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實業家父親參加了皮爾里北極探險,母親的弟弟瘋狂地迷戀著新聞人物伊芙琳·內斯比特,汽車大王福特和財閥摩根秘密會晤討論死后的再生問題,奧國王子斐迪南觀看脫身術大師胡迪尼的飛機表演,無政府主義革命家埃瑪·戈德曼在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說后親自開導伊芙琳……誰也不能逃脫命定的歸宿,逃脫不了瘋狂奔馳的時代火車驅使下的變化。摩根死于他再生的夢想,斐迪南大公死于暗殺;業余探險家父親死于販運軍火的途中;薩拉死了,她的情人、天才黑人鋼琴家科爾豪斯為了自尊鋌而走險,成了一個暴徒,死于警察的亂槍之下;無政府主義者埃瑪·戈德曼被驅逐國外;美麗多情的伊芙琳·內斯比特已紅顏憔悴,湮滅無聞;脫身術大師胡迪尼被懸在紐約百老匯上空……拉格泰姆風行的時代隨著機器沉重的喘息而消逝,歷史不過是自動演奏的鋼琴上的一支曲子而已。
【作品選錄】
1902年,父親在紐約州新羅歇爾市布羅德維尤大街山頂上建造了一幢房子。這是一幢結實的褐色三層樓房,木瓦屋頂上開著天窗,凸在墻外的窗戶有條紋帆布篷遮陰,還有紗窗隔著的門廊。在6月的一個晴朗的日子里,全家歡歡喜喜地遷入了新居。從此,一家人似乎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上幾年舒坦的日子了。父親的收入大部分是靠制造國旗、彩旗、花炮等表達愛國熱忱的產品積攢起來的。在本世紀初,愛國主義是一種靠得住的感情。當初,老羅斯福當政。人們常常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不是在戶外參加游行、露天音樂會、炸魚聚餐、政治性野餐、社交性遠足,就是待在會議廳、雜耍劇場、歌劇院和舞廳里。好像什么娛樂活動都必須有大群人參加才行。火車、輪船和電車不斷地把人們從一個地方送到另一個地方。這就是時尚,人們就是那樣生活的。那時候,女人們要比現在壯實。她們撐著白色的陽傘參觀軍艦。夏天人人都穿白衣服。網球拍是橢圓形的,很笨重。令人頭昏目眩的兒女私情甚多。沒有黑人。沒有移民。星期天午飯后,父親和母親上了樓,關上了房門。外祖父在客廳的長沙發上睡著了。穿著水手服的小男孩坐在有紗窗的門廊里,趕著蒼蠅。山腳下,母親的弟弟登上一輛街車,坐到了終點站。他是個孤獨、內向的年輕人,常常被人認為缺乏自知之明。終點站的周圍是一片長滿澤草的荒野,空氣咸澀。母親的弟弟穿著一件白色的亞麻布衣服,戴一頂硬草帽,蓄著淡黃色的胡髭。他挽起褲腿,赤腳在鹽堿灘上走著,不時驚起一些海鳥。在美國的歷史上,這正是溫斯洛·霍默在作畫的時候。東海岸還能看到落日的余暉。霍默畫下了這暮色。大海顯得陰沉沉的,新英格蘭沿岸的巖礁和淺灘都染上了一層冷色。過往船只無緣無故地觸了礁,勇敢的人們用纜繩奮力搶救。燈塔里、野莓叢中的那些小屋里,都不斷出現怪事兒。美國上下,偷情與死亡難解難分。私奔的女子在一陣狂歡的顫栗中喪了命。有錢人家買通新聞記者把這種風流韻事遮掩起來。人們從報刊雜志的字里行間揣摩著。在紐約,各家報紙都連篇累牘地報道著名建筑師斯坦福·懷特被某鐵路兼焦炭大王的一個怪癖的后代哈里·凱·索開槍打死的消息。哈里·凱·索是伊芙琳·內斯比特的丈夫,而內斯比特則是個有名的美人兒,一度是懷特的情婦。槍擊事件就發生在第二十六街。這座占地一個街區的建筑就是懷特本人按照西班牙塞維利亞的風格設計的,房屋是清一色的黃磚、赤陶土,非常氣派。正當歌舞劇《香檳小姐》在這條街的麥迪遜廣場屋頂花園里舉行首演式、藝術家們正在又唱又跳的時候,那位怪人在此盛夏之夜身穿黑色厚外衣,頭戴硬草帽,突然掏出手槍朝那位名建筑師的腦袋放了三槍。屋頂上,人們尖叫了起來,伊芙琳昏倒了。伊芙琳十五歲的時候曾經給一位著名的藝術家充當模特兒。她的內衣都是白色的。丈夫常常用鞭子抽她。有一次,她偶然遇到了革命家埃瑪·戈德曼。戈德曼狠狠地開導了她一番。顯然,還是有黑人,還是有移民。盡管報紙上都說這次槍擊事件是本世紀最大的一樁罪案,戈德曼卻十分明白,那才不過是1906年,離本世紀末還有94年呢!
