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特萊弗斯·隨風而來的瑪麗·波平斯阿姨》全文|賞析|讀后感
帕林·特萊弗斯(1906—)生于澳大利亞昆士蘭,當過演員、記者和舞蹈家,后長期從事寫作,影響最廣的就是她以瑪麗·波平斯為主角的系列童話。
瑪麗是班克斯家的保姆。她撐著一把傘柄上雕有鸚鵡頭的漂亮雨傘從天而降,順著樓梯扶手自下而上地滑入兒童室,就像隨風而來似的。孩子們立刻喜歡上了她。瑪麗阿姨神通廣大,她能在天空中貼星星,讓孩子們看到七星團的姐妹們; 她能在天花板上舉行茶話會,讓大家都頭朝下行走,她能把囚在墻上魔盤里的小淘氣解救出來; 她還能讓氣球帶上孩子到天際漫游,邊游邊講奇妙無比的童話……作者就是把這樣一個個相互既關聯又獨立的幻想故事串成一部部荒誕怪異的系列童話作品。這里選的是1934年出版的第一本波平斯童話中的第10章“月亮圓了”。這一節寫簡和邁克爾在動物園里參加瑪麗的生日晚會。這是一個顛倒的世界,所有不理解孩子、不可愛的大人都被關進籠子,而動物們卻唱歌跳舞、和睦相處。森林之王告訴孩子,所有的生命、鳥獸、石頭、星星和孩子們全是一體的。由此可見,特萊弗斯不愧為深諳兒童心理的作家,她的童話就是以異想天開的幻想獲取小讀者歡心的。這類想象既荒誕又立足于現實,讓孩子們在現實世界被壓抑的愿望到童話世界里去自由舒展。把這個以成人為中心的世界顛倒過來讓孩子作中心,還有什么比這更荒誕又更富有現實精神呢! 這樣的想象又怎么不使小讀者欣喜若狂呢! 而且,特萊弗斯善于從單純稚樸的兒語中升華出哲理意境,比如森林之王一番意味深長的話語,就使她的作品不僅為兒童所喜愛,也令成人回味無窮。
·潘延·
月亮圓了
瑪麗阿姨整天忙個不停,一忙她就生氣。
簡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對,邁克爾就更糟了。她甚至很兇地對雙胞胎說話。
簡和邁克爾盡可能避開她,他們知道,有時候最好不讓瑪麗阿姨看見或者聽見。
“我希望我們是看不見的人,” 邁克爾說,因為瑪麗阿姨說有自尊心的人看見她就受不了。
“我們可以做到,只要躲到沙發后面就行,” 簡說。“我可以數我們存錢罐里的錢,她吃了晚飯也許會好點。”
他們就這么辦。
“六便士加四便士就是十便士,還有半便士,還有三便士的一個硬幣,” 簡很快地數著錢說。
“四便士,加上四分之一便士硬幣三個和……沒有了,就這些。”邁克爾嘆了口氣,把這點錢歸攏在一起。
“正好放進慈善箱,”瑪麗阿姨打沙發扶手望下去,吸吸鼻子,說。
“噢,不,” 邁克爾用責怪口氣說,“我要的。我在存錢。”
“哈,我想是為了買一架飛機吧!”瑪麗阿姨看不起地說。
“不,買一頭象,我自己的象,跟動物園的莉西一樣的。有了象,我會帶你一起坐著出去走走。”邁克爾說著對她半瞧半不瞧的,看她怎么說。
“嗯,” 瑪麗阿姨說,“打的什么主意!” 不過他們看到她不那么生氣了。
“晚上大伙回到家,”邁克爾想著說,“我不知道動物園會有什么事情?”
“多發愁,傷身體,” 瑪麗阿姨狠狠地說。
“我不是發愁,只是不知道那兒會怎么樣,”邁克爾辯解說。“你知道嗎?”他問正加緊從桌子上掃掉面包屑的瑪麗阿姨。
“你再問一句就上床去!” 她說著開始飛快地打掃房間,不像個人,倒像一陣戴帽子圍圍裙的旋風。
“問她沒有。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從來不告訴別人,”簡說。
“不告訴別人,知道了有什么用?” 邁克爾咕噥說,可他悄悄地說得不讓瑪麗阿姨聽見……
簡和邁克爾記不起有哪一個晚上這么早就上床的。瑪麗阿姨很早就關了燈,走得飛快,好像全世界的風都集中起來把她吹走。
他們剛躺下,就聽到門口有一個很輕的聲音叫他們。
“快點,簡,邁克爾!” 那聲音說。“快穿衣服,快點!”
