
湘夫人降臨在北洲上，
看不見她啊，我望眼欲穿。
秋風裊裊啊，
洞庭湖起波濤，木葉紛紛凋落。
我登上了 島啊，縱目遠望，
與佳人約會啊，晚宴已經準備停當。
水鳥為什么要聚宿在 草中??？
漁網為什么要掛在樹梢上？
沅水有白芷啊，澧水有蘭花，
我想念湘夫人啊，又不敢表白。
我精神恍惚啊遠望前方，
看著水緩慢流動。
麋鹿為什么要覓食到洞庭？
蛟龍為什么要遨游到湘水？
早上我馳馬在大江邊上，
傍晚我擺渡到西岸。
欣聞湘夫人要召見我啊，
我打算與駕車人一同前往。
湘夫人的宮室建筑在水中央，
用荷葉蓋著屋頂。
用蓀草裝飾墻壁啊，用紫貝來鋪庭院，
散播香椒在整個廳堂。
用桂木做房梁啊，用木蘭做屋椽。
用辛夷做門框啊，用白芷做臥房。
編結薜荔做帷幔啊，
卷結蕙草做簾帳。
白玉啊，用做壓席的鎮子，
分開陳設石蘭啊，香氣芬芳。
荷葉屋啊再蓋上一層香芷，
香草杜衡繞著屋子生長。
集合各種香草充實庭院啊，
陳列香花在大門走廊旁。
九嶷山上的眾神紛紛前來迎候，
百神到來隨從如云。
我把夾襖捐給大江，
我把單衫贈與澧水濱。
我采摘水洲上的杜若香草啊，
打算贈給自遠方而來的美人兒。
美好的時光難再來啊，
我姑且逍遙漫步在江邊。
【注釋】
①帝子：指湘夫人。古人稱兒女均作“子”。帝子如同后來的公主。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帝子，謂堯女也。降，下也。言堯二女娥皇、女英，隨舜不返，沒于湘水之渚，因為湘夫人?！焙榕d祖《楚辭補注》認為：“此言帝子之神，降于北渚，來享其祀也。帝子，以喻賢臣?！蓖醮健冻o通釋》指出：“帝子，尊貴之稱；山川之神，皆天所子。”
②眇眇（miǎo秒）：形容久久極目遠望，望眼欲穿的樣子。洪興祖《楚辭補注》說：“眇眇，微貌。言神之降，望而不見，使我愁也。以況思賢而不得見也。”予：屈原自稱。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予，屈原自謂也。言堯二女儀德美好，眇然絕異，又配帝舜，而乃沒命水中，屈原自傷，不值堯、舜，而遇暗君，亦將沉身湘流，故曰愁我也?！薄段倪x》五臣注：“其神儀德美好，愁我失志焉?！?/p>
③嫋嫋（niǎo鳥）：微風吹動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注：“嫋嫋，秋風搖木貌?！?/p>
④木葉下：樹葉落下來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言秋風疾，則草木搖，湘水波，而樹葉落矣。以言君政急則眾民愁，而賢者傷矣?；蛟磺娗镲L起而木葉墮，悲歲徂（cú殂，過去的意思）盡，年衰老，而知歲之將暮。又曰：桑葉落而長年悲?！?/p>
⑤白 （fán）：白 草。王船山《楚辭通釋》認為“ ”為“ ”（pín貧）之誤。王逸《楚辭章句》指出：“ 草，秋生，今南方湖澤皆有之。”騁（chěng逞）望：放眼遠望。王逸《楚辭章句》注：“騁，平也?！?/p>
⑥佳：佳人，指湘夫人。王逸《楚辭章句》認為：“佳，謂湘夫人也。不敢指斥尊者，故言佳也?！逼冢杭s會的時間。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己愿以此夕修設祭具，夕早灑掃，張施帷帳，與夫人期歆享也?！毕垼阂呀涀龊猛砩嫌拥臏蕚?。張，張羅。
⑦萃：匯集、聚集。 ：水草。
⑧罾（zēng增）：捕魚的網。王逸《楚辭章句》說：“罾，漁網也。夫鳥當集木巔，而言草中，罾當在水中，而言木上，以喻所愿不得，失其所也?！蹦旧希簰煸跇渖疑?。
⑨茝：同“芷”，即白芷。
⑩公子：這里指湘夫人。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公子，謂湘夫人也。重以卑以言尊，故變言公子也。言己想若舜之遇二女，二女雖死，猶思其神，所以不敢達言者，士當須介，女當須媒也?！薄段倪x》五臣注：“謂夫人喻君也。未感言者，欲待賢主。諸侯之子，稱公子。謂子椒、子蘭也。思椒、蘭，伊有蘭、芷之芬芳。未敢言者，恐逢彼之怒耳。此原陳己志于湘夫人也?！?/p>
荒忽：同“恍惚”。形容神志不清、精神不集中或看得、聽得、記得不真切、不清楚。王逸《楚辭章句》曰：“言鬼神荒忽，往來無形，近而視之，仿佛若存，遠而望之，但見水流而潺湲也?！?/p>
潺湲：指水緩慢流動。
麋（mí迷）：即“麋鹿”。王逸《楚辭章句》注：“麋，獸名，似鹿也?！?/p>
水裔（yì意）：水邊。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麋當在山林，而在庭中。蛟當在深淵，而在水涯，以言小人宜在山野，而升朝廷，賢者當為尊官，而為仆隸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說：“裔，邊也，末也。蛟在水裔，猶所謂神龍失水而陸居也?！?/p>
皋（gāo高）：水邊的高地。
濟：渡水，渡江。澨（shì世）：江邊、岸邊的意思。
佳人：這里指湘夫人。汪瑗《楚辭集解》考辨說：“湘君亦謂之佳人也，佳者，贊美之通稱，如佳士、嘉賓，不獨美女謂之佳人也?！标惐径Y《楚辭精義》認為：“尊之曰帝子，親之曰公子，美之曰佳人?！笨蓚湟徽f。召予：召喚我。
偕逝：一同前往。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偕，俱也。逝，往也。屈原幽居草澤，思神念鬼，冀湘夫人有命召呼，則愿命駕騰馳而往，不待侶偶也。”《文選》五臣注：“冀聞夫人召我，將騰馳車馬，與使者俱往，喻有君命亦將然矣。”
葺（qì棄）：用茅草蓋屋頂，泛指蓋屋頂。荷蓋：用荷葉蓋在屋頂上。
蓀（sūn孫）壁：用蓀草裝飾墻壁。紫壇：用紫貝鋪砌庭院。