母親的弟弟愛上了伊芙琳·內斯比特。他一直在密切注視著圍繞伊芙琳·內斯比特這個名字的丑聞,而且還開始推想: 她的情夫斯坦福·懷特死了,她的丈夫哈里·凱·索也進了大牢,這樣她就需要一個雖然身無分文卻是風度翩翩的中產階級青年男子的體貼。他整日思念著她,急不可耐地想得到她。在他的房間里,墻上貼著一幅查爾斯·達納·吉布森畫的題為《永恒的問號》的畫,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畫面上是伊芙琳的側影,披著一頭濃密的卷發,有一縷散開了,宛如一個問號掛在額頭上,一綹鬈曲的秀發裝飾著那低垂的眼睛,把眉毛遮住了。她的鼻子向上翹得很是別致,嘴唇微微噘起,細長的頸項像小鳥起飛時那樣彎著。為了伊芙琳·內斯比特,一個男人慘死了,另一個男人的一生也毀了。由此,母親的弟弟得出結論: 世界上除了她那雙纖細的手臂的擁抱以外,再也沒有什么更值得追求,更值得向往的了。
午后是藍色的薄霧天氣。潮水淹沒了弟弟的足跡。他彎腰拾起了一只十分完美的貝殼,那貝殼的形狀像一枚頂針,粉色與琥珀色螺旋相間,是長島海灣一帶不可多得的品種。在薄霧蒙蒙的日頭底下,弟弟的腳踝結上了一層鹽霜,他只是仰起頭喝下了那貝殼里的幾滴海水。海鷗在頭頂上空盤旋,發出雙簧管似的鳴叫聲;在他背后那片沼澤盡頭的陸地上,在高高的澤草遮住視線的遠處,北大街上的街車響著鈴聲,催促行人趕快閃開。
在城市的這一頭,穿水手服的小男孩突然顯得煩躁不安起來,開始從門廊這頭跑到那頭。他用腳尖踩著藤背搖椅的弓腿。孩子到了他這樣的年齡,周圍的大人們往往預料不到他們會有這么多的聰明才智,因而也就不去理會他們。小男孩每天都看報紙,眼下正關心著職業棒球運動員與一位科學家之間的一場爭論: 科學家否認有什么曲線球,說這只不過是人的一種錯覺。他覺得自己家中的生活不允許他到外面去走走看看。譬如,他對于脫身術大師哈里·胡迪尼的事業發生了極大的興趣,然而家里卻一次也未曾帶他去看過這位大師的表演。胡迪尼是第一流雜耍劇場的頭牌演員,觀眾都是些窮人——搬運夫、小販、警察、兒童等。他的一生是荒謬絕倫的。他周游世界,接受人們加在他身上的各種各樣的束縛,一次又一次地從這些束縛中擺脫出來。人們把他五花大綁捆在一張椅子上,他脫身了。用鐵鏈鎖在一架梯子上,他脫身了。讓他戴上腳鐐手銬,穿上專為犯人和瘋子設計的束身衣,把他鎖在柜子里,他又脫身了。他能夠從銀行的金庫、釘死的圓桶、縫住的郵袋里脫身,也能夠從鋅皮作襯里的內勃鋼琴音箱、巨型足球、馬口鐵鍋爐、拉蓋書桌和香腸衣里面脫身。他的脫身術是神秘莫測的,因為他從不破壞、甚至似乎也未打開過禁錮他的器具。帷幕一拉開,他就衣發凌亂而洋洋自得地站在原封未動、完好如初的容器旁邊,向觀眾頻頻招手。他從一只灌滿了水的密封牛奶桶里逃了出來,從一節押流放者去西伯利亞的悶罐車廂里逃了出來。他擺脫了中國枷具的禁錮,逃出了漢堡的反省院、英國的囚船和波士頓的監獄。用鐵鏈把他鎖在汽車輪、水車、大炮上,他逃脫了。戴上腳鐐手銬從橋上縱身跳入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法國的塞納河、英國的默西河,他都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向人群招手。不論是穿上束身衣倒掛在起重機、雙翼飛機或高樓頂上,還是鎖在一件沒有氧氣裝備的潛水服里,綁上重荷投入大海,他都脫身了。有一回,他被活埋在墳墓里跑不出來,要人解救了。人們趕緊把他挖了出來,只見他面色蒼白,氣息奄奄,指甲縫里流著血,眼上不斷掉下泥土,站也站不起來。他的助手見他這般光景,洗手不干了,而他卻喘著氣,咳著血,說: 土太重了。人們把他收拾干凈,送回了旅館。胡迪尼離開人世至今將近50年,然而脫身表演的觀眾卻愈來愈多。
小男孩站在門廊的盡頭,眼睛盯著紗窗上一只爬來爬去的綠頭蒼蠅: 它的樣子好像是從北大街往山上爬。蒼蠅飛出去了。一輛汽車從北大街駛上山來。快到山頂時,他看到那是一輛45馬力的黑色波普—托萊多牌輕便小汽車。他奔出門廊,站在臺階上。汽車駛過他家,吼叫一聲便一頭撞到路邊一根電線桿上。小男孩奔入屋內,喊叫樓上的父母親,把外祖父也吵醒了。小男孩又奔回門廊。汽車上的車夫和一個乘客正站在街上看著那輛汽車: 大車輪,充氣車胎,黑瓷漆的木輪輻,水箱前和擋泥板上裝著黃銅的前燈和側燈,雙側門,車內坐墊裝有飾。汽車似乎沒有撞壞,穿一身制服的車夫掀起了引擎罩,一股白色蒸氣嘶嘶地直往上冒。