他們連忙跳下床,又驚又怕。
“來吧,”簡說。“出了什么事了。”她動手在黑地里摸衣服。
“快點,” 那聲音又叫。
“天吶,我才找到我的水手帽和一雙手套!” 邁克爾一面說一面滿房間亂跑,拉開抽屜,摸著架子。
“有帽子手套就行了。戴上吧。天不涼。快來。”
簡只找到約翰的一件小大衣,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胳膊塞進去,打開房門。門外沒人,可他們好像聽見有人匆匆下樓。簡和邁克爾跟著就走。也不知是什么東西或者什么人,一直走在他們前面。他們怎么也看不見他,可總覺得有樣東西給他們帶路,不斷召喚他們跟著去。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外面胡同,一路走著,他們的拖鞋在人行道上嘁嚓嘁嚓響。
“快點!”那聲音在不遠的拐角那邊又叫,可他們拐了個彎,還是什么也沒看見。他們兩個手拉著手跑起來,跟著那聲音沿大街跑,穿過十字路口,穿過拱門,穿過公園,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一個旋轉柵門那兒。
“到了,” 那聲音說。
“到哪兒了?” 邁克爾對那聲音叫。可是沒回音。簡拉住邁克爾的手朝那柵門走。
“瞧!” 她說。“你沒看到咱們到哪兒了嗎? 動物園!”
天上照耀著圓圓的月亮,邁克爾就著月光看到了鐵柵大門,打鐵柵望進去。一點不錯! 他竟不知道這是動物園,你說他有多傻。
“可咱們怎么進去呢?”他說。“咱們沒錢。”
“沒問題!” 里面傳來低沉粗啞的聲音。“今晚特殊客人免費。請推旋轉柵門吧!”
簡和邁克爾一推,一下子就進去了。
“票子給你們,” 那粗啞聲音說。他們抬頭一看,說話的原來是只大棕熊,它身穿銅扣子大衣,頭戴尖帽子,拿著兩張粉紅色票子遞給他們。
“可我們向來是給票子的,” 簡說。
“向來是向來。今晚是你們收進票子,”棕熊笑著說。
邁克爾仔細看它。
“我記得你,”他對棕熊說。“有一回我給你一罐蜜糖。”
“不錯,”棕熊說。“你忘了打開蓋子。你知道嗎,我開蓋子花了十幾天? 以后可得小心點。”
“可你干嗎不在你的籠子里? 你晚上一直到外面來嗎?”邁克爾問它。
“不,只在生日碰到月圓的時候。不過請原諒,我得看門。”棕熊說著轉身走開,又去轉旋轉柵門的把手。
簡和邁克爾拿著票子,走到動物園一塊空地上。在月光下,花和矮樹叢、房子和籠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來有許多東西在走,”邁克爾說。
的確是這樣。在所有的小道上動物跑來跑去,有時候有小鳥伴隨,有時候只有它們自己。兩只狼在孩子們身邊跑過,跟著一只很高的鸛鳥起勁地說著話。這鸛鳥姿勢優美地踮起腳尖走在它們當中。它們走過時,簡和邁克爾清楚聽見它們提到“生日” 和 “月圓” 兩個字眼。
遠遠有三匹駱駝并排在走,再過去不遠,一只海貍和一只美洲禿鷲在埋頭談天。兩個孩子覺得它們全都在商量同一件事情。
“我在想,這是誰的生日呢?”邁克爾說,可簡只管往前走,看著這種古怪的景象。
就在本來關象的地方,一個肥大的老先生爬來爬去,背上有兩排凳子,坐著八只猴子。
“怎么,全顛倒過來了!” 簡說。
那位老先生爬過的時候,狠狠地看了簡一眼。
“顛倒過來!”他哼了一聲。“我! 顛倒過來? 當然不是。豈有此理!”
