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尼亞〕愛明內斯庫《湖》愛情詩鑒賞

〔羅馬尼亞〕 愛明內斯庫

在林間蔚藍的湖面上

漂浮著朵朵黃色的睡蓮;

湖水泛起陣陣白色的細浪，

把一葉扁舟輕輕搖晃。

我沿著湖邊徘徊，

仿佛在傾聽，仿佛在期待。

她從蘆葦叢中升起，

溫柔地倒在我的懷里;

讓我們縱身跳進小舟，

在湖水的激蕩聲中，

讓我放開手中的舵，

丟下那劃船的漿。

在柔和的月光下，

讓我們心靈沉醉，隨波飄蕩，

任輕風在蘆葦中沙沙作響，

任潺潺的湖水碧波蕩漾!

但是她沒有來臨……我獨自

在這滿是睡蓮的

蔚藍色湖旁，

白白地悲嘆、憂傷。

(戈寶權 譯)

一般作者寫“憂”，常常在悲涼的氛圍與環境中，或借景抒懷，或直抒胸臆，難免不出現為述憂傷強說愁的文字，這樣的詩歌，自然要失去耐人尋味的韻致了。愛明內斯庫不愧為羅馬尼亞偉大的詩人，他深知藝術的辯證規律，在愛情詩《湖》中，他以“樂”寫“憂”，使憂愁的情懷得到更加強烈的表現，達到了強化抒情主人公等不到戀人時倍感憂傷的藝術效果。

全詩共五節，作者在第一節里首先為我們展現了一幅色彩斑斕的湖面美景：廣袤的綠色森林中，鑲鉗著一灣閃亮的湖水，那湖面是藍色的，湖面泛起的陣陣細浪是白色的，而在這銀光閃爍的藍色湖面上，又“漂浮著朵朵黃色的睡蓮”，單是這種對大自然色彩的信筆勾勒，就足以使讀者迷醉于湖光水色的詩情畫意之中了，緊接著作者又輕輕一點：在這樣的湖面上，有一葉扁舟在輕輕地搖晃著，使整個畫面頓生情韻，令人遐思邈邈了。

有水須有船，有船必有人，可是此時船上卻無人，因為畫中人“我”，此時此刻正“沿著湖邊徘徊”呢。原來“我”在“傾聽”、在“期待”，盼望著戀人早早到來，與自己共享這如詩如畫般幸?？鞓返膼矍樯?。這里請讀者注意，作者在“傾聽”和“期待”的前邊，各用了一個“仿佛”加以限定，他告訴我們：“我”的期待并非是一種戀人間的尋常約定，而只不過是抒情主人公此時此刻一種真實心情的寫照，這就是下面的歡樂場面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色彩，也暗示出歡樂之后將會出現的另一種結局了。的確，在我們的生活中，盡管大家都明知“想象”之不可靠，但人們幾乎都有過在“想象”中度過種種“生活”的體驗。所以，抒情主人公在這里雖然不能真實地享受愛情的果汁，卻可以在想象中，與戀人更盡情地“享受”愛情的蜜意。于是他展開自己想象的翅膀，讓自己在想象的天地里與自己心目中的戀人，沉浸在這特定的大自然所賜予的美景之中了。

在想象中，“我”的心上人終于到來了。但是，“她”不是“走”來的，也不是“跑”來的，而是從蘆葦叢中“升”起來的，一個“升”字，使詩的感情熱度驟然升高，仿佛是作者心中的太陽一樣突然出現在面前，它把此刻“我”的感情逼真而生動地再現出來了。這輪心中的“太陽”終于投進了“我”的懷抱，“倒在我的懷里”。于是，想象中的愛情生活便開始了。作者用兩節詩來描繪這對戀人情意綿綿，陶醉在愛情無比幸福中的歡娛情景。兩個人“縱身跳進小舟”，但他們不是為了觀光游覽而乘舟，而是在追求愛情的洞天，所以，他們“放開了手中的舵，丟下那劃船的漿”，一任小舟去漂流，這船漂到哪兒都沒有關系，只要一對戀人的兩顆心緊緊貼在一起，能盡情享受愛情的甜蜜，他們便別無所求了。當月兒升起的時候，也怕驚擾這一對陶醉在天邊幸福中的戀人，便也投下柔和的光。然而此刻的“他”與“她”，早已忘掉了時間，忘掉了環境，任輕風吹動蘆葦沙沙作響，任潺潺的湖水碧波蕩漾，他們沒有聲音、沒有動靜，只有兩顆晶瑩的心的凝聚，他們成了這世界的主宰。

從以上由遠極近，由物及人、由外形到內情等多角度的描繪中，為我們創造了一幅絢麗多彩的藝術世界，充分顯示了作者的藝術功力。而更令人驚嘆的還是詩的結尾一節。作者用一個表示轉折的聯詞“但是”，使全詩經過極度渲染而升溫了的感情陡然跌落——“但是她沒有來”，讀到這里，連最癡情的讀者此刻也會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在想象中呈現的，現實并非如此，那個能給“我帶來幸福與歡樂，能創造人間純真愛情美的“她”壓根就沒有來，想象變成了空想，作者的才華也就在此充分顯示出來了。因為這種想象越是美麗誘人，面對現實的人就愈加憂傷與悲哀。所以，抒情主人公只能是“我獨自/在這滿是睡蓮的/蔚藍色湖旁/白白地悲嘆、憂傷。”讀到這里，一種無限的傷感也會悄然爬上讀者的心頭，作者就是這樣，以他特有的藝術魅力牽動著讀者的感情。使詩歌達到了以樂寫憂的辯證藝術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