有幾個人在自己家的前院看熱鬧。然而,父親理了理背心上的表鏈,走下臺階來到人行道上,看看是否可以幫上一把。汽車的主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脫身術大師哈里·胡迪尼。那天,他剛好乘車經過韋斯切斯特,打算去購買地產。他被邀到父親的家里小坐,待水箱冷卻后再趕路。他那謙遜、近乎平庸的舉止使他們感到驚異。他顯得無精打采;他在脫身藝術上的成就,招來了大批的競爭者,使他必須不斷設計出更加驚險的絕招。胡迪尼個子不高,顯然是個運動健將。他體格健壯,雙手有力,背部和手臂上的肌肉繃緊了他那件滿是皺褶的上衣;他那套花呢上衣做工講究,但不合時令,因為氣溫已高達華氏80度。他那鬃毛似的頭發由中間分開,清澈的藍眼珠不停地轉動著。胡迪尼對于父親和母親都非常尊敬,談起自己的職業則顯得有些靦腆,這使他們覺得很得體。小男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母親吩咐人送來了檸檬水;胡迪尼感激地喝著。客廳內窗戶緊閉,隔開了室外的高溫;窗上還有帆布篷遮陰,使室內比較涼爽。胡迪尼想解開領扣。他的注意力被那些方正厚實的陳設所吸引: 窗上的簾子,深色的地毯,東方綢的靠墊,綠色的玻璃燈罩,以及躺椅上的斑馬皮。父親注意到胡迪尼的目光,便說那斑馬皮是他在非洲一次狩獵中獲得的紀念品。父親是一位頗享盛名的業余探險家,曾任紐約探險家俱樂部主席,至今每年仍交納會費。其實,再過幾天他就要出發,扛起俱樂部的旗幟,參加第三支皮爾里遠征隊去北極。您是說您要跟大名鼎鼎的皮爾里一起去北極探險?胡迪尼問道。但愿上帝保佑。父親回答,然后就仰身靠在椅背上,點著了一支雪茄。胡迪尼變得健談起來。他在客廳里踱來踱去,談到自己所作的旅行,在歐洲到過的地方;但是北極!那可是非同小可的!能挑中您去,肯定您不簡單!他把目光移向母親,說: 把這個家料理得這樣舒適、溫暖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兒。他是很有魅力的;母親是個高大的金發女人,見到他微笑,便垂下了眼簾。接著,胡迪尼用手邊的東西給小男孩變了幾套小戲法。臨走時,全家人把他送到門口,父親、外祖父與他握手告別。胡迪尼順著大楓樹底下的小徑走出去,跨下石級,來到大街上。車夫在那里等候,汽車也已調過頭停在路邊。胡迪尼坐到車夫身旁,招著手。人們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著。小男孩早已跟到大街上,站在汽車前面,瞪著亮晶晶的黃銅前燈里自己那變了樣的巨大影像。胡迪尼覺得那孩子眉目俊秀,像他的母親一樣長著一頭金發,皮膚白皙,只是似乎有點纖弱。他側身探出車門,拉著他的手說: 孩子,再見!小男孩說了句: 警告公爵。接著就跑開了。
布克·華盛頓與地方法院檢察官協商之后在臨時指揮部的客廳里同記者們談了話。摩根先生的圖書館是一個隨時可以爆炸的炸彈,他說,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鋌而走險的瘋子。我只能祈禱主以其智慧帶領我們從這不幸事件中安然脫身。接著華盛頓給他在哈萊姆的朋友和同事——教堂牧師及社團領導人——打了幾個電話,邀請他們來鬧市區表示明白事理的黑人對科爾豪斯·沃克的事業的反對。他們選擇了在這條街上舉行一次祈禱的方式表達他們的態度。雖然根據從圖書館帶回的可怕報告,地方檢察官惠特曼已經命令周圍兩條街區以內的每所住宅和公寓都進行疏散,但他還是批準了他們的請求。這就是父親到達時的事態。他被護送過了警察的戒嚴線,從光著頭站在那兒默禱的黑人身旁走過。他朝著圖書館瞧了片刻,然后上了褐色沙石房子的臺階。進去以后就沒有人再管他了。既沒有人同他講話,也沒有人對他要求什么。他轉過來轉過去,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期待當權者給他一句話或者注意他一下。然而什么情況都沒有發生。