八只猴子粗魯地大笑。
“噢,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整件事情,” 簡連忙跟他道歉解釋。“平時是動物馱人,可現在是人馱動物。我就這個意思。”
老先生喘著氣費勁地爬著,咬定說他被侮辱了,猴子在他背上嘰嘰叫,他趕緊爬。
簡看見跟著他沒意思,拉了邁克爾的手就走。可一個聲音就在他們腳下叫住他們,把他們嚇了一大跳。
“來吧,你們兩個! 快下來。讓我們看看你們潛水,拿上來一點你們不要的橘子皮。” 這聲音又苦惱又生氣,他們低頭一看,是只黑色的小海豹在說話,它正從照著月光的水池里斜眼看著他們。
“來吧……來看看有多好玩!” 它說。
“可是……可是我們不會游泳!” 邁克爾說。
“不會!” 那海豹說。“你們早該想到這一點。根本就沒人管我會不會游泳。哦,什么? 你說什么?”
最后那句話是問另一只海豹,它剛從水里出來跟它咬耳朵。
“誰,” 第一只海豹說。“說吧!”
第二只海豹又悄悄地說話。簡聽到了它們的片言只語。“特別客人……是……的朋友……” 第一只海豹看來大失所望,可是彬彬有禮地對簡和邁克爾說:
“噢,對不起。很高興見到你們,對不起。” 它伸出它的闊鰭,有氣無力地跟他們兩個拉手。
“小心點好不好?”它看見一樣東西撞在簡身上,大叫著說。簡趕緊回頭,嚇了一大跳,原來有頭大獅子。獅子一見她,眼睛就亮了。
“噢,” 它開口說,“我不知道是你! 這兒今晚上太擠了,我正趕著去看喂人吃東西,連路都沒顧上看。跟我去嗎? 你不該錯過這個機會,你知道……”
“也許嘛,” 簡有禮貌地說,“你可以帶我們去。” 她對獅子有點不放心,可它看來倒是挺客氣的。“歸根到底,”她想,“今兒晚上樣樣都顛三倒四的。”
“很高興!” 獅子用文雅的口氣說,讓她挽住它的胳臂,她答應了,不過為了保險點,讓邁克爾走在另一邊。他是個圓滾滾的小胖子,她總覺得獅子到底是獅子……
“你說我的鬃毛漂亮嗎?”獅子在路上問。“為了這個節日,我把鬃毛卷過了。”
簡瞧了瞧,鬃毛仔細抹上了油,卷成許多小圈圈。
“很漂亮,” 她說。“不過……獅子會關心這類事情,這不是很奇怪的嗎? 我以為……”
“什么! 我親愛的小姐,你知道,獅子是百獸之王。它得記住自己的地位。我自己是不會忘記的。我認為,獅子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該讓人看著漂漂亮亮的。請這兒走。”
它姿態優美地揮揮一只前爪,指著虎豹館,讓他們進門。
簡和邁克爾一看就迸住了呼吸。這座大廳里擠滿了動物。有些靠在隔開籠子的長鐵欄桿上,有些站在對面一排排凳子上。其中有黃豹、金錢豹、狼、老虎和羚羊,有猴子和美洲豪豬,有澳洲袋熊、山羊和長頸鹿,還有一大群趾鷗和禿鷲。
“了不起,對嗎?”獅子自豪地說,“就像在古森林時代。跟我來吧……咱們得找個好位置。”
它推開獸群穿過去,叫著 “讓開讓開”,把簡和邁克爾帶在后面。現在他們透過大廳當中一點兒空隙,能夠看看那些籠子了。
“怎么,” 邁克爾張大了嘴,“里面都是人?”
