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許多人都知道,伏爾泰是怎么死的,最初葬于何處,以及他心臟和大腦的命運如何?
關于此,勒諾特爾以一般性材料和他永遠所固有的含蓄的嘲諷作過敘述。
伏爾泰在他死前3個月來到巴黎,寓居于博街和堤岸街拐角上德·維萊特先生的別墅里。
3個月內,這座別墅里一片平和安寧。但是,1778年5月30日不幸的夜晚即將來臨——從別墅大門旁經過的行人和朝它院子里張望的人們(順便說一下,院子保存了下來并且迄今幾乎還是那些年的老樣子)發現樓里發生了不完全平常的事情: 盡管已經很晚,一樓的三扇窗戶里還燈火通明,窗簾后面人影幢幢……出了什么事?
發生的是“偉大的不信神的人”已經歸天,他的家人、德尼夫人、她的兄弟、天主教神甫米尼奧、多爾穆阿先生、德·維萊特先生、廚娘和看門人精力充沛地在尸體上忙碌著,給他裝扮: 這是因為安葬后伏爾泰會被可怕的噩夢所控制,死后他的身子將像尸體那樣被拋棄,他的敵人是對的,他們曾預言宗教狂熱者可能在他安葬時搞出一樁大丑聞。就是說,無論如何必須防止發生這一丑聞。
伏爾泰在11點咽氣。此后,大家立刻撲向外科醫生特里先生和鄰居、藥劑師米圖阿爾先生,他們倆迅速檢查完身體,作好死亡記錄,開始急急忙忙、隨隨便便給尸體涂防腐劑,掏出心臟、大腦和內臟……把內臟扔進了污水坑,大腦浸泡在加酒精的罐里,而心臟則置于裝在鍍金小銀箱內的鉛盒里。不過,這遠非需要做的一切。主要任務是偷偷地把遺體運出巴黎,偷偷地把他運抵距巴黎30利約的塞利厄爾修道院。米尼奧神甫是死者的表侄,與這個修道院有關系,他希望從修道院院長那兒獲準為伏爾泰舉行安魂祈禱,并把他安葬在那里。但如何把他運抵那里?運送需要用點兒計謀,不能舍不得花錢,還必須盡可能快點。
因此,解剖后迅速給尸體裝扮: 人們麻利地把床單撕成布條給他裹上,費勁地給他穿上長袍,頭上戴上睡帽,腳上穿上睡鞋。做完這一切,偉大人物穿戴漂亮的遺體被抬出屋,來到院子里,放進四輪轎式馬車——它是淺藍色帶星星的——人們吩咐仆人坐在對面,必須守著尸體,不讓死者掉下去,而命令馬車夫竭盡全力趕馬。
眾所周知,這一切干得十分漂亮。仆人在抵達塞利厄爾修道院之后嚇得差不多死了過去,因為一路上馬車疾馳,他與死人面對面地待在漆黑的車廂里,受盡了恐懼的折磨。不過死人總算完整無缺、十分迅速地運到了塞利厄爾,而且同樣迅速地辦完了事情: 當伏爾泰的遺體已經躺在塞利厄爾大教堂的石板底下時,巴黎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去世。
至于那大腦和心臟,它們卻遭到壞得多的、多得多的意外事故。
“有著特殊容量而非同一般的”大腦被藥劑師米圖阿爾取走。一段時間內他為自己的虛榮心從中獲得了巨大的喜悅: 把它出示給大家——給“所有希望觀察伏爾泰那具遺骸的人們”。但是,因為是個有文化的人,他為“妙不可言的遺寶”的命運擔心,決定把它作為禮物贈給國家。然而當時命運更為殘酷地嘲弄了伏爾泰: 令藥劑師感到難以言狀地驚訝和可怕的是,國家不知為什么猶豫起來,只表示感謝和致意,卻拒絕接受大腦。此后過了半個世紀,藥劑師的兒子,米圖阿爾醫生重復父親的為后代保存出色大腦的嘗試——再次向他的法蘭西提出建議。可是……法蘭西不知為何又一次不接受這份敬意。第三位大腦的所有者威爾第先生把它硬塞給科學院: 也許,哪怕“俄林波斯山的諸神”會表示同意接受自己原先同一個組織成員的大腦。但是科學院也加以拒絕:“未能為如此出人意料的捐贈找到適當的儲藏所……”于是大腦開始輾轉流傳: 它作為遺產傳給了藥劑師的孫女,而孫女一直在旅行,到處隨身帶著這只“隱藏有曾經制造出如此天才想法的奇妙東西”的珍貴容器。而當孫女也去世后,容器不知何故落到了某個藥劑師的助手拉布魯斯先生手中,1870年它又在出清底貨的情況下,被某人在拍賣時購得,以后便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
“也許,”勒諾特爾說,“它至今還完好無損,棄置在某處的頂層閣樓上,亂扔在某些破爛玩意中間?可是究竟在何處?到如今還沒有任何人對這個問題作出反應。”
伏爾泰心臟的遭遇亦同樣令人擔憂和悲慘。
伏爾泰有個養女,是“美與善的化身”,嫁給了維萊特侯爵、博街上的一位房主、詩人和“偉大的教長”的狂熱崇拜者。就是他把伏爾泰的心臟據為己有,并吩咐在安放這顆心臟的貴重小箱子上刻上自己創作的詩句:
他的精神到處飄蕩,他的心臟長眠于此。
后來,裝有心臟的小箱子長久安放在維萊特為他在著名的伏爾泰避難地的華麗客廳里、在當時同樣為維萊特據為己有的、享有世界聲譽的華麗宅邸里建造的陵墓內。在那里,為紀念自己的偶像他建造了介于博物館和神廟之間的建筑,并宣布自己為伏爾泰崇拜的最高祭司。但幾年過去,維萊特的強烈熱情漸漸減弱,著名的宅邸被他變賣,最后為某個富有的英格蘭人租用。英格蘭人當然立即下令拆毀華麗客廳里的陵墓,而裝有心臟的“珍貴”小箱子——“隨便移到了某處”……
不過,心臟看來畢竟比大腦幸運。小箱子和心臟還是被保存了下來。當然,它被人輪流占有,從一些繼承人轉到另一些繼承人手中,是一件他們爭奪的、甚至打官司的物品,不過它完好無損,并且當時同樣被建議捐贈給國家,這次它比起過去在大腦問題上要隨和些。眾所周知,如今伏爾泰的心臟安放在黎塞留大街上的圖書館里,在聳立著烏東著名大理石雕像的底座內……
是啊,難怪伏爾泰至今還在那么惡狠狠地冷笑著。順便說說,當然也在笑自己。
(寒青 譯)
注釋:
伏爾泰(1694—1778): 法國作家、啟蒙運動哲學家、自然神論者。他對推動世界社會哲學思想的發展,起了很大作用。
伏爾泰晚年一直蟄居法國和瑞士邊境的費爾內。
利約: 法國舊時長度單位,約合4。5公里。
伏爾泰1746年當選為法蘭西科學院院士。
烏東(1741—1828): 法國雕塑家,1781年曾創作伏爾泰雕像。
【賞析】
伏爾泰在死前的3個月,來到了巴黎,度過了一段平和安寧的歲月后,在1778年5月30日的夜晚,永遠地離開人世。這個“偉大的不信神的人”的歸天也許會帶來一場沖突,因為伏爾泰生前的敵人曾預言,宗教狂熱者可能會在他安葬時搞出一樁大丑聞:“安葬后伏爾泰會被可怕的噩夢所控制,死后他的身子將像尸體那樣被拋棄。”這種不祥的預言竟被不幸言中了。
伏爾泰死后,他的家人、朋友、天主教神甫,立刻請來外科醫生和藥劑師,為他迅速檢查身體,作死亡記錄,解剖尸體,涂抹防腐劑,“把內臟扔進了污水坑,大腦浸泡在加酒精的罐里,而心臟則置于裝在鍍金小銀箱內的鉛盒里”,然后,秘密地將遺體喬裝打扮運出巴黎,偷偷安葬在一個修道院的石板底下。這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匆忙、有序而又荒誕不經,只能令人愕然。
至于大腦和心臟的遭遇,就更加不可思議了。
伏爾泰的大腦,從此孤苦飄零,輾轉流傳。先是被藥劑師據為己有,不久,這位藥劑師受了虛榮心的驅使,把它公之于世。而后,藥劑師為這“妙不可言的遺寶”的命運擔心,決定獻給國家。然而,世事無常,時過境遷,這位生前顯赫一時的偉人,竟然在去世后連自己最聰明的大腦都遭到了國家的鄙視與不屑。當局“只表示感謝和致意,卻拒絕接受大腦”。半個世紀后,藥劑師的兒子再次提出將大腦獻給法蘭西,國家依然“不接受這份敬意”。第三次,大腦的所有者把它硬塞給科學院,因為伏爾泰當選過法蘭西科學院院士,這應該是他的大腦的最好歸宿了,令人驚訝的是,科學院竟以“未能為如此出人意料的捐贈找到適當的儲藏所”為由,加以拒絕。如此一波三折之后,伏爾泰的大腦又幾度易手,被收藏、轉移、拍賣,最后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
伏爾泰的心臟最初也是被一個侯爵據為己有,并把它安放在同樣被他據為己有的當年伏爾泰避難地的一座華麗宅邸里。這個侯爵是伏爾泰狂熱的崇拜者,他宣稱自己是伏爾泰的最高祭司。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熱情也逐漸地遞減,在家勢衰微后,他變賣了家資和宅邸,伏爾泰的心臟自然也被“隨便移到了某處”。此后,經過被人輪流占有、爭奪,伏爾泰的心臟幸而保存了下來,被放在了“黎塞留大街上的圖書館里,在聳立著烏東著名大理石雕像的底座內”。
生前顯赫,身后冷落。伏爾泰的尸體、大腦和心臟的悲慘遭遇,印證了存在與虛無的對立依存,印證了塵世的空虛。伏爾泰天上有靈,他該作何反應呢?“是啊,難怪伏爾泰至今還在那么惡狠狠地冷笑著。順便說說,當然也在笑自己。”生前看不慣世事的伏爾泰,死后仍然冷眼看塵世。
(陳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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