這所房子擠滿了穿制服的警察和一些不知擔負什么職責的人。所有的人都四處亂轉。父親往后轉悠到了廚房。記者們在這兒。他們吃過了冰箱里的食物。有的把腳擱在桌上坐著,有的靠著碗柜站著。他們戴著帽子,拿污水槽當痰盂用。父親從他們的談話中聽說了布克·華盛頓與科爾豪斯會見的詳情。他對這個曾在他的客廳彈過鋼琴的人的名氣感到驚異。不過,他覺得好像科爾豪斯改變了他原來的要求。真是這樣的嗎?似乎沒有人看出這一點。可是如果他在消防隊長威爾·康克林的生命問題上作了讓步或者至少可以磋商的話,就應當告訴什么人才是。他想找個官員說說,恰巧碰上了地方法院檢察官本人,他是根據報紙上的照片認出他的。惠特曼在客廳凸窗前,手里拿著望遠鏡。對不起,父親說,于是他作了自我介紹并且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惠特曼。地方法院檢察官吃驚地注視著他。父親注意到他臉上有破裂的毛細血管。惠特曼轉身對著窗戶,舉起望遠鏡,像個海軍上將一樣朝外眺望。由于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父親只好繼續留在他身邊。
惠特曼正在等候摩根的答復。他不斷看表,這時什么人從街上跑過去了。一個男孩跑進客廳,后面跟著那個館長和幾名警察。他帶來一封來自“卡瑪尼亞”號的無線電報。地方法院檢察官撕開信封。他邊讀電報邊不相信地搖著頭。該死,他喃喃地說。去他媽的。他突然朝著房間里的所有人嚷起來。出去!滾出去!他把所有人都趕出了門,但卻拉著父親的胳膊把他留了下來。門關上了。惠特曼把電報塞進父親手里。還他汽車然后絞死他,電報上寫著。
父親抬起眼睛,發現地方法院檢察官正瞪著他。這是我永遠不愿考慮的一個辦法,惠特曼說,我不能向這頭浣熊屈服。就是為了絞死他也不行。我經不起這個。那樣我就完蛋了。他媽的,我負責處理過那個狗娘養的貝克爾。本世紀的最大罪案。報紙就是這么稱呼的。而現在地方法院檢察官倒要向一個黑鬼屈服?不,先生!決不能這樣做!
惠特曼在房間里邁著方步。父親感到身上注入了一股勇氣。他手里拿著來自皮爾龐特·摩根的一封私人信件。這使他當即毫不遲疑地以作為紐約地方法院檢察官的知己密友而自命了。
父親看得一清二楚,談判的時機已經成熟。甚至在世界的另一頭摩根都明白這一點。科爾豪斯看來已經在他的要求之一,即把康克林移交給他的要求上作了讓步。此外按照父親的意見,自從薩拉命歸黃泉后,求死便成了科爾豪斯·沃克的最大愿望。他把這一意見告訴了地方法院檢察官。事情也許會很快得到解決,他說,那輛車實際上毫無價值。何況那是摩根先生的主意。當然,惠特曼說,只有皮爾龐特·摩根才想得出來。別人誰會有這樣的膽量。不,父親說,我的意見是說那是他的主意。當然,我對政治一無所知,不過那樣不就替您開脫責任了嗎?惠特曼停住腳步凝視著父親。此時此刻,我本應當在新港與斯維戴珊·菲什夫婦在一起的,他說。
于是,午夜剛過,一隊重型挽馬回到在新羅歇爾市消防站池塘旁停放著的科爾豪斯·沃克的破T型車跟前。雨過天晴,星星出現在天邊。馬兒套在汽車后部的保險桿上,把車拉到路上。然后向市區的長途跋涉便開始了。一路上馬蹄得得響,車夫站在前座上,一手拉著馬韁繩,一手握著方向盤。輪胎全都癟了,汽車搖晃著向前行駛,車輪每轉一圈都發出刺耳的響聲。
甚至當福特車還在前往曼哈頓區的途中之時,惠特曼就設法與科爾豪斯通了電話。他告訴他,他要就他的要求與他進行商談。他提議讓父親充當來回傳話的中間人。這比電話更方便。你我都可以信任他,惠特曼指的是父親。不管怎么說,他是你過去的雇主。不,父親對著惠特曼另一只耳朵說,我從來沒當過他的雇主。父親現在很有些疑慮不安。沒幾分鐘他已經來到外面,在清晨的寒冷中穿過探照燈照耀的街道,繞過那個彈坑,從石獅旁邊上了臺階。他在心中提醒著自己是合眾國軍隊的一名退伍軍官。他曾經到北極探過險。黃銅大門開了,開得不大,他走了進去。他聽見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的腳步聲。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尋找那個黑人,看到的卻是他的小舅子,他光著上身,臉涂成黑色,胳膊下面有一支裝在皮套中的手槍。你!父親驚叫一聲。弟弟拔出手槍,用槍筒碰碰他的太陽穴表示歡迎。父親的兩膝彎了下來。他被扶到椅子上。科爾豪斯給他拿來一壺水。