籠子里的確都是人。
在一個籠子里有兩個中年胖先生,頭戴大禮帽,身穿條紋褲子,踱來踱去,著急地往欄桿外看,像等著什么。
在另一個籠子里是孩子,他們各式各樣,有大有小,小到穿長袍的娃娃,正在那里爬。籠子外面的動物帶勁地看著這些娃娃,有些動物還把爪子或者尾巴伸進籠子去逗他們笑。一只長頸鹿把長脖子伸過所有動物的頭頂,讓一個穿水手裝的娃娃搔它的鼻子。
第三個籠子關著三位穿雨衣和套鞋的老太太。一位在結毛線,另外兩個站在柵欄旁邊對動物大叫大喊,用她們的雨傘指點它們。
“壞野獸。快去。我要喝茶!” 一位尖叫。
“她好不滑稽?”有幾只動物說著,對她哈哈大笑。
“簡,你瞧!”邁克爾指著排在最后的籠子說,“那不是……”
“布姆海軍上將!” 簡說,驚訝極了。
是布姆海軍上將。他在籠子里暴跳如雷,又是咳嗽又是擤鼻子,氣急敗壞地大叫大嚷。
“畜生! 全員抽水! 陸地,瞧! 用力拉呀! 畜生!” 海軍上將大叫。每次他走近柵欄,一只老虎就用一根棍子輕輕地戳戳他,弄得布姆海軍上將破口大罵。
“這些人怎么到里面去了?” 簡問獅子。
“流落了,”獅子說,“或者說回不去了。有些人閑逛,大門關上,關在里面回不去了。只好給他們找個地方,就讓他們呆在籠子里。他很危險……那邊一個! 剛才不久,幾乎把他的看守干掉了。別靠近他!”他指著布姆海軍上將。
“請往后站,請往后站! 別向前擠! 請讓開!” 簡和邁克爾聽見幾個聲音大聲嚷嚷。
“啊,現在要喂他們了!”獅子說著帶勁地向動物群里擠。“看守們來了。”
四只棕熊,各戴一頂尖帽子,推著幾車食物,通過隔開動物和籠子的小過道走來。
“請往后站!” 它們碰到誰擋著道就說。接著它們打開每個籠子的小門,用長叉子把食物送進去。
簡和邁克爾透過一只黑豹和一只野狗之間的縫隙,對喂食的情景看得很清楚。一瓶瓶牛奶塞給娃娃們,他們伸出柔軟的小手,貪饞地抓住瓶子。大點的孩子從叉子上抓住奶油蛋糕和炸面餅圈,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給穿套鞋的太太們一人一盆黃油薄面包和烤麩皮餅。給戴大禮帽的先生們每人一份羊排和一塊蛋糕。這些人一拿到食物,就到角落去,用手帕鋪在條紋褲子上,開始吃起來。
現在看守沿著一排籠子走到頭,只聽見一場吵鬧聲。
“畜生……這也算一頓飯? 一點點牛肉和兩片卷心菜! 怎么,沒約克郡布丁? 豈有此理! 起錨! 我的葡萄酒在哪里?我說葡萄酒! 使勁拉呀! 下甲板,海軍上將的葡萄酒呢?”
“你們聽! 他變得多兇。我告訴過你們他危險……就是那一個,” 獅子說。
它指的是誰,簡和邁克爾用不著它講,布姆海軍上將的話他們太熟悉了。
“好,” 等大廳里的吵聲小一點,獅子說,“看來喂好了。請兩位原諒,我得先走一步。我希望呆會兒在跳大圓圈舞時再見。他會找你們的。”它把他們帶到門口,告辭以后,悄悄走了,一路上甩動它鬈曲的鬃毛,金色的身體在月光和樹影之間閃現。
“噢,對不起……” 簡在它后面叫,可它聽不見了。
“我想問問它這些人以后能不能出去。他們多可憐啊! 說不定會把約翰和巴巴拉……或者我們關進去。”她向邁克爾轉過臉來,發現他不在身邊。他已經順著一條小道走掉了,她追上去,只見他正跟一只企鵝在講話。企鵝站在小道當中,一只翅膀夾著一個大本本,另一只翅膀夾著一支大鉛筆。她到的時候,它正咬著鉛筆頭在想什么。
“我想不出。”她聽見邁克爾說,顯然在回答一個問題。
企鵝向簡轉過臉來。“也許你能告訴我吧,”它說。“請問‘瑪麗’跟什么押韻好?我不能用‘天下無比’,因為它用濫了,必須有獨創性。用‘仙姬’也不行。我早已想到。這可一點不像她,不行。”
“頭發密,”邁克爾靈機一動說。
“嗯。不夠詩意,”企鵝表示。
“用‘小心翼翼’怎么樣?” 簡說。