匊：同“播”，散播。成：同“盛”，涂飾的意思。
棟：棟梁。橑（liáo聊）：蓋房子用的椽（chuán船）子。
辛夷：香木名。楣（méi眉）：門楣，門上的橫木，指門框。藥：香草，即白芷。房：臥房。
罔：同“網”，編織的意思。
擗（pǐ匹）蕙櫋（mián棉）：用香木做的屏風。本句與上句的帷幔相呼應。擗，這里是做的意思。蕙，泛指香木。櫋屋檐板，這里指屏風。既張：指屏風已經安放好。
鎮：壓坐席的器具。
疏：分散陳列、擺設的意思。
芷葺：用芷草加蓋在……上。
繚（liáo聊）之：香草圍繞著房子生長。
實：充滿的意思。
廡（wǔ五）門：走廊。王逸《楚辭章句》指出：“馨芳之遠聞者，積之以為門廡也。屈原生逢濁世，憂愁困極，意欲隨從鬼神，筑室水中，與湘夫人比鄰而處，然猶積聚眾芳以為殿堂，修飾彌盛，行善彌高也?！?/p>
九嶷：指九嶷山上的眾神。繽：紛紛的意思。
靈：指眾神。湘君幻想眾神都來了，獨不見湘夫人。
袂（mèi妹）：衣袖。這里指外衣。
褋（dié疊）：內單衣，即內衣。
汀洲：水中的平地。
驟得：多得。
大司命
大司命，即神話傳說中掌管人類壽夭生死的神。本篇樂歌由巫男巫女分別飾演大司命和迎神巫女進行對唱。大司命與少司命均為天上的星宿。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周禮o大宗伯》：以槱燎祀司中、司命。疏引《星傳》云：三臺，上臺司命，為太尉。又文昌宮第四曰司命。按《史記o天官書》：文昌六星，四曰司命?！稌x書o天文志》：三臺六星，兩兩而居，西近文昌二星，曰上臺，為司命，主壽。然則有兩司命也?！都婪ā罚和趿⑵哽?，諸侯立五祀，皆有司命。疏云：司命，宮中小神。而《漢書o郊祀志》：荊巫有司命。說者曰：文昌，第四星也?！薄段倪x》五臣注：“司命，星名。主知生死，輔天行化，誅惡護善也。”此說極是。
【原文】
廣開兮天門 ① ，
紛吾乘兮玄云 ② 。
令飄風兮先驅 ③ ，
使 雨兮灑塵 ④ 。
君回翔兮以下 ⑤ ，
逾空桑兮從女 ⑥ 。
紛總總兮九州 ⑦ ，
何壽夭兮在予 ⑧ ！
高飛兮安翔，
乘清氣兮御陰陽 ⑨ 。
吾與君兮齋速 ⑩ ，
導帝之兮九坑 。
靈衣兮被被 ，
玉佩兮陸離 。
一陰兮一陽 ，
眾莫知兮余所為 。
折疏麻兮瑤華 ，
將以遺兮離居 。
老冉冉兮既極 ，
不寖近兮愈疏 。
乘龍兮轔轔 ，
高駝兮沖天 。
結桂枝兮延佇 ，
羌愈思兮愁人 。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無虧 。
固人命兮有當 ，
孰離合兮可為 ？
【譯文】
快讓天門打開啊，
我要乘著濃密的烏云啟程。
命令旋風啊，做開路先鋒，
差使暴雨啊，快清除路上的飛塵。
大司命旋飛著從天上下來，
我越過空桑山啊，緊隨著您。
九州中林林總總的人群啊，
為什么生死全由您掌控？
高高地騰飛啊，緩緩地翱翔，
乘駕著清氣啊，控制著陰陽之命。
我愿意跟隨您，亦步亦趨，
引導您前往九州的山岡巡視。
云衣披上輕飄飄啊，
玉佩戴著光芒閃閃。
一陰又一陽啊，
眾人都不知道我的作為。
折一枝疏麻花啊，花兒多么清香，
我打算拿去贈給大司命。
衰老的日子啊，漸漸來到，
不去親近啊，感情就會疏遠。
乘著龍車啊，車聲隆隆響，
向著高空奔馳啊，直沖云霄上。
我編結好桂枝送客人啊，長久地佇立，
越是想念啊，越是愁煞人。
愁煞人啊，又有什么用！
愿像今天這樣啊，身體健康無損。
本來人的命運就各有安排啊，
誰的悲歡離合可以自由改變？
【注釋】
①天門：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漢樂歌云：天門開， 蕩蕩。《淮南子》注云：天門，上帝所居紫微宮門?！蓖醮健冻o通釋》指出：“神所自降，言大司命在天來降于祠宮也。”
②紛：濃密的樣子。吾：這里指大司命。玄云：烏云。
③飄風：旋風。先驅：前面開路的人。汪瑗《楚辭集解》認為：“先驅，猶前導也，亦使之掃除氛埃之意。”
④ （dōng東）雨：暴雨。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暴雨為 雨。言司命爵位尊高，出則風伯、雨師先驅，為軾路也?！睘m：沖洗空中的塵埃。
⑤君：迎神巫女對大司命的尊稱?；兀盒D。下：降臨。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司命行有節度，雖乘風雨，然徐回運而來下也?！?/p>
⑥逾：越過?？丈＃荷裨捴械纳矫?。王逸《楚辭章句》說：“空桑，山名，司命所經。屈原修履忠貞之行，而身放棄，將訴神明，陳己之冤結，故欲逾空桑之山，而要司命也。”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山海經》云：東曰空桑之山。注云：此山出琴瑟材?！吨芏Y》‘空桑之琴瑟’是也。《淮南》曰：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注云：空桑，地名，在魯也?！迸和叭辍?，指大司命。
⑦紛總總：盛多的意思。這里指人數眾多，即所謂蕓蕓眾生。九州：泛指天下。洪興祖《楚辭補注》指出：“堯時九州，見《禹貢》。商九州，見《爾雅》。周九州，見《周禮》。鄒衍云：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東南神州曰農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南弇（yǎn奄，覆蓋、遮蔽的意思）州曰并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臺州曰肥土，正北濟州曰成土，東北薄州曰隱土，正東陽州曰申土?！?/p>
