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松谷美代子·兩個意達》全文|賞析|讀后感

松谷美代子(1926—)畢業于東洋高等女子學校。1947年出版作品集《變為貝殼的孩子》1951年獲兒童文學新秀獎; 其后，《龍子太郎》于1960年出版，并獲講談社兒童文學新人獎。次年，松谷美代子獲產經兒童出版文化大獎，接著獲國際少兒圖書協會(IBBY)的榮譽獎勵，1962年榮膺國際安徒生創作優良獎。松谷美代子是日本獲兒童文學獎最多的女作家之一。

《兩個意達》是一部具有強烈現實意義的中篇童話。小學生直樹因為喜歡安徒生的《意達的花》，就給妹妹勇子取名 “意達”。一次，兄妹倆在叢林中發現了一把神奇的椅子，它不但能咯噔咯噔地走路，還不停地用嘶啞的聲音嘟囔著： “沒有，沒有……哪里也沒有。”直樹秘密追蹤，終于弄清椅子在尋找它的主人——一個名叫意達的小姑娘。她是在1945年8月6日這個原子彈慘案日失蹤的。椅子一度錯把勇子當作了它的主人意達，造成了一場小小的誤會。最后，直樹找到了當年的意達，但她已患了由原子彈輻射引起的白血病。通過這件事，直樹小小的年紀猛然領悟到：和平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珍惜啊!這正是這部作品的題旨所在。

這里節選的是第二章“會走路的椅子和神秘的房子”，寫的就是直樹第一次遇見椅子的情景。《兩個意達》是一部現實與幻想交織起來的作品，如何從現實社會過渡到童話世界就顯出了作家的功底。松谷美代子不愧是深諳兒童心理的優秀作家。本章一開頭，幾行簡潔的文字立刻渲染上濃厚的神秘氣氛。夏日的黃昏悶熱無比，直樹的感覺“我就是在這果子醬里走著呢!”就從這奇幻的感覺入手，作者讓孩子面前現出一幅既荒涼又美麗的風景，又讓寂靜的河畔上咯噔咯噔地走來一把小椅子，一邊走一邊嘟囔著“沒有，沒有，哪里也沒有……”作者就這樣揭開了那個神秘世界的大幕，巧妙地讓直樹從現實生活進入到童話天地，寫得神奇美麗又充滿兒童情趣。

·潘延·

會走路的椅子和神秘的房子

直樹溜出外公家時，天已近黃昏。這時風已經停了，小城鎮仿佛掉進了一個大蒸籠里。氣溫驟然高了起來，使人們跌跌撞撞，昏昏欲睡。即使在高溫下，空氣依然像透明的果子醬似的凝固著。“我就是在這果子醬里走著呢!” 直樹一邊想著稀奇古怪的事情，一邊在路上走著。朝哪兒走呢?

“朝哪兒走呢? 聽老天爺的吧……向左走，對。”

這是媽媽喜歡用的辦法。比如就拿吃點心來說吧，要是拿不定主意是吃奶油餡點心還是吃奶酪點心，媽媽總是說，聽老天爺的吧。只要媽媽一有公出任務，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會毫不猶豫地作出選擇，從不優柔寡斷。但是如果工作中遇到挫折，想不出什么好辦法時，她就喜歡掐著手指算。

城鎮的白色土墻一眼望不到盡頭。土墻上砌著青瓦，好像列隊而立的古代士兵們在雄辯地告訴人們這確實是一座大名人曾經居住過的古城。直樹走過這段漫長的土墻來到護城河邊上。朝下一看，河面上一片水草。纖細的草莖上生長著淡綠色的垂柳般的葉子，相互糾葛，連成一片，把水面遮得密密實實。火紅的夕陽雖然快要落山了，卻依舊放射出灼熱的余輝。那余輝映照在覆蓋著水草的水面上，又從水草的縫隙里折射出鱗鱗金光，整個護城河猶如一幅綴滿寶石的綠色地毯。

直樹不知道自己在河岸上站了多久，當他從迷人的景色中醒悟過來時，仿佛聽見有什么東西從他腳下咯噔咯噔地走過去的聲響，同時還有小聲說話的聲音：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聲音低沉、嘶啞，但無論怎么聽，都覺得就在附近不遠。直樹格外小心地從腳下尋找起來。原來是一把椅子。是一把小巧玲瓏帶靠背的圓椅子。對，要是勇子坐剛好合適。就是這把小木椅子拖著四條腿在護城河畔白色的道路上咯噔咯噔地走著……直樹看呆了。怎么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椅子能走路嗎?然而，眼前的情景分明又不是在做夢!

“沒有，沒有，哪里也沒有……”

椅子一邊用低啞的聲音嘟噥著，一邊沿著夕陽殘照的道路走著……沿著沒有行人的寂靜的河畔走著……直樹木然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椅子。椅子宛如一位身材矮小而又上了年紀的老人咯噔咯噔地走遠了，又忽然消失了。

“……”

直樹張開嘴想說什么，但是沒有發出聲音來。他搖搖晃晃地走起來。兩條腿好像灌滿了鉛似的，每邁一步都十分吃力。整個身體似乎沒有前進。

“凝固了，空氣凝固了! 在這果子醬般的空氣里要往前走是困難的。” 直樹一邊撥開沉重而黏糊糊的空氣，吃力地向前走去，一邊在心里反復這么想著。太陽終于隱去了，綴滿寶石的綠色“地毯”立刻黯然失色，變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暗綠色，它好像也要睡覺了。直樹費力地走著，在椅子消失的地方停住了腳步。

“啊……”他叫了一聲。他發現了一條朝左拐的小路，這使他很驚訝。河畔上長滿了樹，茂密的樹叢把這條路遮隱起來，使直樹沒有及時發現它。椅子會不會由這里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順著這條路走過去，又不禁大吃一驚： 只見那把小木椅正沿著密林中這條陰暗的小徑咯噔咯噔地朝前走著。但是，當他剛一停下腳步，椅子又沒影了!