“這個……”企鵝一副考慮的樣子,“也不太好吧?” 它難過地說。“我怕只好算了。瞧,我正在寫一首祝賀生日的詩。我想這樣開頭很好:
噢,瑪麗呀瑪麗……
可我接不下去,真難接。大家指望從企鵝那里學到點學問,我不想使他們失望。好了,好了,你們不能耽誤我。我一定要寫出來。”它說著咬它的鉛筆,彎下身看著本本,急急忙忙走了。
“搞得胡里胡涂,” 簡說。“我不知道是誰過生日。”
“好,你們兩個來吧,來吧。我想你們就是想去祝賀生日的!”他們后面傳來一個聲音,轉臉一看,正是給他們票子的那只棕熊。
“噢,當然!” 簡說,心想這樣說最穩妥,可一點兒不知道向誰去祝賀生日。
棕熊摟住他們兩個,順著小道走。他們感覺到它溫暖柔軟的毛擦著他們的身體,聽見它說話時肚子里嗡嗡的聲音。
“咱們到了,咱們到了!”棕熊說著,在一座小房子前面停下。小房子的窗子照得那么亮,要不是在月夜,你就會以為是太陽照下來的。棕熊打開門,把兩個孩子推進去。
他們的眼睛起先給光耀花了,等到很快習慣下來,就看到是在一座蛇館里。所有的籠子都打開了,蛇在外面,有的懶洋洋地盤著,有的在地上慢慢地滑走。在這些蛇當中,有一個人坐在一塊木頭上,木頭顯然從籠子里搬出來的。這人就是瑪麗阿姨。簡和邁克爾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位祝賀你生日的客人,小姐,” 棕熊恭恭敬敬地說。蛇好奇地向兩個孩子轉過臉來。瑪麗阿姨一動不動。可她說話了。
“請問你的大衣呢?” 她生氣卻毫不驚訝地問邁克爾。
“還有你的帽子和手套呢?”她轉臉很嚴厲地問簡。
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蛇館吵鬧起來了。
“嘶嘶嘶! 嘶嘶嘶!”
蛇嘶嘶叫著,尾巴著地全身站起來,在簡和邁克爾后面向誰鞠躬。棕熊摘下它的尖頂帽子。瑪麗阿姨也慢慢地站起來。
“我親愛的孩子,我非常親愛的孩子!” 一個很細很悅耳的嘶嘶聲說。從最大的籠子里慢慢地、輕盈地扭動著出來一條眼鏡蛇。它姿態優美地彎來彎去,經過那些鞠躬的蛇和棕熊,向瑪麗阿姨滑來。它到了她面前,把半個金色的長身體豎起來,伸出金色的扁頭,輕巧地親親她這邊臉頰,又親親她另一邊臉頰。
“好!” 它溫柔地嘶嘶說。“很高興……實在高興。你的生日碰到月圓,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親愛的。”它把臉轉過來。
“朋友們,請坐!” 它說著很優美地向其他的蛇鞠了個躬。這些蛇一聽它的話,重新恭恭敬敬地趴到地板上,盤起來,盯著眼鏡蛇和瑪麗阿姨看。
接著眼鏡蛇轉向簡和邁克爾,他們有點哆嗦,看到它的臉比他們見到的任何東西都小和干枯。他們上前一步,因為它古怪的深凹眼睛像在招呼他們過去。它們又長又窄,含有一種睡意矇眬的眼光,可是在這種睡意矇眬的眼光深處,又有一星點清醒的光,像寶石那么閃亮。
“請問這兩位是誰?” 它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孩子們,聲音溫柔而又可怕。
“是簡·班克斯小姐和邁克爾·班克斯少爺,” 棕熊粗啞地說,好像有點害怕。“是她的朋友。”
“啊,是她的朋友,歡迎歡迎。親愛的,你們請坐。”
簡和邁克爾覺得有點像朝見皇上似的——連看到獅子時也不這樣,——好不容易才把眼睛離開它逼人的眼光,在周圍找個什么東西坐下來。棕熊蹲下來,讓他們一人坐一個毛蓬蓬的膝蓋。
簡低聲說: “它說話像一位大人物。”
“它是大人物。它是我們世界上的大人物,是我們當中最聰明最可怕的王,”棕熊溫柔地恭恭敬敬地說。
眼鏡蛇長長地、慢慢地、神密地微笑著向瑪麗阿姨轉過臉來。
“表妹,” 它輕輕地嘶嘶說話。
“她真是它的表妹嗎?”邁克爾悄悄問。