⑧壽夭：生死。壽，長壽。夭，短命。在予：由我主宰。王逸《楚辭章句》說：“言普天之下，九州之民，誠慎眾多，其壽考夭折，皆自施行所致。天誅加之，不在于我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指出：“此言九州之大，生民之眾，或壽或夭，何以皆在于我也。以我為司命故也。言人君制生殺予奪之命?！敝祆洹冻o集注》說：“言見神既降，而遂往從之，因嘆其權威之盛曰：‘九州人民之眾如此，何其壽夭之命皆在于己也！’”他以為這是大司命自嘆：“天下人的壽夭何以都掌握在我手中呢？”
⑨御陰陽：指在天地間飛行。王逸《楚辭章句》認為：“陰主殺，陽主生。言司命常乘天清明之氣，御持萬民死生之命也。”
⑩齋速：同步、齊速。此句的意思是我愿意跟隨您，亦步亦趨。洪興祖《楚辭補注》云：“齋速者，齋戒以自敕也。”
帝：有的解為帝神，有的解為玉帝靈威。就上下文理解，帝應指大司命，是對大司命的尊稱。金開誠等《楚辭集注?！氛J為：“帝，指大司命?！睖冻o今注》指出：“此篇所迎祭者為大司命，而非上帝?！贝苏f極是。九坑：九州之山，用來代表九州。本句的意思是我帶您游遍九州。歷代注家對“九坑”的理解不一。王逸、洪興祖認為九坑為九州之山；汪瑗、王船山認為是天下九州；蔣驥認為九坑是楚國的九岡山。各家之說可備參考。
靈衣：神衣。被被：同“披披”。被風吹動的樣子。
陸離：光彩閃爍。
一陰一陽：古代神話中神靈可時隱時現，若有若無，神秘莫測。陰，隱。陽，現。朱熹《楚辭集注》說：“言其變化循環，無有窮已也?！蓖醮健冻o通釋》認為：“狀神之容，在若有若無之間。”
眾：民眾、生民百姓。汪瑗《楚辭集解》云：“指九州總總之人民。”
疏麻：即芝麻。芝麻梗粗，故曰疏。也有人將“疏麻”解為“神麻”。聞一多《九歌解詁》考辨說：“神升聲近，疑神麻即升麻?！侗静荨贰椤a于溪間陰地，以蜀中出者為勝。莖高二三尺，夏開白花，根紫黑色，多須，可入藥。升麻白花與瑤華白色正合。葛立方《韻語陽秋》引作疏，駱賓王《思家詩》‘離恨折疏麻’。蓋疏麻是隱語，借草名中的疏字以暗示即將分散之意?！爆幦A：美玉般的白花。
離居：隱者。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離居，謂隱者也。言己雖出陰入陽，涉歷殊方，猶思離居隱士，將折神麻，采玉華，以遺與之。明己行度如玉，不以苦樂易其志也。”
老：衰老。汪瑗《楚辭集解》指出：“嘆老以動之，其欲親近之意亦至矣。”冉冉：漸漸。
寖：同“浸”，漸漸地。愈疏：更加疏遠。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神以巡覽而至，知其不可久留，故自言折此麻華，將以備別后之遺，以其年既老，不及時與神相近，恐死期將至，而益以疏闊也?！?/p>
轔轔：車行走的聲音。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己雖見疏遠，執志彌堅，想乘神龍，轔轔然有節度，抗志高行，沖天而驅，不以貧困有枉橈也?！?/p>
駝：同“馳”，飛馳。
結：采摘、編結。延佇：徘徊盼顧。
羌：楚地方言，句首發語詞。
無虧：指身體健康無損。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虧，歇也。言己愁思，安可奈何乎。愿身行善，常若于今，無有歇也。”朱熹《楚辭集注》說：“無虧，保守志行，無虧損也?！?/p>
有當：有常、有定數。
離合：悲歡離合。蔣驥《山帶閣注楚辭》指出：“人命至大而神無主之，其尊甚矣，其離與合，人孰敢參與其間哉！”可為：豈能由人改變？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人受命而生，有當貴賤貧富者，是天祿也。己獨放逐離別，不復會合，不可為思也。”洪興祖《楚辭補注》進一步指出：“君子之仕也，去就有義，用舍有命。屈子于同姓事君之義盡矣。其不見用，則有命焉。或離或合，神實司之，非人所能為也。”
少司命
少司命，傳說是主持人間子嗣生育和幼兒命運的女神。本篇是主祭的巫的獨唱，歌中塑造了一個美貌善良、手持長劍護佑幼童的栩栩如生的女神形象，表達了人神友善的真摯情感。
【原文】
秋蘭兮麋蕪 ① ，
羅生兮堂下 ② 。
綠葉兮素枝 ③ ，
芳菲菲兮襲予 ④ 。
夫人自有兮美子 ⑤ ，
蓀何以兮愁苦 ⑥ ？
秋蘭兮青青 ⑦ ，
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 ⑧ ，
忽獨與余兮目成 ⑨ 。
入不言兮出不辭 ⑩ ，
乘回風兮載云旗 。
悲莫悲兮生別離 ，
樂莫樂兮新相知 。
荷衣兮蕙帶，
倏而來兮忽而逝 。
夕宿兮帝郊 ，
君誰須兮云之際 ？
與女游兮九河，
沖風至兮水揚波。
與女沐兮咸池 ，
晞女發兮陽之阿 。
望美人兮未來 ，
臨風怳兮浩歌 。
孔蓋兮翠旍 ，
登九天兮撫彗星 。
竦長劍兮擁幼艾 ，
蓀獨宜兮為民正 。
【譯文】
秋蘭花啊蘼蕪花，
生長在廳堂下。
綠色的葉啊雪白的花，
香氣陣陣飄進我的心懷。
人人心中都有美人啊，
何必要自尋愁苦？
秋蘭花啊，生長得多茂盛，
綠色的葉啊，紫色的莖。
滿屋的美人啊，
怎么忽然唯獨相中我？！
你來不說話啊，去不做聲，
乘坐旋風啊，云旗飄飄。
悲傷莫過于生離別啊，
快樂莫過于新相知。
你穿著荷葉衣啊，佩戴著蕙草帶，
忽然而來啊，又忽然而去。
晚上歇宿在天帝之郊啊，
在白云叢中你把誰來等待？
與您一起在天河遨游，
暴風到來水面泛起層層水波。
與你洗著頭發啊，那是在天池里，
你把秀發曬干啊，那是在日出之陽阿地。
望著美人少司命啊，卻不見到來，
迎著風恍恍惚惚啊，只有放聲高歌。
孔雀羽毛做的車蓋啊，翠鳥羽毛做的旌旗，
你登上九天把彗星降服。
握著長劍啊，把人間的孩子拯救，
