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故人莊

孟浩然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這是一首田園詩，“過”是造訪的意思。一二句起得很平淡，請吃，是中國人建立感情的一種方式;殺雞炊黍，是田家待客的習(xí)俗，“雞黍”二字很家常，但也有出處，《論語·微子》：“子路從而后，遇丈人，(略)止子路宿，殺雞為黍而食之”，后來元雜劇有一出《范張雞黍》寫的是后漢太學(xué)生范式，約定九月十五日到朋友張劭家探望，到期張殺雞炊以待，張母疑心范相隔千里，未必能到，話音才落，范就到了。此詩一二句寫故人相邀而我即至，不推辭，不誤期，既隨和，又講信用，這正是一種最普通的人情，是人際交往中最常有的現(xiàn)象，詩人隨手拈出，富于生活氣息，多么親切。

繼二句寫赴會沿途所見景色，這村莊座落在城外，傍著一帶青山，為綠樹所環(huán)繞，這使人想起一首有趣的數(shù)字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真能在寫景中表現(xiàn)出郊游的情趣來。元人馬致遠《雙調(diào)·夜行船》：“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竹籬茅舍”，這鼎足對的寫景更鮮麗、也更尖新，然而卻沒有這里的自然樸素;馬曲寫的是茅舍一角，取景較窄;孟詩寫的卻是整個農(nóng)村，眼界自寬;馬曲流露的是孤高的情懷，此詩表現(xiàn)的卻是平常心，具有更多的生活氣息。所以這兩句的好處，遠在修辭之外，是全詩的靈魂，是感情與形象交融的結(jié)晶。這兩句重點表現(xiàn)的是青山、綠樹、村落，它們水乳交融地打成一片，而城郭相形之下就顯得是個陪襯了，這里包含著一顆農(nóng)家的心。

接下來寫打開軒窗，賓主引懷細酌，談笑風(fēng)生，而談的無非是莊稼話，家常話，所謂“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背抢锝K日忙忙碌碌的人，是很少能領(lǐng)略這種閑侃的樂趣的，它的前提是閑，有閑才有侃的心情，可人相對，清茶一杯，聊天聊上一天都不覺累。什么謀職求官之類的事，連想都不去想它了。詩人忘情于田園風(fēng)光與友情之中了。

喝罷、談了，最后是告辭。詩人的談興和酒興未消，他說還要再來，那就在重陽節(jié)罷。這照應(yīng)了開篇，這次是應(yīng)邀而來，下次是不請也要來。在這種坦誠到忘形的話中，田莊的美好、故人的熱情、作客的愉快，全都有了。

詩寫一次普普通通的作客，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這兒既沒有引人注目的名勝，也沒有令人興奮的事件，不過是一片場圃，遍地桑麻，一些村人來往的道路，然而詩人卻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一個和平的、理想的天地，一個沒有傳奇色彩的人間桃源，寫出了詩人忘懷得失于友情與大自然的喜悅。全詩平平敘起，娓娓道來，沒有一個夸張的句子，沒有一個華麗的詞句，“語淡而味終不薄”(沈德潛)，這就是孟浩然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