“是媽媽方面的表妹,”棕熊用爪子捂著腳悄悄回答。“可你聽著。它要送生日禮物了。”
“表妹,”眼鏡蛇再說一遍,“離開上次你的生日碰上月圓,已經很久了,也就是很久沒有像今晚這樣慶祝了。因此我有時間考慮給你送樣什么過生日。我決定,” 它停了一下,蛇館里除了屏住的呼吸聲,一點聲音也沒有,“我最好把我的一張皮送給你。”
“表哥,真太感謝你了……” 瑪麗阿姨正要說下去,眼鏡蛇抬起它的扁頭請她停下。
“不用謝不用謝,我知道我不時換皮,多一張少一張對我來說沒什么關系。我不是……?” 它住了口往四周望望。
“是森林之王,” 所有的蛇異口同聲地嘶嘶說,好像這一問一答是大家知道的一種儀式。
眼鏡蛇點點頭。“因此,” 它說,“我覺得好的東西,你大概也會覺得好。這是小極了的禮物,親愛的瑪麗,不過它可以用來做皮帶或者鞋子,甚至帽箍什么的……你知道,這些東西經常用得著。”
它說著開始輕輕地左右扭動,簡和邁克爾看上去,好像微波在它身上涌起,從它的尾巴一直到頭部。忽然它螺旋形地扭了一陣,它的金色外皮躺在地上,它已經出來,換了一身新皮,閃閃發著銀光了。
“等一等!”瑪麗阿姨正要彎身去撿那張皮,眼鏡蛇說,“讓我先在上面寫句祝賀的話。” 它的尾巴順著脫下的那張皮很快抖動過去,然后靈巧地把金色的蛇皮彎成一個圈,把頭鉆進去,好像它是一頂皇冠似的,然后動作優美地用頭把它遞給瑪麗阿姨。她鞠著躬接過來。
“我簡直不知怎么謝你才好……”她剛開口又停住。她顯然非常高興,用手指頭把蛇皮摸來摸去,露出非常疼愛的神色。
“不用謝,” 眼鏡蛇說。“噓噓噓!” 它說著伸長脖子像傾聽著什么。“我好像聽到大圓圈舞的信號了,不是嗎?”
大家側著頭聽。鐘聲在響,聽到一個粗啞的聲音越來越近,叫著說:
“大圓圈舞,大圓圈舞! 大家到中心大場去跳大圓圈舞。去吧,去吧。準備跳大圓圈舞!”
“我想得不錯,” 眼鏡蛇微笑著說。“你得走了,親愛的。它們全等著你到中心大場去。再見,下次生日見。” 它像剛才那樣直立起來,輕輕地親親瑪麗阿姨的兩頰。
“快去!” 眼鏡蛇說,“我會看好你這兩位小朋友的。”
簡和邁克爾覺得棕熊在他們屁股下面移動,于是站起來。他們看見所有的蛇扭著滑著經過他們腳邊,急急忙忙離開蛇館。瑪麗阿姨鄭重地向眼鏡蛇鞠過躬,也不回頭看兩個孩子一眼,就向動物園當中那塊綠色廣場跑去。
“你可以離開我們了,” 眼鏡蛇對棕熊說。棕熊恭敬地鞠了個躬,戴著它那頂帽子,就跑到所有動物圍住瑪麗阿姨祝賀的地方去。
“你們跟我去嗎?” 眼鏡蛇客氣地問簡和邁克爾。也不等他們回答,就在他們之間滑過,動了動頭,讓他們一邊一個。
“已經開始了,” 它快活地嘶嘶說。
孩子們聽到綠色廣場傳來的喧鬧聲,猜出它指的是大圓圈舞。等到它們走近,只聽見動物又唱又叫,接著看見豹、獅子、海貍、駱駝、狗熊、鶴、羚羊和許多其他動物在瑪麗阿姨身邊圍成一個大圓圈。接著這些動物活動起來,唱起森林之歌,在圓圈里跳進跳出。像跳方塊舞中①大家繞場轉圈那樣,一面走一面互相倒換爪子和翅膀。
一個很尖很細的聲音高出其他聲音:
“噢,瑪麗呀瑪麗,
她是我親愛的,
她是我親愛的!”
他們看見企鵝搖著短翅膀跳著舞過來,起勁地唱歌。它一見他們,就向眼鏡蛇鞠躬大叫:
“我接下去了……聽見我唱了嗎? 當然,不夠完美。‘親愛的’跟瑪麗不完全押韻。可是馬馬虎虎!” 它跳著走了,把一只翅膀伸給一只豹。
簡和邁克爾看跳舞,眼鏡蛇一動不動地躲在他們中間。他們的朋友獅子跳著舞經過,彎身接過一只巴西的孔雀的翅膀。簡難為情地想用話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
“我想,您吶……”她剛開口又停住了,覺得很慌,不知說好還是不說好。
“說呀,我的孩子!” 眼鏡蛇說。“你想什么?”