只有你才配當民眾的領袖！
【注釋】
①秋蘭、麋蕪：皆為香草名。麋蕪即蘼蕪。汪瑗《楚辭集解》注：“蘭芳于秋者曰秋蘭?！?/p>
②羅：羅列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己貢堂之室，空閑清凈，眾香之草，又環于堂下，羅列而生。誠司命君所宜幸集也?！?/p>
③素枝：即素華，雪白的花。
④襲予：形容芳香之氣襲人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芳草茂盛，吐葉垂華，芳香菲菲，上及我也。”
⑤夫：句首發語詞。人：人們。美子：美好的兒女。
⑥蓀：香草名，即溪蓀，俗稱石菖蒲。這里借指少司命，是表示對少司命的尊敬和熱愛。
⑦青青：同“菁菁”，茂盛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己事神崇敬，重種芳草，莖葉五色，芳香益暢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考辨說：“《詩》云：綠竹青青。青青，茂盛也?！?/p>
⑧美人：即參加祭祀的女人。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萬民眾多，美人并會，盈滿于堂，而司命獨與我睨而相視，成為親親也?！薄段倪x》五臣注：“滿堂，喻天下也。謂天下亦有善人，而司命獨與我相目結成親親者，為我修道德爾，謂初與己善時也。”
⑨目成：眉目傳情的意思。王船山《楚辭通釋》指出：“目成，以目睇視而情定也?！?/p>
⑩入：來的意思。出：走、離去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神往來奄忽，入不語言，出不訣辭，其志難知?！?/p>
回風：旋風。載云旗：駕云（回天庭）。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司命之去，乘風載云，其形貌不可得見?！薄段倪x》五臣注：“司命初與己善，后乃往來飄忽，出入不言不辭，乘風載云，以離于我，喻君之心與我相背也?！?/p>
莫悲：沒有比……更悲的。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屈原思神略畢，憂愁復出，乃長嘆曰：人居世間，悲哀莫痛與妻子生別離，傷己當之也?！?/p>
莫樂：沒有比……更樂的。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天下之樂，莫大于男女始相知之時。屈原言己無新相知之樂，而有生別離之憂也?！薄段倪x》五臣注：“喻己初近君而樂，后去君而悲也?！?/p>
倏（shū書）：忽然，極快地。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司命被服香凈，往來奄忽，難當值也。”《文選》五臣注：“言神倏忽往來，終不可逢，以喻君?！?/p>
帝郊：天帝宮廷的附近。
誰須：是動賓倒裝的用法，等待誰的意思。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司命之去，暮宿于天帝之郊，誰待于云之際乎？幸其有意而顧己?！薄段倪x》五臣注：“須，待也。冀君猶待己而命之?！?/p>
咸池：神話傳說中的天池。
晞（xī希）：曬干。陽之阿：神話傳說中日出的旸谷。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詩》曰：匪陽不晞。阿，曲隅，日所行也。言己愿托司命，俱休咸池，干發陽阿，齋戒潔己，冀蒙天佑也?！薄段倪x》五臣注：“愿與司命共為清潔，喻己與君俱行政教，以治于國?！焙榕d祖《楚辭補注》指出：“《淮南》曰：日出湯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謂晨明；登于扶桑，是謂月出明；至于曲阿，是謂旦明?！?/p>
美人：指少司命。
怳：（因失意）而神情恍惚。浩歌：高歌。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己思望司命，而未肯來，臨疾風而大歌，冀神聞之而來至也?！薄段倪x》五臣注：“以喻望君之使未至，臨風恍然而大歌也。”
孔蓋：孔雀羽毛裝飾的車蓋。翠旍：用翠鳥的羽毛做的旗。
撫：降服。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司命乃升九天之上，撫持彗星，欲掃除邪惡，輔仁賢也?！薄段倪x》五臣注：“飛登于天，撫掃彗星，言愿將忠正美行還于君前，翦讒賊也?！卞缧牵核追Q掃帚星，傳說是危害人類的災星。
竦（sǒng聳）：高高舉起。擁：保護。幼艾：幼兒。王船山《楚辭通釋》注：“擁，衛也。幼艾，嬰兒也。竦長劍以護嬰兒，使人宜子，所以司人之生命也?！?/p>
獨宜：只有你最適宜。民正：民，人民、百姓的意思；正，政也。本句的意思是只有你最適宜主宰人類的命運。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司命執心公方，無所阿私，善者佑之，惡者誅之，故宜為萬民之平正也?！?/p>
東 君
東君，即太陽神。這是一首祭祀和禮贊太陽神的頌歌。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博雅》曰：朱明、耀靈、東君，日也?！稘h書o郊祀志》有東君?！笨梢?，東君就是太陽（日），也叫朱明、耀靈。太陽是光明的象征，謳歌太陽神就是為了追求光明、走出黑暗。屈原希望自己的祖國楚國能夠出現光明的政治（美政），擺脫小人當權的黑暗，早日強大起來。
【原文】
