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雷厄姆·柳林風聲》全文|賞析|讀后感
背尼恩·格雷厄姆(1859—1932),出生于蘇格蘭愛丁堡,因家境貧寒未能上大學,成為英格蘭銀行一名職員。文學創作是格雷厄姆的業余愛好。《異教徒短文集》(1893)一書使他蜚聲文壇; 《黃金時代》(1895)和《在夢幻的日子里》(1898)兩本童話故事受到讀者喜愛。1908年出版的《柳林風聲》被譽為以散文體寫童話故事的典范作品。
《柳林風聲》寫的是泰晤士河畔四種動物河鼠、鼴鼠、獾和癩蛤蟆之間的友情及生活故事。河鼠聰穎老練; 鼴鼠善良溫順;獾慈祥寬厚;癩蛤蟆是其中最不光彩的形象,他魯莽、愚頑、夸夸其談,但他性格中又具有坦率熱情,慷慨豪爽的可愛之處,在三位朋友的真誠幫助下,他終于悔過自新。這里選的是第二章“公路上的災難”,癩蛤蟆對汽車的那份癡迷勁令人忍俊不禁。
《柳林風聲》沒有貫徹始終的情節線索,完全靠作品中洋溢的獨特的溫柔氣氛感染小讀者。作者對大自然的熱愛與對微小生命的深人體察在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親切幽雅的敘述語態與明媚的自然風光水乳交融,構成了《柳林風聲》獨具的藝術魅力。
·潘延·
公路上的災難
夏天里,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河鼠,”鼴鼠突然喊道,“對不起,請你幫個忙。”
河鼠坐在河岸上,正在唱著一首歌。這首歌是他自己剛剛編成的,所以他在聚精會神地唱著,沒有注意到鼴鼠和別的什么事。河鼠從一大早就和鴨子們一起在河里洗澡。當鴨子突然把頭扎進水里倒立時,河鼠就潛入水下,在水下撓鴨子那長長的脖子,鴨子們不得不急忙把頭抽回到水面,氣急敗壞地咕噥著,抗議著,對他抖動著羽毛。對鴨子們來說,這簡直是難以忍受的。最后他們毫不客氣地請河鼠走開,要他到別的地方去。所以河鼠不得不離開鴨子們,坐在河岸上編關于鴨子的小調來。
鴨子小調
沿著彎彎的流水,
穿過高高的蒲草,
鴨子們在水中嬉鬧,
個個尾巴向上翹!
尾巴,尾巴,鴨子的尾巴,
黃色的腳爪在抖動,
黃色的嘴巴扎水中,
個個忙著打撲騰!
樹叢下的水草地,
魚兒在那里棲息;
那是我們的食品庫,
陰暗涼爽又豐富。
愛怎樣就怎樣,
我們大家一個樣;
頭朝下,尾向上,
自由自在多歡暢!
在藍色的水流里,
奔跑跳躍和喊叫,
我們在水中戲鬧,
個個尾巴向上翹!
