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送德輪行者》原文與賞析
楊萬里
瀝血抄經奈若何,十年依舊一頭陀。
袈裟未著愁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
這是一首別開生面的送別詩,所送者乃是一個法號德輪的行者。據詩中所云,此“行者”屬 “頭陀”之列,即是一個行腳乞食的苦行僧人。有趣的是,詩人并沒有照例說些告別的寬慰之類話,反倒以苦行沒有什么好結果送之,在近乎調侃的語氣中,表現出對這位苦行僧人的同情和對佛家超脫苦海的懷疑。
首句先以 “瀝血抄經”來寫德輪行者的苦行,韓愈有 “瀝血以書辭”之詩句,此暗用其語。“瀝血”,血一滴滴地落下; 《鶴林玉露》 引作 “刺血”。“瀝血”或者 “刺血” 來抄寫佛經,是表示極端虔誠的作法,也就是一種“苦行”。按照佛家說法,采取這種忍受身體巨大折磨的修行方法,可以求得解脫。然而作者卻以 “奈若何”提出疑問: 對你來說,究竟怎么樣呢?這一問,無異于當頭棒喝,其中懷疑多于同情,警醒多于贊賞,從而自然引出了下句。
“十年依舊一頭陀”,這是緊承 “奈若何” 而來的答案。“頭陀”,亦作 “頭陁”、“杜多”,乃梵語對苦行僧的稱呼。本義為抖擻,謂少欲知足,去離煩惱,如衣抖擻,能去塵垢,故從喻為名。“十年”,言苦行時間之長。“依舊”,言依然如故,什么也沒改變。那么,苦行還在苦行,解脫猶未解脫,你作為一個行腳乞食的頭陀又要出外遠行,究竟能得什么結果呢? 作者對 “行者” 的滿腔憐憫和苦心點醒,盡在不言中。特別是“依舊”二字,把瀝血抄經、行腳乞食的種種艱辛經歷和身心交瘁、毫未解脫的目前情景,作了透徹的概括,足以發人深省了。
既然如此,何必當初。詩人將筆鋒一折,逆轉到當初未作苦行僧人的回溯:“袈裟未著愁多事。”“袈裟”,梵語,為僧衣;“袈裟未著”,即指未穿僧衣的平民裝束,在那時候,感到人生擾擾,事務繁雜,心緒不寧,愁思滿懷,因而看破紅塵,毅然出家,只圖無事縈心,立地成佛。然而事實怎樣呢?
詩人就勢再將筆鋒加以頓挫,筆酣墨飽地寫出了結句。“著了袈裟”,出家為僧,本該“披袈裟,振錫杖,飲清流,詠波若,雖王公之服,八珍之膳,鏗鏘之聲,曄曄之色,不與易也”(南朝梁·慧皎《高僧傳》)。整天過著無憂無慮、清高瀟灑的生活。但是現實卻是“事更多”!不僅瀝血抄經,苦熬十年,還要出外云游,行腳乞食,身既愁風愁雨,心仍沒有解脫,不知道何日是“苦行”的盡頭!沒有出家的詩人倒為著了袈裟的頭陀發愁哀嘆了,字里行間充溢著對德輪行者不幸命運的隱憂。
全詩平易自然,接近口語,而又一波三折,愈轉愈奇,完全沖破一般送別詩的陳套,表現出新鮮潑辣的“誠齋體”的獨特詩風。即使在對佛家苦行的看法上,詩人也獨具只眼,表示了大膽的懷疑和譏諷。所以,與其說這是一首宗教詩,倒不如說是一首格調特異的反宗教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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