暾將出兮東方 ① ，
照吾檻兮扶桑 ② 。
撫余馬兮安驅 ③ ，
夜皎皎兮既明 ④ 。
駕龍辀兮乘雷 ⑤ ，
載云旗兮委蛇 ⑥ 。
長太息兮將上 ⑦ ，
心低徊兮顧懷 ⑧ 。
羌聲色兮娛人 ⑨ ，
觀者憺兮忘歸 ⑩ 。
瑟兮交鼓 ，
簫鐘兮瑤簴 。
鳴 兮吹竽 ，
思靈保兮賢姱 。
翾飛兮翠曾 ，
展詩兮會舞 。
應律兮合節，
靈之來兮蔽日 。
青云衣兮白霓裳 ，
舉長矢兮射天狼 。
操余弧兮反淪降 ，
援北斗兮酌桂漿 。
撰余轡兮高駝翔 ，
杳冥冥兮以東行 。
【譯文】
初升的太陽將要出來啊——出現在東方，
第一縷陽光照到我家門前的扶桑上。
我按住了馬兒啊，慢行別搖搖晃晃，
月亮多么皎潔啊，把夜空照得明明亮亮。
駕著龍轅車啊，車響如雷，
車上的云旗隨風舒卷自如。
我長嘆一聲啊，騰空飛在天空上，
我的心眷戀著大地啊，不斷回頭瞻望。
人間的歌舞聲色啊，多么娛樂歡快，
令那些觀眾快樂得流連忘返。
彈著瑟啊，擊著鼓，
敲擊鐘聲響啊，撞得木架搖。
吹響了笛子啊，又吹響了竽笙，
想起了巫女的美好和賢淑。
舞姿輕盈啊，就像翠鳥，
齊聲歌唱啊，大家一起共舞。
應著旋律啊，合著拍子，
東君來臨了啊，眾神齊迎遮住了太陽的光輝。
青云為衣啊，白霓為裳，
舉起長箭啊，射殺天狼。
我挽起弓箭啊，轉身往下降，
端起北斗舂來桂花美酒。
抓緊我的馬韁啊，高高飛翔，
在微光閃爍的夜空中向東前進。
【注釋】
①暾（tūn吞）：溫和明盛的樣子。這里用來形容初升的太陽。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謂日始出東方，其容暾暾而盛大也。”
②吾：指太陽。扶桑：神話傳說中生長在日出地的神樹。王逸《楚辭章句》考辨說：“言東方有扶桑之木，其高萬仞，日出，下浴于湯谷，上拂其扶桑，爰始而登，照耀四方，日以扶桑為舍檻，故曰照吾檻兮扶桑?！?/p>
③安驅：從容前進。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淮南》曰：日至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馬，是謂懸車。車，日所乘也。馬，駕車者也。御之者，羲和也。女，即羲和。馬，即六龍?！?/p>
④皎皎：指天色明亮。王逸《楚辭章句》曰：“言日既升天，運轉而西，將過太陰，徐撫其馬，安驅而行。雖幽昧之夜，猶皎皎而自明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說：“此言日之將出，羲和御之，安驅徐行，使幽昧之夜，皎皎而自明也?！?/p>
⑤辀：車轅，這里代指車輛。乘雷：雷字古文寫作靁，字形像車輪。這里指以雷為車輪，所以說乘雷。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震，東方也，為雷，為龍。日出東方，故曰駕龍乘雷?！洞呵锩鼩v序》曰：皇伯燈扶桑，日之陽，駕六龍以上下。《淮南》曰：雷以為車輪。注云：雷，轉氣也。”朱熹《楚辭集注》認為：“雷氣轉輪，故以為車輪?！?/p>
⑥載云旗：形容太陽神周圍有很多彩云。委蛇（wēiyí威儀）：即逶迤。形容云彩浮動變換的樣子。王逸《楚辭章句》說：“言日以龍為車轅，乘雷而行，以云為旌旗，委蛇而長。”
⑦上：升天。
⑧低徊：流連、依依不舍的樣子。顧懷：眷戀。王船山《楚辭通釋》注：“日出委蛇之容，乍升乍降，搖曳再三，若有太息低徊顧懷之狀。”
⑨羌：發語助詞。聲色：指祭神的人載歌載舞。
⑩憺（dàn但）：安的意思，這里形容心情泰然。王逸《楚辭章句》指出：“憺，安也。言日色光明，旦耀四方，人觀見之，莫不娛樂，憺然意安，而忘歸也。”洪興祖《楚辭補注》說：“東方既明，萬類皆作，有聲者以聲聞，有色者以色見，耳目之娛，各自適焉。以喻人君有明德，則百姓皆注其耳目也?！?/p>
（gēng耕）：把弦繃緊。王逸《楚辭章句》曰：“ ，急張弦也?！鄙簭棑芮偕＝唬簩?。
簫鐘：敲鐘，用力撞鐘。瑤簴（jù俱）：懸鐘的木架在搖動?，帲皳u”。簴，同“虡”，懸鐘的木架。
（chí持）：同“篪”，古代一種竹管樂器。似今之笛子。1978年湖北省隨縣發掘的曾侯之墓，發現了兩支篪，有七個孔，五個指孔，一個吹孔，一個出音孔。
靈保：神巫，祭祀時扮神的巫，這里指扮演東君的主巫。賢姱（kuā夸）：溫柔而美好。
翾（xuān宣）：輕盈飛舞的樣子。朱熹《楚辭集注》認為：“翾，小飛輕揚之貌?！贝洌捍澍B。曾：飛起，展翅。
詩：舞蹈詞曲。會舞：指眾巫合舞。
靈：指眾神。本句的意思是東君降臨，有眾神隨從而至。
青云衣：以青云做上衣。青云，即青天。白霓（ní尼）裳：以白霓為褲子。霓，虹。
天狼：星名，是大犬星座中最亮的一顆星。古代傳說中它是專造災禍的惡星。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天狼，星名，以喻貪殘。日為王者，王者受命，必誅貪殘，故曰舉長矢，射天狼，言君當誅惡也。”
弧：古代指弓，這里指弧矢星。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弧矢九星，在狼東南，天弓也。”從星圖上看，弧矢星位于天狼星的東南，它由九顆星組成，形狀像弓，所以稱弧矢。反：同“返”。淪降：指太陽向西降落。
援（yuán圓）：舉起。北斗：即北斗七星，屬大熊星座。桂漿：桂花釀的酒。本句的意思是舉起北斗，暢飲桂花酒。
撰（zhuàn轉）：把持、控制的意思。
杳：幽深的意思。冥：黑暗，本句的意思是在茫茫的夜空中（我又）趕回東方。古人認為太陽白天西行，夜里又要在大地背后趕回東方。
河 伯