“我想……獅子和鳥,老虎和小動物……”
眼鏡蛇幫她說下去。“你想它們是天然的敵人,獅子碰到鳥不會不吃,老虎碰到野兔也這樣……對嗎?”
簡紅著臉點點頭。
“啊,你也許是對的。可能是這樣。不過今天過生日,”眼鏡蛇說,“今天晚上小的不怕大的,大的保護小的。連我……”它停下來,好像要想得深一些,“在這個日子里,連我碰到北極鵝也一點不想把它當晚飯吃。再說……” 它一面說話一面把它可怕的叉狀小舌頭吞進吐出,“可能吃人家和被人家吃結果都是一樣。我的智慧告訴我也許是這樣。你要記住,我們森林中的動物,你們城里的人,都是由同樣東西構成的。頭頂上的樹,腳底下的石頭,飛禽走獸,星星——我們都是由同樣的東西構成,走向同樣的結果。當你再也記不住我的時候也要記住這一點,我的孩子。”
“樹怎么會同石頭一樣呢? 鳥不是我,簡也不是老虎,”邁克爾堅決地說。
“你以為不是嗎?” 眼鏡蛇嘶嘶地說。“瞧!” 它向在他們面前動來動去的一大群動物點點頭。鳥和獸這時候在瑪麗阿姨身邊圍成一個大圓圈,搖來搖去像鐘擺。瑪麗阿姨也在搖擺。樹木也在輕輕地搖擺。月亮也在天上搖擺,就像船在海上搖擺似的。
“鳥、獸、石頭和星星……我們全都是一體,全都是一體……” 眼鏡蛇說著,把它的脖子輕輕地縮起來,它自己也在孩子們之間搖來晃去。
“孩子和蛇,星星和石頭全都是一體。”
它的嘶嘶聲越來越輕。搖晃著的動物的叫聲也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了。簡和邁克爾一邊聽,一邊覺得自己也在輕輕搖晃,或者是被搖晃……
柔和的淡光落在他們的臉上。
“兩個都睡著了在做夢,” 一個悄悄的聲音說。是眼鏡蛇的聲音,還是照例每晚到兒童室來看看,給他們塞好被子的媽媽的聲音?
“很好。” 不知是棕熊的粗啞聲音,還是爸爸的聲音。
簡和邁克爾搖著晃著,說不出來……實在說不出來……
“昨夜我做了一個怪夢,” 簡吃早飯把沙糖撒到粥里去的時候說。“我夢見我們在動物園里,正好碰到瑪麗阿姨過生日,籠子里不關動物卻關人,動物都到籠子外面來了……”
“怎么,那是我的夢啊。我也夢見這些東西,” 邁克爾露出十分驚奇的神色說。
“我們不能兩個人夢見同樣的東西,” 簡說。“你真的夢見這些東西了嗎? 你記得那獅子鬃毛多鬈曲,海豹要我們……”
“潛到水里去拿橘子皮嗎?”邁克爾說。“我當然記得! 還有籠子里那些娃娃,找不到字押韻的企鵝,眼鏡蛇……”
“那根本不可能是夢,” 簡強調說,“準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她用古怪的眼光看著瑪麗阿姨,她正在煮牛奶。
“瑪麗阿姨,”她說,“邁克爾和我能做同樣的夢嗎?”
“什么你們的夢你們的夢!” 瑪麗阿姨吸吸鼻子說。“請吃你們的粥吧,不吃粥不給你們黃油面包。”
可簡不罷休。她怎么也要知道。
“瑪麗阿姨,”她死死盯住她說,“你昨夜在動物園嗎?”
瑪麗阿姨張大了嘴。
“在動物園? 我在動物園……夜里? 我? 一個規規矩矩安安靜靜的人……”
“你在動物園嗎?” 簡堅持著問。
“當然不在……虧你想的!”瑪麗阿姨說。“謝謝你們,把粥吃下去,別胡說八道了。”
簡斟了牛奶。
“那一準是個夢,”她說,“到底是個夢。”
可邁克爾張大了嘴看著瑪麗阿姨,她這會兒在烤面包。
“姐姐,” 他尖聲悄悄地說,“姐姐,你看!” 他指了指,于是簡也看到了他在看的東西。
瑪麗阿姨腰間束著一根皮帶,金蛇皮做的,上面用彎彎曲曲的字寫著:
“動物園敬贈。”
(任溶溶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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