“對于這首鴨子小調,我怎么有很多地方弄不懂,河鼠,”鼴鼠慎重地說。鼴鼠自己對詩一竅不通,也不關心這首小調,他坦率的性格使他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鴨子們也不懂。” 河鼠愉快地答道。“他們會說,‘伙伴們為什么不能隨便去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而要坐在河岸上,一直觀看他們,評論他們,編著關于他們的小調。干這些事情是多么的愚蠢啊!’這些就是鴨子們說的話。”
“是的,是這樣的。” 鼴鼠十分贊同地說。
“不,完全不是這樣的!” 河鼠憤怒地喊叫道。
“啊,那么不是就不是吧。” 為了使河鼠息怒,鼴鼠隨即改口說。“可是,我想要問你的問題是,你愿意帶我去訪問癩蛤蟆先生嗎? 我聽到很多關于他的事,我很想認識認識他。”
“那好啊,” 河鼠高興地跳起來說,“去把船拉出來,我們立即溯流而上。不論在什么時間去訪問癩蛤蟆先生都行。他早晚總是那個樣,脾氣一直很好。當見到你時,他感到很高興;當你離開時,他感到很掃興。”
“他一定是個很好的動物。” 鼴鼠說著走進了小船,操起了船槳。河鼠也舒適地坐到了船尾。
“他的確是個很好的動物,” 河鼠答道。“他是那樣坦率,那樣的善良,那樣地注重友情。也許他不大聰明——不過我們大家不可能都是天才。他有點驕傲和愛吹牛皮,但是無論怎么說,他還是具有許多好的品質。”
轉過河流的彎曲處,一座莊嚴漂亮的古建筑物映入眼簾。這座古建筑物是由紅磚砌成的,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地一直延伸到水邊。
“這就是癩蛤蟆的莊園,” 河鼠說。“在左邊小水灣的碼頭上,那塊布告牌上寫著: ‘私人專用碼頭。未獲準許,不得停靠。’從那里可以直通他的船庫。我們就在那里上岸。從那里過去不遠的右邊,是他的馬房。你現在看到的那座大房子,正是他的大宴會廳——它非常的古老。你知道,癩蛤蟆非常富有。在這個地區,這的確算是最好的房子了。但是當著他的面,我們從來不這樣說。”
他們悄悄地進了小水灣。當小船劃進寬敞的船庫時,鼴鼠把船槳安放在槳架上。在這里,他們看到許多漂亮的船只,有的被吊在房子的橫梁上,有的固定在船臺上,沒有一只在水中。這里到處呈現出被遺棄的荒廢景象。
河鼠望了望鼴鼠。“我明白了,” 他說,“癩蛤蟆現在對劃船已經感到厭倦了,他再也不想干了。不知道現在又有什么新鮮玩藝把他迷住了! 這邊來,我們上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們上了岸,在開滿鮮花的草地上慢慢地走,尋找著癩蛤蟆。不久他們在一個枝葉繁茂的花園里看到了他。他正坐在椅上出神,膝蓋上攤著一張大地圖。
癩蛤蟆一看到他倆便大聲喊道: “好啊!”他從椅上跳起來,看著他倆說,“這真是太好啦!”鼴鼠還沒有來得及做自我介紹,癩蛤蟆就熱烈地握住了他倆的手。“你們真是太好啦!” 癩蛤蟆圍著他倆跳躍著繼續說,“河鼠,我正要準備一只船來接你。不管你在忙什么,都應該立即到我這里來。我多么需要你……還有你。現在你們想吃點什么? 請跟我來,去吃點東西吧!”
“癩蛤蟆,請讓我們在這里安靜地坐一會兒吧!”河鼠說著,一屁股坐到安樂椅上。鼴鼠也跟著坐到了另一個椅子上。他倆坐下后,對癩蛤蟆美麗可愛的莊園很客氣地夸獎了兒句。
癩蛤蟆一聽,就立即高興地叫嚷道: “在這條河流的兩岸,這是最好的一座房子。” 說完后,他又忍不住補充道: “無論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也找不到一座房子比得上它!”
這時河鼠用胳膊肘輕輕推了鼴鼠一下。這個動作卻偏偏被癩蛤蟆看到了,他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接著是一陣難以忍受的沉默。突然癩蛤蟆爆發出一陣大笑。“好了,好了,河鼠,”他說,“你知道,我總是這個樣子。說真的,這座房子不是很壞吧,對嗎?你知道,你自己也是非常喜歡它的。現在很清楚,你們是我最需要的朋友。你倆一定會幫助我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是關于你劃船的事情吧,” 河鼠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說,“雖然你在劃船時,水濺得很厲害,但是你的進步很快。只要你有恒心、有毅力堅持下去,再加上適當的指導,你就可以——”
“呸! 劃船!”癩蛤蟆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極其厭惡地說,“那些都是傻孩子們的游戲! 我早就不干了。劃船純粹是浪費時間! 我真感到抱歉,你們本應當比我更聰明一些。當我看到你們在劃船,毫無意義地耗盡了精力時,真叫我心里難過。我才不去那樣干呢! 現在,我發現了一個真正的,唯一能夠消遣終生的事業。我打算把余生都貢獻給它。我唯一感到后悔的是,過去那些瑣碎的事情浪費了我許多寶貴的年華。跟我來! 親愛的河鼠! 還有你的那位親密的朋友,我領你們到馬房看看去。你倆一看,立刻就明白了!”