雙方達成的第一項協議是把截止時間延遲24小時。第二項協議是街道上的彈坑應蓋上木板。父親往返奔走,雖然稱職卻像個夢游者一樣處于一種古怪的麻木不仁狀態。他不看他的親戚。他能覺出自己背后那又是怨恨又是高興的情緒的沖動。
在協商這些條款的同時,惠特曼通過電話盡自己的力量想方設法尋找威利·康克林。他派了警察到紐約市各行政區查找。后來他想起給第四選區的領導人,紐約民主黨的坦慕尼協會核心人物中年資最高的大蒂姆·沙利文掛了電話。他把他從睡夢中叫醒。蒂姆,他說,城里有這么一個叫威利·康克林的住客,他是從韋斯切斯特縣那邊來的。我不認識這個家伙,大蒂姆說,不過我想想辦法看。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惠特曼說。不出一個小時,康克林便被揪著脖頸帶上了這幢褐色沙石建筑的臺階。他驚恐萬狀,儀容不整,渾身濕透。他的工作服下面的扣子掉了幾顆,肚子從腰帶上面凸出來。他被推到門廳里的一把椅子上并被告知不許開口。一名警察看守著他。他牙齒打戰,兩手哆嗦。他把手伸進后褲袋,里面有他的裝在紙袋中的品脫酒壺。還沒容他抽出那壺,警察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揮起一副手銬像抽鞭子一樣打在他頭上。
拂曉時分,夜間有點減少的人群又像原來那么多了,有四五層人站在路障后面。生銹的T型汽車停放在第三十六街圖書館門前的馬路邊上。褐色沙石房子的門在指定時間打開了,兩名警察中間夾著威利·康克林那垂頭喪氣的身影出現在門前的露臺上。他們把他押到這兒是為了讓大家看到他。隨后他又被帶了回去,于是,已經老老實實把汽車和消防隊長這兩個討論項目帶來的惠特曼此時提出了他的條件。他將敦促韋斯切斯特的相應部門就威利·康克林蓄意破壞他人財產、像曾經入侵羅馬的日耳曼汪達爾人破壞文化藝術那樣的野蠻行為及非法阻留一位公民的行為提出起訴。此外這個消防隊長還要在這兒,就在這條街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幫助修復這輛T型汽車。這一恥辱將伴隨他度過余生。至于這輛汽車當然也就修整一新了。作為交換,惠特曼要求科爾豪斯和他的部下自首投降,然后保證他們將依法充分享受他們的特權和權利。
父親把這些條件帶到圖書館時,那些年輕人狂笑起來。咱們把他制服了,他們彼此間大聲叫嚷著。他讓步了。咱們就要一舉成功啦。那輛汽車和康克林的出現使他們受到了鼓舞。但是科爾豪斯本人卻默默不語。他獨自坐在西廳。父親拜訪了他。漸漸地科爾豪斯憂郁的反應壓倒了年輕人的興致。他們憂慮不安起來。最后,科爾豪斯對父親說,我本人將投降自首,但不包括我這些小伙子。我希望他們從這兒安全轉移并得到徹底赦免。不過請你先留在這兒,容我去告訴他們。
科爾豪斯從椅子上站起來,出去跟那些呆在大廳里的年輕人談話。他們聚攏到導爆箱周圍。那些年輕人愣住了。你一點兒也不用跟他交換什么,他們說。摩根的寶貝在咱們的手里嘛!你一點也不用答應什么。把康克林和汽車交給我們并讓我們從這兒出去,然后就把圖書館還給你們!那才是談判,伙計,那才是談判的方法哪!
科爾豪斯態度平靜。他講話時語調溫和。官方并沒有掌握你們的名字,他說,你們可以在這座城市里銷聲匿跡,重新開始生活。你也一樣,有人回敬了一句。不,科爾豪斯說。他們絕不會放我從這兒出去的,你們應當明白這一點。而且即使他們放我出去,他們也會不遺余力地再把我捉住。同時每個和我在一起的人都要被他們捉住。然后你們全都得死。目的何在?意義何在?
咱們以前談好了的,他們之中的一個說,現在你卻這么做。伙計,你不能這樣干!我們都是科爾豪斯!要是咱們出不去,那就把這兒炸掉,另一個說。弟弟說,你現在要做的事是對我們的背叛。咱們或者應當全部獲得自由,或者應當全部去死。你在信上署名的是美國臨時政府總統。科爾豪斯點點頭。那似乎是出于制造聲勢的需要,他說。但是我們是認真的呀!弟弟大聲說,我們不是說著玩的!外面有足夠的人可以拉起一支隊伍!