河伯，傳說是黃河之神，名叫馮夷或馮遲，其妻為洛水女神，皆為水神。本篇是祭祀河、洛之神的詩歌，表達了人們渴望與河伯建立友情并祈望河伯保佑沿岸五谷豐登、人民免受水患的美好愿望。本篇同時也贊美了河、洛的愛情，反映了人們對幸福的追求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山海經》曰：中極之淵，深三百仞，唯冰夷都焉。冰夷，人面而乘龍。《穆天子傳》云：天子西征，至于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冰夷、無夷，即馮夷也?！痘茨稀酚肿黢T遲?！侗阕觨釋鬼篇》曰：馮夷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為河伯。《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恫┪镏尽吩疲何粝挠碛^河，見長人魚身出曰：吾河精。豈河伯也？馮夷得道成仙，化為河伯，道豈同哉？”可備一說。
【原文】
與女游兮九河 ① ，
沖風起兮橫波 ② 。
乘水車兮荷蓋 ③ ，
駕兩龍兮驂螭 ④ 。
登昆侖兮四望 ⑤ ，
心飛揚兮浩蕩 ⑥ 。
日將暮兮悵忘歸 ⑦ ，
惟極浦兮寤懷 ⑧ 。
魚鱗屋兮龍堂 ⑨ ，
紫貝闕兮朱宮 ⑩ 。
靈何為兮水中 ？
乘白黿兮逐文魚 ，
與女游兮河之渚，
流澌紛兮將來下 。
子交手兮東行 ，
送美人兮南浦 。
波滔滔兮來迎，
魚鄰鄰兮媵予 。
【譯文】
與你一起同游啊——同游在九河，
狂風猛吹啊，洪波涌起。
乘坐的水車啊，以荷葉為蓋，
兩條有角龍駕在中間啊，兩條無角龍駕在兩旁。
登上昆侖山啊，眺望四方，
心緒飛揚啊，胸襟浩蕩。
日色將晚啊，我悵然忘歸，
只想到渡口之遙啊，我思念不已。
魚鱗瓦屋啊，是用龍甲筑成的廳堂，
紫貝水城啊，是用珍珠裝飾的宮殿。
河伯為什么啊——為什么居住在水城的中央？
乘著大白黿啊去追逐文魚兒，
我與你一起同游啊，游到河中的沙洲上。
解凍的冰塊啊，紛紛向下沖來。
你我攜手啊一起向東前進，
送別美人啊來到南浦之上。
波浪滔滔啊前來迎接，
魚兒一隊一隊排著啊，作伴隨航。
【注釋】
①女：同“汝”，指河伯。王逸《楚辭章句》指出：“河為四瀆長，其位視大夫。屈原亦楚大夫，欲以官相友，故言女也?！本藕樱褐更S河。古代有黃河九曲之說，故稱九河。
②沖風：狂風、暴風?！段倪x》五臣注：“沖風，暴風也?！蓖跻荨冻o章句》認為：“沖，隧也。屈原設意與河伯為友，俱游九河之中，想蒙神佑，反遇隧風，大波涌起，所托無所也?！睓M波：一作楊波，都是說黃河掀起洶涌的波濤。
③水車：在水上走的車，即船。荷蓋：用荷葉做車蓋。
④驂螭（cānchī餐吃）：古人用四馬駕車，中間的兩匹叫“服”，兩邊的兩匹叫“驂”。螭，神話中的無角龍。本句的意思是兩龍駕馭在中，兩螭在旁。
⑤昆侖：古人認為昆侖山是黃河的發源地。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援神契》云：河者，水之伯。上應天河?！渡胶＝洝吩疲豪錾接星嗪?、白河、赤河、黑河，還其墟。其白水出其東北陬，屈向東南流，為中國河?！稜栄拧吩唬汉映隼鲂?，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黃，百里一小曲，千里一曲直?！痘茨稀吩唬汉映隼觯灢澈＃胗硭鶎Хe石山也?！?/p>
⑥浩蕩：比喻心胸開闊。王逸《楚辭章句》說：“浩蕩，志放貌。言己設與河伯俱游西北，登昆侖萬里之山，周望四方，心意飛揚，志欲升天，思念浩蕩，而無所據也?！?/p>
⑦悵：惆悵。
⑧惟：發語助詞。極浦：遙遠的水濱。寤（wù誤）懷：興起懷念。寤，醒、覺。
⑨魚鱗屋：住的是用魚鱗蓋的屋。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河伯所居，以魚鱗蓋屋，堂畫蛟龍之文，紫貝作闕，朱丹其宮，形容異制，甚鮮好也。《文苑》作珠宮?！饼執茫糊埣籽b飾的殿堂。
⑩紫貝：用紫色貝殼裝飾。闕（què卻）：宮室的門樓，這里指樓閣。朱宮：用珍珠裝飾的宮廷（臥房）。
靈：你，指河伯。水中：住在水中。
黿（yuán圓）：元魚，一種大鱉。白黿和文魚是傳說中的神異水族。
流澌（sī思）：流冰。澌，通凘，解凍時流動的冰塊。
子：您，指河伯。交手：攜手。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屈原與河伯別，子宜東行，還于九河之居，我亦欲歸也?！?/p>
美人：屈原自稱。南浦：南邊的水濱。王逸《楚辭章句》指出：“愿河伯送己南至江之涯，歸楚國也。”
鄰鄰：形容魚很多。媵（yìng應）：陪伴、跟隨。王逸《楚辭章句》說：“言江神聞己將歸，亦使波流滔滔來迎，河伯遣魚鱗鱗侍從，而送我也?！焙榕d祖《楚辭補注》說：“屈原托江海之神送己者，言時人遇己之不然也?！?/p>
山 鬼
山鬼，即傳說中的山神?？赡懿皇钦瘢苑Q鬼。這首詩刻畫了一個窈窕賢淑、多愁善感的巫山神女的形象。全詩由女巫扮山鬼獨唱。
【原文】
若有人兮山之阿 ① ，
被薜荔兮帶女羅 ② 。
既含睇兮又宜笑 ③ ，
子慕予兮善窈窕 ④ 。
乘赤豹兮從文貍 ⑤ ，
辛夷車兮結桂旗 ⑥ 。
被石蘭兮帶杜衡 ⑦ ，
折芳馨兮遺所思 ⑧ 。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 ⑨ ，
路險難兮獨后來 ⑩ 。
表獨立兮山之上 ，
云容容兮而在下 。
杳冥冥兮羌晝晦 ，
東風飄兮神靈雨 。
留靈修兮憺忘歸 ，
歲既晏兮孰華予 ？
采三秀兮于山間 ，
石磊磊兮葛蔓蔓 。
怨公子兮悵忘歸 ，
君思我兮不得閒 。
山中人兮芳杜若 ，
飲石泉兮蔭松柏 ，
君思我兮然疑作 。
雷填填兮雨冥冥 ，
猿啾啾兮狖夜鳴 。
風颯颯兮木蕭蕭 ，
思公子兮徒離憂 ！
【譯文】
喏，這兒有人啊，住在深山坳，
身披薜荔啊，佩著女蘿腰帶。