他們向馬房走去。癩蛤蟆在前面帶路,河鼠滿懷疑慮地在后面跟著。不一會兒到了那里,他們看到從馬車房里拉出一輛吉普賽式的大篷車。車輪是紅色的,在綠色的車篷上漆畫了一個美麗的金絲雀,馬車在陽光下閃耀著奇異的光彩。
“你們瞧!”癩蛤蟆叫道,他異常興奮地跨著大步,“對你們來說,這馬車才真正體現了生活的趣味。啊,那寬闊的馬車道,塵土飛揚的公路,常青的灌木,綠色的籬笆,連綿不斷的起伏沙丘,一望無際的荒涼土地。今天在這里,帳篷、村莊、市鎮、都市,明天又到了別的什么地方! 啊,旅行、變遷、真有趣,也真激動人心; 地平線總是在不斷地移動,整個世界呈現在你的面前! 喂,你們看,這輛車是這類馬車中最好的一輛。它是舉世無雙的。請進去瞧一瞧車內的布置吧,那些都是我自己設計的。”
鼴鼠非常興奮,他對這些感到十分有趣,急切地跟著癩蛤蟆登上馬車,鉆進車篷里。河鼠僅僅是哼哼鼻子,把他的手深深地插進褲子的口袋里,仍然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馬車里布置得的確緊湊而又舒適。椅、床兩用的床鋪,靠壁折疊起來的小桌,烹調用的火爐,儲藏柜,一只裝鳥的籠子,還有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瓶子、盤子、罐子和鐵鍋。
“一切齊備!” 癩蛤蟆洋洋得意地說,順手拉開了儲藏柜的一個抽斗,“你看,餅干、大海蝦、沙丁魚,你要什么有什么。這里有蘇打水,在那邊你可以找到香煙、信紙、臘肉、果醬、撲克牌,還有多米尼骨牌。”當癩蛤蟆從車上下來時,他繼續說:“當今天下午我們出發旅行時,你倆會發現我們所需要的一切都很齊備,沒有忘記帶任何東西。”
“對不起,” 河鼠沉思著,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你說什么,你好像在說‘我們’,‘出發’,還說什么‘今天下午’,是嗎?”
“啊,我這可親可敬的老朋友,”癩蛤蟆懇求道,“談話請不要這樣生硬和傲慢。因為你知道……你知道……你不能不參加,沒有你我恐怕駕馭不了這輛馬車。因此,這就算定下來了吧。請不要再爭論了——這是我不能忍受的。你一直呆在枯燥無味的河邊,住在那狹小的穴洞里或在船上,難道你要這樣度過自己的一生嗎? 我要讓你看一看外面的大世界,把你培養成一個真正的動物,我的孩子!”
“關于這一點我從不介意,” 河鼠固執地說。“我不去,我將仍然呆在這古老的河流上。像以往那樣,居住在穴洞里或船上。而且,鼴鼠將和我待在一起,也像我那樣做。鼴鼠,你說是嗎?”
