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守

執守貞淳路太艱，只能詩稿付名山。

蕩開風致波千疊，收訖浮生計萬般。

未敢同流慎容與，便須知恥勉披刪。

算來清濁皆人事，天地惟心自往還。

馮公友蘭，新儒家代表人物之一。《新原人》《新原道》《新理學》，獨發新意，哲學史綜通博雅，法度嚴整，頓開先河。實現代中國哲學界學識兼備之名宿。

馮公晚年，作詩以教子女，其詞曰：七字堪為座右銘，莫拋心力貿才名。樂章奏到休止符，此時無聲勝有聲。此詩因馮公令愛之回憶文章而廣為流傳。

莫拋心力貿才名，語出龔定庵《己亥雜詩》，原詩有言：“雖然大器晚年成，卓犖全憑弱冠爭。多識前言畜其德，莫拋心力貿才名。”大約誡人以持重漸修之道，避淺量早成之躁，以為積學蓄德，遠勝恃才逞志。馮公借來，專道寂寞，誡子女以能耐寂寞為則，毋聒噪爭勢，毋逞肆才情，以邀俗名，宜反求諸己，以蓄其德、養其慧為第一義。莫拋心力貿才名，正為此也。才名尚不足取，而況浮名乎？

蓋人之言行，最難脫名韁利鎖。凡一舉措，必繼之以收益，始樂行之；凡所收益，必看得見、摸得到之實惠，心始踏實；凡得實惠，必立竿見影之速效，情始遇之；凡所速效，必兼收高名，始為有成。于是躁競其才，至少而無恥，壯而無德，老而無行，而不以為非者，欲令智昏，身不由己也。諸如此類，人情百態，正可見名利之動人者甚矣。于是而更甚者，其詩詞圈子亦不能幸免也。

然則操守之于詩，雖非必然，亦堪充分。葉燮有言：詩是心聲，不可違心而出，亦不能違心而出。功名之士，決不為泉石淡泊之音；輕浮之子，必不為敦龐大雅之響。故陶潛多素心之語，李白有遺世之句。其心如日月，其詩如日月之光。故詩以人見，人又以詩見。使其人其心不然，勉強造作而為欺人欺世之語，決不能欺天下后世，究之而閱其全帙，其陋必呈。其人既陋，其氣必苶，安能振其辭乎？嗟乎，操守之于詩家，寧自欺而欺人之術歟？

察今之世，有教詩者，惟錢是務，沽名釣譽，鼓噪學詩者之心，搖動作詩者之情，驅之于名利場中，發之以攀比躁競之聲。更有不良輩，勉相應接，奔走流竄，上下其手，以活躍指數勾兌才名，其無聊之弊，更甚于拋心力貿才名數十倍矣。

若此等操守，竟濫觴詩壇，則舊詩江湖，汩沒斯文，河清無日，泥沙俱下，正聲偏守。亦不如歸去，以賦遂初。又何必沉淪溝壑，思作風雅，自污身名，憔悴心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