既對我含情流盼啊，又對我嫣然一笑，
你愛慕我啊，因為我美麗又善良。
乘著赤豹啊，后面跟著花貍，
乘著辛夷木車啊，插著桂枝旗。
披戴著石蘭花啊，系著杜衡腰帶，
采摘香花啊，贈與我思念的人兒。
我住在竹林深處啊，終日不見陽光，
道路險峻啊，我獨自來遲。
我孤獨地站在高山之巔，
云海茫茫啊，飄蕩在我的腳下。
山色暗淡啊，白天就像陰天，
東風飄來啊，靈雨多么神奇。
我盼著你相伴啊，流連忘返，
歲月滄桑啊，我還美貌常在嗎？！
常摘靈芝在山中，
山石層層纏著葛藤。
怨恨你啊，使我惆悵忘歸，
你或許想我但沒有空閑。
山里的人啊像杜若花一樣高潔，
飲的是山泉水啊，住的是松柏遮蔽的房屋。
你是否想我啊，我拿捏不住。
雷聲隆隆啊，雨色冥冥，
猿啼啾啾啊，哀鳴在夜空。
風聲颯颯啊，落木蕭蕭，
我思念你啊，空自憂愁！
【注釋】
①若有人：好像有人，形容山鬼若隱若現（因為山鬼非人）。山之阿：山的彎曲處、山坳里。阿，曲隅。
②被：披。薜荔：常綠灌木。女羅：即女蘿，蔓生植物。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女羅，兔絲也。言山鬼仿佛若人，見于山之阿，被薜荔之衣，以兔絲為帶也。薜荔、兔絲，皆無根，緣物而生。山鬼亦暥忽無形，故衣之以為飾也?！?/p>
③含睇（dì帝）：含情脈脈地顧盼。睇，微微斜視。宜笑：甜甜微笑。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山鬼之狀，體含妙容，美目盼然，又好口齒，而宜笑也。”《文選》五臣注：“山鬼美貌，既宜含視，又宜發笑?！?/p>
④子：與下文的“公子”、“靈修”、“君”都是指山鬼所思念的人。善：美麗。窈窕：形容女子文靜而美好。
⑤從：跟隨。文貍：皮毛呈花紋狀的一種小動物。文，同“紋”。
⑥辛夷車：用辛夷木做的車。結桂旗：車上插著桂枝編的旗幟。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山鬼出入，乘赤豹，從文貍，結桂與辛夷以為車旗，言其香潔也?！?/p>
⑦被：身披。石蘭：香花名。帶杜衡：以香草杜衡做系帶。
⑧芳馨：香花。遺：送、贈送。所思：所思念的人。王逸《楚辭章句》指出：“所思，謂清潔之士，若屈原者也。言山鬼修飾眾香，以崇其善。屈原履行清潔，以厲其身。神人同好，故折芳馨相遺，以同其志也。”《文選》五臣注：“所思，謂君也。喻己被帶忠信，又以嘉言而納喻君也?！?/p>
⑨幽篁（huáng黃）：竹林深處。幽，幽深。篁，竹叢。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山鬼所處，乃在幽篁之內，終不見天地，所以來出歸有德也?；蛟唬河捏?，竹林也?！薄段倪x》五臣注：“幽，深也。篁，竹叢也?！?/p>
⑩獨：我。后來：遲到。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所處既深，其路險阻又難，故來晚暮，后諸神也?！薄段倪x》五臣注：“言己處江山竹叢之間，上不見天，道路險阻，故與神游，獨有諸神之后，喻己不得見君。讒邪填塞，難以前進，所以索居于此。”
表：凸出。山之上：山頂上。
容容：同“溶溶”，形容云像流水般慢慢浮過。
杳冥冥：形容深山幽冥。羌：楚地方言。
飄：吹的意思。神靈雨：女神指揮下雨。本句的意思是說深山風雨無常，氣候變化多端。
留靈修：為靈修而留。靈修，山鬼的戀人，這里借指楚懷王。這句詩的意思是我癡癡地等待你而忘記了回歸。
歲：年歲。晏：晚，老了。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言老之將至也?！比A予：說我美麗。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己留宿懷王，冀其還己，心中憺然，安而忘歸，年歲晚暮，將欲罷老，誰復當令我容華也?！薄段倪x》五臣注：“言君若能除去讒邪，我則可進，留止于君所，不然則歲晏衰老，孰能容華我乎？此言當及年德盛壯之時，留于君所。日月逝矣，孰能使衰老之人復榮華乎？自此以下，屈原陳己志于山鬼也。”
三秀：即靈芝草。秀，開花的意思。傳說靈芝草一年開三次花，所以叫三秀。于（wū巫）山：即巫山。郭沫若《屈原賦今譯》指出：“于山即巫山。凡《楚辭》兮字每具有于字作用，如于山非巫山，則于字為累贅?！?/p>
葛：葛藤。
悵忘歸：使我惆悵忘歸。王逸《楚辭章句》說：“言己所以怨公子椒者，以其知己忠信，而不肯達，故我悵然失志而忘歸也。”
不得閒：沒有空閑。閒，同“閑”。王逸《楚辭章句》分析說：“言懷王時思念我，顧不肯以閑暇之日，召己謀議也。”《文選》五臣注：“君縱相思，為小人在側，亦無暇召我也?！?/p>
山中人：山鬼自稱。芳杜若：芳潔如杜若。
蔭松柏：住在松柏樹下。王逸《楚辭章句》認為：“言己雖在山中無人之處，猶取杜若以為芬芳，飲石泉之水，蔭松柏之木，飲食居處，動以香潔自修飾也?！薄段倪x》五臣注：“飲清潔之水，蔭貞實之木?！?/p>
然疑作：疑信交加。然，誠然，相信。疑，懷疑。作，產生。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懷王有思我時，然讒言妄作，故令狐疑也。”《文選》五臣注：“讒邪在旁，起其疑惑。然，不疑也。疑，未然也。君雖思我，而為讒者所惑，是非交作，莫知所決也?！?/p>
雷：雷聲。填填：象聲詞，形容聲音很大。
啾啾（jiū究）：哀啼。狖（yòu又）：長尾猿。
颯颯（sà薩）：風聲。木蕭蕭：樹木落葉蕭蕭。
離：為罹（lí離），遭受。
國 殤