“當然是的,” 鼴鼠忠誠地說,“我將永遠和你呆在一起。河鼠,你說怎么做都可以……其實那一樣……那些聽起來好像……啊,你知道,那些還真的挺好玩的!” 心里想去的鼴鼠補充道。對鼴鼠來說,這樣冒險的生活真是新鮮和令人激動,對他具有如此強烈的誘惑力; 當他第一眼看到那裝飾著金絲雀的鮮艷的馬車時,就深深地喜歡上了它,特別是馬車上那些小巧玲瓏的家俱更是逗人喜愛。
河鼠看出了鼴鼠心里想什么。鼴鼠的動搖使他很失望,但是他很喜歡鼴鼠,絲毫不愿意做任何強迫他的事情。癩蛤蟆在一旁仔細地觀察著他們兩個。
“請跟我來,隨便去吃點午飯吧,”癩蛤蟆很講策略地說。“這件事我們還可以再商量商量,沒有必要匆忙地做決定。其實這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我只是想讓你們兩個感到愉快。‘為他人的幸福而生活’,這就是我的座右銘。”
午餐非常豐盛,癩蛤蟆的餐廳里從來都是這樣。吃飯的時候,癩蛤蟆簡直是變得忘乎所以了。他將河鼠拋在一邊,像彈琴一樣對涉世不深的鼴鼠嘮叨個不停。癩蛤蟆是個想象力豐富、能言善辯的動物。他生動地描繪起旅程上的景色和露天生活的樂趣。鼴鼠聽了激動得坐立不住。不曉得是怎么回事,很快,他們好像已經承認: 旅行是他們三個動物決定了的事。盡管河鼠心里并不同意,但是他溫厚的性格壓倒了他個人的異議。他不能讓他兩個朋友感到失望和掃興。他的兩個朋友這時已經沉浸在旅行的想象中,正忙著制定未來幾個星期的旅行日程。
當他們把一切都準備好之后,癩蛤蟆得意洋洋地領著他的兩個伙伴來到了馬房附近的牧場,讓他倆去逮那匹老灰馬。癩蛤蟆沒有和老灰馬商量,就派他去干在旅途中灰塵仆仆的最臟最累的活。老灰馬感到非常惱火,他直率地表示甘心情愿地留在牧場,使他們很難捉住他。這當兒,癩蛤蟆用更多的旅行用品,把馬車里的櫥柜塞得滿滿當當的,又把草料袋、棒球網、干草捆和簍子吊掛在馬車下面,最后終于逮住了老灰馬,套上馬車,三個動物一齊喊了聲 “走”就出發了。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各人憑著自己的興致,有的坐在車把上,有的大踏步地走在馬車旁,他們揚起了陣陣的煙塵。鳥兒透過大路兩旁的果樹林,對著他們歡快地叫著。友好的旅客,從馬車旁邊經過時向他們問好,或者停下來夸獎他們漂亮的馬車。野兔坐在家門前,舉起他們的前爪驚呼道: “啊,我的天哪! 啊,多么漂亮的馬車呀! 啊,我的天哪!”
到了晚上,已經離開家很遠了。他們雖然很累,但是興致仍然很高。他們停在離村鎮很遠的一塊偏僻的荒地上,解開馬套,讓老灰馬去吃草。他們坐在馬車旁邊的草地上,吃著簡單的晚飯。癩蛤蟆在大講特講他將要做的一切。這時,天上的星星漸漸地增多和明亮起來。一輪明月突然顯現出來,好像不知從什么地方,悄悄地走來和他們做伴,靜聽他們的談話。夜深了,他們走進車內,上床睡覺。癩蛤蟆在床上伸了伸腿,睡意十足地說: “啊,晚安,伙伴們! 這才是真正的文明生活呢!河鼠,講一點你那古老的河流吧!”
“我不講這個,” 河鼠耐心地答道,“癩蛤蟆,你是知道我不講的。可是我想念它……”他感傷地接著說,聲音極為輕微,“我想念它——我一直在想念著我的河流。”
鼴鼠從他蓋的毯子里伸出爪來,在暗中摸到河鼠的前爪,用力握了握。“你喜歡什么我就做什么,河鼠,”他悄悄地說,“明早我們一起逃走吧——天一明——我們就回到河流上那可愛的穴洞去吧!”