直樹又往前走去，他好像在夢中走路一樣，心里干著急就是邁不開腳步。

前面又出現了路，這是一條羊腸小路，消失在遠方的一片梅林中。

“嗯，它準是鉆進了這片樹林。”

他匆忙走進樹林，但是并沒有發現椅子，他又回到土墻下面的大街上。這里不僅沒有椅子的影子，而且連景致也變了樣：三個提著菜籃子的阿姨正在路邊悠閑地聊天。直樹毫不猶豫地拐進一條胡同里，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大道上。就這樣走來走去，終于來到山腳下的雜樹林前的一條路上。

“咦，這樹林子好像在哪里見過。” 直樹站在樹林子前面想了一會兒。這里有一條狹窄的小路，不過看樣子這條路幾乎沒有人走過。假如那把奇怪的椅子會回來，必定要經過這里。直樹立刻拿定主意鉆進了這幽暗的密林中。

突然間，樹林子不見了。直樹來到一扇破舊殘缺的大門前。說是大門，其實只不過是立著的兩根粗大的原木，顯得破陋不堪。房子四周是自然生長著的龍柏樹筑成的籬笆墻。這是一座建在城山的低洼處的孤零零的房舍。所謂城山是原來花浦山城的遺址。

房舍里并沒有人居住。這只要看一下龍柏樹籬笆就會明白。那些長年累月無人修剪的龍柏就像被惡魔吹過妖氣似的，歪七扭八的樹枝怪里怪氣地伸向空中。

直樹在門前沉思著，那沒有門扇的門，進去倒很方便。可是院子里陰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就這樣一無所獲地返回去嗎? 不。于是他壯著膽從這簡陋的門走了進去。鋪著石子的蛇形小徑長滿了雜草。在這曲折小徑的左側也栽種著龍柏樹，左右兩側的籬笆墻相互交織著，搭成一座拱橋般的天然涼棚。

“啊……”

直樹嚇了一跳。在這條小徑的盡頭是一小片空地，栽著繡球花。花叢里聳立著一尊像是大理石雕成的男孩塑像。“干嗎你在這嚇我呀! 啊，我知道了。有一回我和媽媽乘坐東京的山手線火車時，在途中的車站的月臺上見到過同樣的雕像，叫什么來著? 啊，對了，叫撒尿淘氣鬼。是一個正在撒尿的小男孩的裸體雕像。” 直樹想著。小男孩撒的 “尿” 在陽光映照下閃著耀眼的光噴射到小水池中。不用說，在這附近也會有小水池的。

直樹鉆進花叢中。“啊，果然有個水池。”水池是用磚砌的，里面沒有一滴水，有的地方已經塌落。水池四周盛開著太陽花，有紅的、黃的、粉色的，五彩繽紛。水池邊上還砌有四方形的臺座，那個撒尿男孩就是被安在這上面的。從前這里有人居住。孩子們圍著水池子你追我趕，嬉笑打鬧。在那樣的年月，這個撒尿淘氣鬼一定是一個勁兒地撒著 “尿” 的。不知是什么時候發生了不幸事件，這個小胖子從臺座上摔了下來，因為沒有人扶住，所以摔成殘廢，但是他仍然伸著折斷了的小腿，天真爛漫地擺著撒尿的姿勢，誰見了都會忍不住發笑。

直樹從草叢里鉆出來。在碎石鋪成的小徑上走了兩三步。

當他向左邊拐去的時候，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睛。這時他才清醒地看到剛才沒有看清的原來是一座破舊的小洋房。不知為什么，這一帶到處都可以看到這種西洋式的建筑物。在來花浦的火車上他依窗眺望; 在瀨戶內海的海灘上，他也看到了這種古老而又小巧的西式樓房，這使他大開眼界。這座小洋房雖說是木制結構，但是比起現在東京常見的預制件結構的洋樓還結實，更有建筑物的氣魄。這個古老的小城鎮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洋房呢?

蒼茫暮色終于來到了直樹周圍。洋房大門的左邊是一排任性地生長著的夾竹桃，開著淡紅色的花。對面是庭院。看樣子這里原來是草坪，現在還殘留著被開墾耕種過的痕跡。回頭一看，靠近籬笆的地方，爬滿藤蔓的棚架搖搖欲墜。這里同樣是暮色沉沉。大概是錯覺吧，殘破的洋房四周仿佛暮色更濃更暗，直樹又猶豫起來。但是，他怎么也不愿立刻返回去。直樹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倍加小心地打開了大門。

門洞里邊是用磚鋪的地，房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外面的光從剛打開的門照射進來。只有木板架上的古瓷浮現在眼前。這是一只好像裝著西洋陳酒的瓷瓶。直樹吃驚地盯著插在瓷瓶里的幾支向日葵花。干枯的葉子像是燒焦了的紙，垂在耷拉著頭的花盤兩邊，似乎一碰就會掉似的，然而它卻沒有凋落。直樹剛要伸手去撫摸一下花瓶，只聽得沙啦啦，黑色的花像灰末一樣撒落一地。接著，四周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直樹縱身一跳，撒腿就往外跑。

但是，直樹怎么會想到，在他跑出門外之后，他要尋找的那把小椅子正從昏暗的屋子角落里咯噔咯噔地走出來，并且一直在盯著他，一動不動地站了好半天呢! 直到漆黑的夜幕垂落下來，它才拖著四條腿走回屋去。

“沒有，沒有，哪兒也沒有……”

椅子喃喃自語，那聲音很低很低。

(高林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