自然,哪個革命的理論家都不能否認,對于一個像全國的白種人那樣人多勢眾的敵手,是以修復一輛T型汽車,還是以做其他別的什么事作為革命的起點其實都是一樣的。弟弟這時叫喊著,你不能改變你的要求!你不能降低你的要求的內涵!你不能為了一輛汽車就背叛我們!我沒改變我的要求,科爾豪斯說。難道那輛該死的福特車就是你的正義嗎?弟弟說。難道對你處以死刑就是你的正義嗎?科爾豪斯望望他。說到我的死刑,他說,我的死在薩拉死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至于我那輛倒霉的福特車,它就要被修復成我經過消防站前那天時的樣子。并不是我降低了要求,而是他們在拒不接受這些要求的情況下把我的要求抬高了。我將以你們的寶貴生命跟威利·康克林的對換,謝天謝地,多虧有了他。
幾分鐘后父親返回馬路那一邊。說句公道話,科爾豪斯·沃克是準備接受對他的制裁的。不過他的那些追隨者可不是這樣。他們是另外一代人。他們根本不通人情。父親渾身哆嗦。他們真是窮兇極惡!他們的這次行動已使他們在思想上發生了改變。他們會把這個世界推翻。拉起一支軍隊!比起那些臭革命黨他們好不了多少。
科爾豪斯出名的執拗現在成了抵御他手下那些人的反對意見的堡壘。正是他保護了摩根先生使之免于馬上大禍臨頭。父親并未將這一情況向這位地方法院檢察官吐露。他覺得正式談判的問題已經夠惠特曼著急一氣了。果不其然。惠特曼一仰臉喝下幾口威士忌。他滿臉胡子茬兒,突起的眼睛通紅,領子皺皺巴巴。他踱了幾步,佇立窗前。他把右手握成拳頭,往左手手心上砸了幾下。他又重新看了一遍摩根發來的電報。父親清了清喉嚨,那上面并不是說你非得把那些同謀者都絞死呀,父親說。什么?惠特曼說。什么?對了,對了。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他們在那兒有幾個人,你剛才說到了嗎?5個,父親說,無意間把弟弟除外了。惠特曼嘆了口氣。父親說,我認為這是您能采取的唯一良策。不錯,地方法院檢察官說,可我跟那些報紙怎么交代?哎呀,父親說,你可以這樣說: 第一,科爾豪斯·沃克已經捕獲;第二,摩根先生的財產安然脫險;第三,這座城市已經平安無事;而第四,你將運用你辦公室和警察局的所有手段追捕其走卒直到他們一個不漏地都關進他們應當呆的柵欄后面為止。惠特曼考慮著這個問題。我們一定得跟蹤他們,他嘟噥著,把他們抓回監牢里去。算了吧,父親說,那也許是不可能的。他們打算扣住人質,在他們確信自己脫離險境之前是不會放他走的。這個人質是誰?惠特曼問道。我呀,父親說。我明白了,惠特曼說。可是,這頭浣熊憑什么認為他自己一個人就能守住這幢大樓呢?噢,父親說,他會把手放在導爆箱上躲在你從天窗和別的窗戶都見不著的地方。據我看,他這樣就能守住大樓。
也許父親此時抱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待他自己脫身之后他可以指引當局再回到這些罪犯的藏身之處。他以為沒有科爾豪斯他們就沒有氣魄和智謀繼續成功地與警察較量下去。他們是無政府主義的殺人縱火犯,但他作為個人并不怕。他知道他們的特征而且比他們哪個都強。他跟弟弟已經徹底疏遠,所以此刻想到他負責捕捉他時他只覺得高興。
惠特曼兩眼凝視著空間。好吧,他說,好吧。等到天黑也許就沒人看見咱們所做的事了。為了摩根先生,還有那該死的古騰堡《圣經》和他那5頁喬治·華盛頓的信。
于是,談判大功告成。
(常濤、劉奚 譯)
【賞析】
《拉格泰姆時代》是小說家多克特羅用心編寫出的一首既沉穩又變幻無常的拉格泰姆曲子,又是一部由許多鮮明生動的畫面連綴而成的講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美國社會的紀實電影。
1900—1917年是科學技術與工業飛速發展的“黃金時期”,但是先進的科技帶來生產率大幅提高的同時,也削弱了普通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個人作用。“無形跨國資本帝國的君王”摩根和汽車大王福特就提出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根據這些原則,福特確立了工業制度理論的最后主張——不僅成品的各部件可以更換,而且產品制造者本身也應該是可以更換的部件。”多么無情的現實,機械的力量削減了人的力量。人類在機器面前開始變得渺小,摩根迷惑了,于是他在之后與福特的會晤中與其討論轉世說,希冀能從中找到生命的意義:“假定我能夠向您證明,秩序和循環往復具有普遍通用的模式,由此可以解釋這個星球的活動。”摩根的冥想和前往埃及游覽金字塔都顯示出其對真理的探索。