“不,不,我們要堅持到底,”河鼠悄聲回答道。“非常感謝你! 可是在這次旅行結束之前,我不能離開癩蛤蟆。丟下他一個人是會出事的。旅行已經用不了多長時間了,很快就會結束的。癩蛤蟆無論干什么,都只有三分鐘的熱度。晚安!”
旅行結束的時間,甚至比河鼠預料的還要來得快。
經過一整天的長途野外旅行之后,癩蛤蟆睡得非常死。第二天無論怎樣叫喊他,搖晃他,也難把他從床上拉起來。因此,鼴鼠和河鼠倆只得開始干起來。河鼠照看著那匹馬,還要生火、洗刷昨晚用過的杯碟、盤子和準備早飯。鼴鼠跑了很長的一段路,到最近的一個村子里去搞些牛奶、雞蛋和其它食品,這些當然是癩蛤蟆忘記帶上車的。一切都干完之后,這兩個動物已經困頓不堪了。他倆正要喘口氣時,癩蛤蟆來到了。他精神飽滿,顯得十分高興,在高聲談論著: 當繁瑣勞累的家務被甩掉之后,他們現在生活得多么舒適和愉快。
這一天,他們越過丘陵起伏的草原,沿著狹窄的道路漫步,像昨天一樣宿營在荒地上。只是這一次,這兩個小旅客注意讓那個癩蛤蟆分擔些他應該做的一份工作。因此,當第二天早上出發時,癩蛤蟆對這種簡陋的原始人生活,就不那樣歡天喜地了。的確,癩蛤蟆真想倒在床上繼續睡覺,但是河鼠和鼴鼠硬是把他從床上拖起來。他們像以往一樣,沿著小路穿過原野。一直到下午,他們才來到了公路上。這是他們第一次行進在公路上。沒有料到,意外的災禍突然向他們襲來——對這個長途旅行隊來說,的確只能算是一時的災難,但是對于癩蛤蟆來說,它的影響大得簡直要把他的后半生給葬送掉。
他們在公路上悠閑地慢慢走著。因為老灰馬訴苦說,晚上把他獨自一個留在外面,真有點害怕,從來沒有人體諒過他。于是鼴鼠就在馬車前和老馬談著話,并排走著。癩蛤蟆和河鼠在馬車后面跟著,談著話——其實是癩蛤蟆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著,河鼠嘴里不時地說,“是的,是那樣,你說什么呀?” 而在心里卻一直在考慮著別的問題。這時他們聽到從背后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陣悶人的嗡嗡聲,好像是在遠處飛舞的一只蜜蜂。揣測了半天,又覺得不像。回頭一看,只見遠處有一個小黑點。在那個小黑點的后面,灰沙漫天。那個小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飛跑。嗡嗡聲正是從那里傳來的,現在這嗡嗡聲里又可分辨出極其微弱的 “突—突—突!” 的響聲,好像是受了傷的動物在哭泣。他們難于看清那個小黑點究竟是什么,只好又轉回頭來繼續談話。好像只有一瞬間,公路上平靜的場面就被打破了。突然而來的一陣狂風和震耳欲聾、令人眩暈的音響,嚇得他們本能地向著路邊最近的濠溝跳去。它已經到了跟前! 那 “突—突” 的音響伴隨著刺耳的尖叫聲充斥了雙耳。他們瞥見閃光的玻璃和昂貴的皮革。啊,原來是一輛富麗堂皇的汽車! 那真是漂亮極了! 汽車駕駛員緊抱著方向盤,只一瞬間,汽車就主宰了這里的一切。它揚起的團團灰塵,蒙住了他們的雙眼,并完全把他們包圍。汽車很快地開了過去,在遠處又漸漸地成了一個小黑點,重新變成了一只嗡嗡作響的蜜蜂。
老灰馬一邊沉重地向前走,一邊想著他那恬靜的牧場。突然發生的新情況,簡直使他恢復了原來的野性。他驚嚇得呼的一聲前蹄騰空,向前猛一沖,又一個勁地往后退; 不論鼴鼠怎樣拼命地拉馬頭,好言相勸,老灰馬連聽也不聽,他拉著馬車一直朝路旁的深溝退去。只見車身一搖,接著嘩啦一聲巨響,他們極其驕傲和自豪的繪有彩色金絲雀的華麗馬車,側身倒在路旁的水溝里,無可挽回地毀掉了!
