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哀悼
知道江曉天老師去世的消息,是今年的暮春,他已走了半年了。由于我平時既不看報,又從不主動與文壇聯絡,故消息閉塞。不過,這一回我倒是深深地自責了。先生離去,我竟未能親到靈前致祭,以至留下了無法彌補的哀傷。
我與曉天老師相識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北京的一次文藝座談會上。我的恩師駱文同志介紹我與他認識,一聽說他是《紅旗譜》、《紅日》、《紅巖》、《創業史》、《李自成》等長篇小說的責任編輯,頓時肅然起敬。這些小說影響了包括我在內的一代人,它們都是我少年時代的最好讀物,正因為讀了它們,我的文學夢才開始萌動。可以說,上面這些小說,每一部都是新中國文學史上的經典名著。一個人能夠編輯這么多的名著,或者說,一個小說編輯能夠與這么多的經典作家結為好友,真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曉天老師與駱文是至交,我有幸幾次陪駱文赴曉天老師的家宴,李茹阿姨的菜做得很好。席間,曉天老師憑著三杯兩杯的濃酒,縱論文壇,點評時事,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接觸多了,我才發現,曉天老師雖然干瘦如一支蠟燭,但內心激情澎湃,且待人真摯友善。我這才明白,正是他的性格與人品,使他獲得了那么多大作家的信任。
曉天老師稱我為小友。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我與他交往漸稀。這原因是因為我曾有一段時間告別了文壇。自一九九三年開始,我一面經商,一面研究明史,為創作長篇歷史小說《張居正》作準備。那段時間,為了適應全新的生活,我惟其離文壇不遠,但到動筆寫作《張居正》的時候,我幾乎摒棄了一切應酬。所以,很多朋友若干年后見到我,都會問一句:“你怎么突然失蹤了?”
一九九九年,《張居正》的第一卷《木蘭歌》問世。我帶著新書來到北京,第一個拜訪的便是曉天老師。向他說明了我這十幾年的經歷后,他不但沒有責怪我,反而激賞我作了正確的選擇,特別是看到我的新書后,他一下子提起了精氣神兒,說:“你們湖北有寫歷史小說的傳統,姚雪垠的《李自成》,是歷史小說的經典。”我說:“姚老的寫作對我啟示很大。”他說:“姚老是學者型作家,經歷又豐富,又舍得下功夫。你學習他,是正路。”不久,曉天老師讀完《木蘭歌》,他給我打電話說:“我一口氣讀完你的這本書,感覺你出手不凡。”
曉天老師的鼓勵使我信心大增。大約是二〇〇〇年春天,《文藝報》為《張居正·木蘭歌》召開了一次研討會。曉天老師在會上作了一個題為《一部匠心獨運的歷史小說》的發言。結尾,他作了如下概述:
召政的這部小說,在當代歷史小說創作上,有這么幾點可以說是獨到的創新:一、打破以時間推進為主線的敘事方法,選擇各種矛盾最為尖銳、交織在一起的聚集點切入,縱橫展開。《木蘭歌》從隆慶六年初春到盛夏九個月時間內,一代王朝更迭,展開來寫朱元璋開國以來二百年間的史制沿革;二、對豐富多樣的歷史知識典故,不用靜止的回敘或穿插解說的手法,而是有機地化入表現人物性格的情節、細節描寫之中,從而避免枯燥、單調、乏味,寫得鮮活、流暢;三、不把下部的伏筆和懸念留在結尾,而是放到中間各章節中,這樣更耐人尋味,又使全書的結構更加獨立完整。
作為久負盛名的編輯家,曉天老師的話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張居正》這部書首先引起京城一些文學評論家的關注,曉天老師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近幾年,因為我進行第二部小說的創作準備,很少到京城,亦效仿當年創作《張居正》時的生活狀態,少與文壇接觸。與曉天老師的交往,秉承一貫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宗旨,平時少通音問,卻不知其間隔了一個大限。現在回想起來,甚為愧疚。補寫這篇短文,算是遲到的哀悼吧。
2009年7月16日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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