對于現實的懷疑和對于真諦的追求并不只是摩根一人所有,而是當時整個時代的共性。胡迪尼是著名的脫身術大師,他接受人們加在他身上的各種各樣的束縛,然后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從這些枷鎖中逃脫出來。他抗爭的并非是來自肉體上的禁錮,而是精神上的繩鎖。他公開展示他能從重重束縛中逃脫獲得自由的本領,但是絲毫不能從中得到滿足,“他總是死而復生,死而復生”,似乎只有死亡才能讓他從這囹圄中解脫出來找到生命的價值。皮爾里的北極探險和他一再無法確定確鑿的北極點所在處,顯示出的是人們在混亂中尋求和平安寧的努力。“皮爾里俯臥在地上,用一盤水銀,一只六分儀以及紙張和鉛筆,計算著自己的方位。他對測量結果不滿意,在浮冰上向前走一段再進行觀測。依然不滿意。整整一天,皮爾里在冰上來回走著,忽而這里一英里,忽而那邊二英里,不停地進行測量,始終感到不滿意。”激進的無政府主義者埃瑪·戈德曼因為年輕時一次暗殺行動失敗“失去”情人后,一度迷失了方向,但她依靠自身的努力沖出了一條屬于她的血路,她一次又一次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講,甚至在被捕時都高聲疾呼:“壓迫者是財富,我的朋友們。財富是壓迫者。”美麗多情的伊芙琳·內斯比特在經歷了情人遭丈夫謀殺,還得為丈夫做偽證以求得到一筆贍養費后,她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風風雨雨過后的平靜恬淡生活將會讓她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來探尋她的人生意義。甚至是被多克特羅捎帶提及的西奧多·德萊賽也成為一個不斷改變坐椅擺放位置來明確自己人生方向的人,“他斷定這把椅子擺錯了方向,便欠身用雙手搬起椅子向右移到一個合適的角度。一時他相信椅子調整好了,但隨即又斷定還是不對。他又向右轉了一下,然后坐穩了試試。然而那把椅子仍顯得別扭。于是他又轉了一下,直到最后他將椅子整整轉了一圈,仍然未找到合適的角度”。
真實的歷史人物在呈現著各自獨特的意義之外,也與虛構的家庭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在虛虛實實中進一步展示出人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所做出的種種掙扎。
“父親”、“母親”與“小男孩”組成的中產階級白人家庭,生活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愛國主義世界里。“父親”經營著制造國旗、彩旗、花炮等表達愛國熱忱產品的家族生意,“母親的弟弟愛上了伊芙琳·內斯比特。他一直在密切注視著圍繞伊芙琳·內斯比特這個名字的丑聞”,“男孩”“對于脫身術大師哈里·胡迪尼的事業發生了極大的興趣。”一次意外事故使真實人物胡迪尼闖入了這戶虛構家庭的生活,“他那謙遜、近乎平庸的舉止”使人們感到震驚,從此真實與虛構開始產生了頻繁的交集。之后,“曾任紐約探險家俱樂部主席”的“父親”參加了皮爾里的北極探險隊,贊助皮爾里到達北極點。歸來后的“父親”發現原來這個自己熟悉的世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他被家庭和“新”國家“丟”到了一邊,他的兒子在自己的興趣世界中找到了快樂,他那原本懦弱的妻子把生意照料的井井有條,他們是如此自給自足,這讓他感到萬分沮喪與無助。相反,“母親”在“父親”缺席的期間發掘了自己的潛在能力,并茁壯成長,變得堅強而又主見。
小說中的第二個虛構家庭是由“爸爸”和“小姑娘”組成的猶太移民家庭。“爸爸”是個崇尚社會主義的街頭藝人,“媽媽”因迫于貧困不得不賣身支付房租而被“爸爸”趕出了家門。伊芙琳無意中結識了這對父女,并迷戀上了“小姑娘”,開始體會到了平凡生活的樂趣與價值,但同時也接受了“母親”的“弟弟”強烈而愚蠢的求愛。一次政治集會,埃瑪揭穿了伊芙琳的真實身份。“爸爸”吃驚之余帶著“小姑娘”逃往了馬薩諸塞州的勞倫斯市,他不但是要逃脫伊芙琳對他們的束縛,更是為了找尋到生活的意義。“爸爸”代表了整整一代的歐洲移民,他們離家時一無所有,唯有的是心中那個“美國夢”,但是事業、貧困這些殘酷無情的現實讓他們感到了絕望。在勞倫斯市,這個家庭卷入了著名的1912年紡織工人大罷工。“爸爸”第一次將自己融入了美國活力的主流,“爸爸畫了糾察線上踩著積雪、凍僵了的工人,畫了蜷縮在木屋中的人家,后來又轉為寫標語: 大家為我,我為大家。他這時感到好受多了。”后來,他通過出售動畫冊來賺錢,最終成為美國早期的電影貴族。一路走來也曾有過氣餒,也曾有過苦痛,但最終不斷向前的意志和不滅的追尋生活真理之心,讓他們渡過難關,看到了曙光。