河鼠在公路上跳來跳去,憤怒得不得了:“你們這些惡棍!”他叫喊道,揮舞著雙拳,“你們這些無賴!你們這些攔路的強盜!你們……你們……這些亂開汽車的流氓! 我要去控告你們! 到所有的法院去告發你們!” 河鼠的思鄉病早已悄悄地溜掉。現在這輛金絲雀馬車,好像是一只船,被一群魯莽的賽船追逐得擱了淺,而他正是這只擱淺船的船長。他竭力回想起那過去的往事: 每當小火輪靠近岸邊大沖洗,使他家客廳的地毯遭到水淹時,他是怎樣狠狠地斥責小火輪的主人的。(現在可以用這些話來對付汽車司機。)
癩蛤蟆直挺挺地坐在滿是塵土的公路中間,他的兩條腿直直地伸著,圓睜兩眼,緊盯著遠處汽車消失的地方。癩蛤蟆喘著粗氣,嘴里不時地輕輕咕噥著,“突——突!” 而在他的臉上卻呈現出極為平靜而又滿意的神色。
鼴鼠正在設法安定老灰馬的情緒,不一會老馬鎮定下來。鼴鼠走過去察看倒在水溝邊的馬車。看到馬車那殘破的情景,的確使人難過。馬車上的窗戶和嵌板已成碎片,車軸彎曲了,一個輪子已經脫落,沙丁魚罐頭散落滿地。鳥籠中的小鳥在抽抽噎噎地哭訴著,請求把它放出去。
河鼠也走過來幫忙,盡管他們一齊用勁,也難以把馬車扶正。“喂! 癩蛤蟆!” 他們喊道,“快過來幫一把!”
癩蛤蟆沒有回答,直愣愣地坐在公路中間一動也不動。他們連忙跑過來,看看癩蛤蟆究竟出了什么事。原來他在發呆,他的臉上掛著笑容,兩眼仍然凝視著破壞者揚起的塵土,嘴里仍舊不時地發出 “突——突!” 的微弱響聲。
河鼠搖晃著他的肩膀,十分嚴厲地問道: “你不過來幫幫我們嗎? 癩蛤蟆!”
“多么激動人心的場面啊!” 癩蛤蟆咕噥著,仍然沒有動一下。“真有詩意! 這是旅行的好工具! 是旅行的唯一工具!今天在這里——明天到那里! 飛過村莊,越過城鎮,踏遍異鄉,多么有趣! 啊,突——突! 啊,我的天啊!”
“喂,不要說傻話了,癩蛤蟆!” 鼴鼠絕望地叫道。
“真沒想到,” 癩蛤蟆夢幻似的繼續說,“我過去的那些年華都白白地浪費掉了!我從來不知道,甚至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可是現在——可是現在我知道了,現在我完全明白了。多么好啊,錦繡前程已經展現在我的面前! 當我任意飛跑時,在我的后面也將升起漫天的塵沙! 隨著偉大事業的開始,我將把所有的馬車統統扔進水溝里! 粗俗的、討厭的、可惡的金黃馬車!”