《國殤（shāng傷）》，是一首追悼為國犧牲的將士的挽歌。殤，古代指未成年而死的人，這里指陣亡的青壯年將士。因其是為國犧牲，所以稱國殤。本篇通過一次激烈戰爭場面的描寫，歌頌了楚國將士奮勇殺敵、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謂死于國事者?！缎栄拧吩唬簾o主之鬼謂之殤。”戴震《屈原賦注》指出：“殤字二義，男女為冠笄而死者，謂之殤；在外而死者，謂之殤，殤之言傷也。”
【原文】
操吳戈兮被犀甲 ① ，
車錯轂兮短兵接 ② 。
旌蔽日兮敵若云 ③ ，
矢交墜兮士爭先 ④ 。
凌余陣兮躐余行 ⑤ ，
左驂殪兮右刃傷 ⑥ 。
霾兩輪兮縶四馬 ⑦ ，
援玉枹兮擊鳴鼓 ⑧ 。
天時墜兮威靈怒 ⑨ ，
嚴殺盡兮棄原壄 ⑩ 。
出不入兮往不反 ，
平原忽兮路超遠 。
帶長劍兮挾秦弓 ，
首身離兮心不懲 。
誠既勇兮又以武，
終剛強兮不可凌 。
身既死兮神以靈 ，
子魂魄兮為鬼雄 。
【譯文】
手中拿著吳戈啊，身上披著犀甲，
戰車的車軸撞著車軸啊，各持短兵器相拼殺。
旌旗遮住了天光啊，敵人涌來多如麻，
飛箭射落如雨下啊，勇士爭先把敵殺。
陣地被攻破啊，軍陣遭到踐踏，
左邊的戰馬死了啊，右邊的戰馬也負了重傷。
車輪陷進泥中啊，韁繩絆倒了四匹馬，
揮起玉鼓槌啊，戰鼓又打響。
天昏地暗啊，神靈發了怒。
拼殺死盡不回頭啊，壯士原野棄尸骨，
壯士出來不思歸啊，為國捐軀不復返。
平原遼闊啊，征程遙遠，
身佩長劍啊，手挾秦弓。
身首雖分離啊，忠心永不屈！
真正是既勇敢又英武，
意志剛強啊，敵人不敢凌辱。
身已死去啊，精神永駐，
戰士的魂魄啊，做鬼也英雄！
【注釋】
①吳戈：古代吳地制造的戈，以鋒快著稱。這里泛指精良的兵器。犀（xī西）甲：犀牛皮制成的鎧甲。
②錯：交錯。轂（gǔ谷）：車輪的中心部分，這里指車軸。胡念貽《楚辭選注及考證》認為：“古代車軸穿過兩輪的車轂，兩端都露出軸頭，所以當雙方戰車十分靠近時，會發生輪轂交錯的現象?！?/p>
③若云：形容敵兵眾多，黑壓壓一大片。
④交墜：交戰雙方弓箭對射，流矢交相墜落。
⑤凌：侵犯。躐（liè列）：踐踏。行：隊列。
⑥殪（yì意）：斃。本句的意思是戰車左邊的馬死了，戰車右邊的馬負了傷。
⑦霾（mái埋）：通“埋”?？{（zhí執）：絆住。本句的意思是兩個車輪深陷在爛泥中，韁繩絆住了馬匹。
⑧援：拿起、舉起的意思。玉枹：嵌玉的鼓槌。
⑨墜：怨。殺得昏天黑地、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威嚴：威嚴的神靈。這句詩的意思是戰斗十分殘酷，天怨神怒。即驚天地、泣鬼神的意思。
⑩嚴殺：嚴酷、殘酷的殺戮。棄：棄尸。壄：同“野”字。
反：同“返”。
忽：渺茫的樣子，形容平原遼闊。超遠：遙遠。這兩句表達的是將士們離家遠征，勇往直前，視死如歸的決心。
秦弓：秦地制造的弓，指最好的弓。
心不懲：忠心不變，忠心無悔。
終：始終。
神以靈：精神永存。
子魂魄：戰士的魂魄。有的本子作“魂魄毅”或“子魂毅”，指戰士的魂魄剛毅。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國殤既死之后，精神強壯，魂魄武毅，長為百鬼之雄杰也。”洪興祖《楚辭補注》考辨說：“《左傳》曰：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而魂魄強。疏云：人稟五常以生，感陰陽以靈。有身體之質，名之曰形。有噓吸之動，謂之為氣。氣之靈者曰魄，既生魄矣，其內自有陽氣也。氣之神者曰魂。魂魄，神靈之名，本從形氣而有，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附形之靈者，謂初生之時，耳目心識，手足運動，啼呼為聲，此則魄之靈也。附氣之神者，謂精神性識，漸有所知，此則附氣之神也。魄在于前，魂在于后，魄識少而魂識多。人之生也，魄盛魂強。及其死也，形銷氣滅，圣人緣生以事死，改生之魂曰神，改生之魄曰鬼。合鬼與神，教之至也。魂附于氣，氣又附形。形強而氣升，形弱而氣弱。魂以氣強，魄以形強?！痘茨献印吩唬禾鞖鉃榛辏貧鉃槠恰Ｗ⒃疲夯?，人陽神。魄，人陰神也。”
禮 魂
《禮魂》，是《九歌》中的送神曲。禮，典禮，送神典禮?；?，即神，指前面祭祀的九位神。這首詩節奏明快，洋溢著送神時的歡樂氣氛。此詩創作深受南楚民歌影響。據龍文玉研究，湘西苗族招魂民歌中有一首《領魂辭》，用現代漢語譯出是這樣的：“祭成啊費心好苦，招魂魄啊，兒女就好。敲鑼打鼓，手舞足蹈。寬心回去啊，英雄得很。像春天開花秋天結果，長此下去，千年百歲都好。”（轉引自龍文玉《苗族的招魂風俗與屈原的招魂作品》，《吉首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這種招魂歌在湘南千家峒瑤族招魂民歌中也有體現。
【原文】
成禮兮會鼓 ① ，
傳芭兮代舞 ② 。
，
姱女倡兮容與 ③ 。
春蘭兮秋菊，
長無絕兮終古 ④ 。
【譯文】
祀禮已告完成啊，一同敲起了鼓兒，
傳遞鮮花啊，輪番唱起歌跳起舞。
，
美女領唱啊，笑容真舒閑。
春天有蘭花啊，秋天有菊花，
祭祀大典永遠不斷啊，直到千秋萬古！
【注釋】
①成禮：是禮成的倒裝，指祭祀的完成。會鼓：鼓聲齊鳴。王萌《楚辭評注》認為：“會鼓，會合鼓音也?！?/p>
②芭：同“葩”，花，鮮花的意思。代舞：輪番交替舞蹈。代，更換。從此詩押韻規律分析，本句后面疑脫漏一句。
③姱女：美女。倡：同“唱”。容與：歡快的樣子。
④長無絕、終古：永遠不斷。這兩句的意思是每年春秋兩季，當蘭花、菊花盛開的時候，都要舉行對九神的祭祀。王逸《楚辭章句》指出：“言春祠以蘭，秋祠以菊，以芬芳相繼承，無絕于終古之道也?！?/p>
上一篇：楚辭《惜往日》原文，注釋與鑒賞
下一篇：楚辭《招魂》原文，注釋與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