“母親”在花園里發現了一個被活埋的黑人嬰兒,于是牽扯出了第三個虛構家庭——拉格泰姆音樂家科爾豪斯·沃克、薩拉和嬰兒。沃克是一位靠自己努力獲得成功的黑人藝術家。如果不是綠寶石島消防站的隊員們出于邪惡的種族主義污辱了他并損毀了他的汽車,那這一家人無疑將會有一個幸福的未來。沃克為了維護尊嚴尋求法律補償,但最終失敗。薩拉因幼稚地向副總統請愿求助而慘遭毒打致死。悲痛至極的沃克殺死了幾名綠寶石島消防隊員,炸毀了消防站,并組織了一個黑人青年戰斗小組,同時受到埃瑪激進影響的“弟弟”也加入其中,成為一名爆破專家。沃克本是一個溫文爾雅的黑人,他之所以采取這種暴力手段是被逼出來的,他的死“在薩拉死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但是“目的何在?意義何在?”沃克終其一生都無法在這個種族主義社會中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他們攻占圖書館后與政府間的談判過程及其艱難,最后只達成了兩項協議“第一項協議是把截止時間延遲24小時。第二項協議是街道上的彈坑應蓋上木板”。無知的眾人以為協議達成就是政府的讓步,于是“那些年輕人狂笑起來”,“他們彼此間大聲叫嚷著”。但是沃克看清了眼前種族主義社會的真面目,也意識到武力只是徒勞,于是,他說“我本人將投降自首,但不包括我這些小伙子。我希望他們從這兒安全轉移并得到徹底赦免”。一個無法實現種族和平共處的青年,帶著悲傷選擇了死亡,但是他不希望和自己擁有共同夢想的追隨者也陷入絕境。他絕望了,但是他要他的下一代存有希望。
歷史人物與虛構人物共同生活在這愛國主義光環籠罩下的美國,移民在貧困中奮力掙扎,黑人在種族歧視中走上自毀,工人在罷工中流血……社會一片混沌,人們在掙扎中尋求生存。
拉格泰姆是1890—1915年間在美國流行的切分樂曲,是一種采用黑人音樂旋律,按照切分音法循環主題和變形短句等寫成,著重強調節奏的器樂曲,鋼琴是主要演奏樂器。其中演奏者在鋼琴上常常左手是規則的強弱拍伴奏,右手則是演奏與左手伴奏向錯位的切分節奏旋律以及更為復雜的節奏旋律,這與當時正處于變革時期的美國社會頗為相似: 一方面是一個繁榮發展、新事物層出不窮的時代,“人們常常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不是在戶外參加游行、露天音樂會、炸魚聚餐、政治性野餐、社交性遠足,就是待在會議廳、雜耍劇場、歌劇院和舞廳里”,裝配汽車流水線大大提高了生產率,移民蜂擁而至,電影開始嶄露頭角,一切都是如此變化無常;另一方面又是一個危機四伏的時代,階級矛盾、勞資糾紛、種族主義以及男女不平等、戰爭陰影的逼近,讓人沉重的喘不過氣來,連古騰堡《圣經》也成為令人心煩的該死玩意兒。
書的引言用的是“拉格泰姆之王”斯科特·喬普林的一句名言:“這首樂曲不要彈得太快。拉格泰姆是不能彈得太快的……”為了讓敘述與拉格泰姆音樂的明快節奏相合拍,多克特羅用電影蒙太奇技法展開情節,沒有因果的連續性,第一部第一章中,彎腰拾起貝殼的弟弟,城市的另一頭穿水手服的小男孩,開著45匹馬力的黑色波普的大名鼎鼎的脫身術大師哈里·胡迪尼,理了理背心上的表鏈的父親,作者在變化不定和移動中拼貼人物與事件,讓小說的節奏在跳動中準確踩拍,勾畫出一幅20世紀初美國上流社會的眾生相。另外,小說的四部分結構也與拉格泰姆音樂一般所有的四部分結構相符,既各有主題又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拉格泰姆風行的時代隨著極其沉重的喘息已經消逝,似乎歷史不過是自動演奏的鋼琴上一支曲子而已。”曲子結束了,但是對于和平與生命真理的追求是永遠沒有終點的。“一群孩子,他們都是好朋友,有黑有白,有胖有瘦,有富有窮,各色各樣的淘氣的小頑童在他們的街坊四鄰中經歷了種種滑稽可笑的冒險,一群衣衫襤褸的孩子,跟我們大家一樣,一群陷入困境然后又從中逃出來的人。”這是每個走過拉格泰姆時代的人的感慨,也是走過了200年歷史的美國社會所特有的一個隱喻。
(瞿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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