“他到底怎么了,我們該怎么辦?” 鼴鼠問河鼠。
“沒有什么,”河鼠沉著地答道,“這里的確沒有可干的。你知道,我很早就了解他。他現在是被迷住了,又迷上了一種新鮮東西。他一迷上什么,首先就是這樣。他要好多天都是這樣,好像是在美妙的夢境中游蕩。真是毫無意思! 不用管他,我們還是過去看看馬車吧。”
經過細心的察看,他們知道,即使靠他們自己的力量把馬車扶起來,馬車也不能再往前走了,車軸已無法修復,掉下的那個車輪已成碎片。
河鼠把老馬的韁繩打了個結,牽住了馬頭,另一只手提了鳥籠。“快!” 他對鼴鼠厲聲說,“這里離最近的城鎮有五、六里路,我們趕快走吧,要動身得越快越好。”
“可是,癩蛤蟆怎么辦?” 當他們一起出發時,鼴鼠焦急地問,“我們不能把他留在這里,他一個人神經錯亂地坐在公路中間很不安全,假如再來輛汽車怎么辦?”
“啊,討厭的癩蛤蟆,” 河鼠厲聲厲色地說,“我不管他!”
可是他們還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身后傳來了啪達啪達的跑步聲。當癩蛤蟆趕上后,就伸出兩個前爪,讓河鼠和鼴鼠架著他的胳膊向前走。他仍然喘著粗氣,圓瞪著雙眼發呆。
“喂,你聽著,癩蛤蟆!”河鼠嚴厲地說,“我們一到鎮上,你就去警察局。去了解一下那輛汽車,看它是誰的,就對他提出控告。然后你再去找個鐵匠或車匠,讓他們把馬車修理一下。雖然費些時間,可是還有希望修理好。在那當兒,我和鼴鼠到小旅店,找幾個舒適的房間。我們在那里可以一直等到把馬車修理好,等到你的情緒平定下來。”
“警察局! 控告!” 癩蛤蟆像做夢似的嘟噥著,“我去控告那曾經帶給我美麗、絕妙景象的汽車! 修馬車! 我要和馬車永遠斷絕關系,我再也不想看到馬車,或者聽到馬車。啊,河鼠!你能同意這次旅行,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感激你才好。沒有你,我無法繼續走下去。沒有你,我可能從來見不到那——那天鵝、那陽光、那晴天霹靂!我可能從來聽不到使人神魂顛倒的音響,從來聞不到那使人心醉神迷的汽油香味! 所有這些都是感謝你啊,我的最親愛的朋友!”
河鼠失望地扭過頭,對鼴鼠說: “你看到了吧!” 他們隔著癩蛤蟆相互交談著。“他完全無望了,我要放棄旅行了——我們到了鎮上,就去火車站。如果能幸運趕上一趟火車,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回到河岸上。你要再看見我和這個氣死人的癩蛤蟆一塊出去才怪呢!” 河鼠哼哼鼻子,一面困倦地走著路,一面給鼴鼠講述著。
他們一到鎮上,就直接去火車站,把癩蛤蟆放到二等候車室,給看門人兩個銀幣,請他嚴密地監視著癩蛤蟆。再把老灰馬送到一個小旅店的馬棚里。對留下的馬車和馬車上的東西也都做了詳盡的安排。然后轉回來,乘了一趟慢車回家。他們在一個小車站下了火車,這個站離癩蛤蟆的莊園不遠。河鼠和鼴鼠護送著心神恍惚的好像在夢游似的癩蛤蟆回到家,吩咐家人給他喂飯,脫衣,把他送上床。最后,他倆從船庫里解開他們的船,蕩起雙槳往家趕。當他們回到家里,舒適安閑地坐在河邊的客廳里吃晚飯時,夜已經很深了。河鼠感到十分高興和心滿意足。
第二天,鼴鼠起得很晚。他整整一天都過得很悠閑。到了晚上,當他正坐在河邊釣魚時,白天外出看朋友敘家常的河鼠來到河邊散步看到了他。“你聽說了嗎?”河鼠說,“好多人都說,今天一大早,癩蛤蟆就乘早班火車去鎮上了。據說他在那里定購了一輛非常昂貴的大汽車。”
(史天庭 武慶云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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