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眾生活
白色的豐田轎車一路往南,奔馳在從蘭州通往若爾蓋的312國道上。遠方是蔚藍色的天空,幾朵白云懶散地飄掛在上面。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遠行。那是爺爺奶奶帶著他去西藏。他們在解放牌卡車的后面坐了半個月才到拉薩。那年的冬天特別冷,卡車上的人擠得滿滿的,連根針都插不進去。在拉薩,他們待了兩個月,他喜歡拉薩。盡管在他當年的印象中,拉薩城有些冷清,甚至見不到一個喇嘛,可他還是被飄蕩在街道上的某種氣味吸引了。每天他都在用鼻子使勁地吸氣,盡管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清楚當時聞到了什么,但記憶中那味道舒服極了。布達拉宮、大昭寺、小昭寺、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兩個月里,爺爺奶奶帶著他到處磕頭。他問奶奶,我們?yōu)槭裁匆煌5乜念^?奶奶說,為了讓佛祖保佑天底下的人都身體健康。他對奶奶說,他不想回家了,要留在西藏,要求佛祖保佑天底下的人身體健康。但最后,奶奶還是把他帶走了,因為那年他才十歲。
現(xiàn)在的路越修越好了,益西嫻熟地超車。他想起了自己被迎進郎木寺的情景。
前往郎木寺的道路是坑洼不平的土路。那是1995年的冬天,路面結了冰,車隊一路上顛簸搖擺著緩慢前行。他坐的車是打頭的,人們一見到那輛引擎蓋上搭著黃色哈達的吉普車,便呼啦啦在鋪滿了白雪的路邊跪下。車隊開過,他們又爬起來,跟著車隊送行。也有村民踮著腳,跟著車跑,只為在車窗外看他一眼,再小心地雙手合十,向他行禮。每經(jīng)過一個村莊,隊伍就會擴大一點。有些村子的人一送就是十幾公里。他每次從車窗里探出頭來,村民們都脫帽致禮并呈現(xiàn)出虔誠而燦爛的表情。
在悠遠的海螺和莊嚴的法號聲中,他到了郎木寺。小喇嘛們弓著腰把地毯滾到吉普車前,附近的村民代表奉上茶,獻上黃色的哈達。他被迎進寺院,沐浴更衣,被指引著完成了盛大的坐床儀式。他端坐在嵌有金子的法座上,給排著隊的僧人們、村民們摸頂。過去,其他活佛給他摸頂時,他感覺幸福極了,他跟其他所有人一樣相信,只要被活佛的手祝福過,自己的一生便是吉祥而沒有災難的。但輪到他當活佛了,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無比緊張。比他學問好的高僧跪在他面前,生了病的人跪在他面前,做了錯事的人跪在他面前。他們都祈求能得到他的祝福和幫助,而他擔心自己能耐不夠。
《量釋論》、《現(xiàn)觀莊嚴論》、《入中論》、《戒律本論》、《俱舍論》,先修顯宗的五大部,然后又修密宗四大部的瑜伽密法,他開始爭分奪秒地刻苦學習各種活佛必須掌握的經(jīng)典。屋頂上的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院子里的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八年中,他沒有踏出過寺門半步。有了好的學問,才能當一個受僧俗尊敬的活佛。天晴時,他望著天上的星星這樣想;天氣不好的夜里,他睡在床上,聽著白龍江里嘩嘩的流水這樣想。盡管天天學習,但他仍認為這是當活佛之后,最快樂的時光。學習是充實的,是無憂無慮的,是不用操心的。
活佛不能為自己活,要為眾生活。2002年春天,他第一次離開寺院,去了附近的格爾登村為村民們摸頂祝福。他記得那場面,他的馬隊一進村,村民們便歡呼起來。他的馬膘肥體壯,步伐矯健。他對歡呼的村民揮動手中掛著紅纓的鞭子,村民們便在馬隊揚起的塵土里跪伏下去。他連忙抬手示意他們起來,村民們才又一起從地上站起來,再次揚起好大一片塵土。歡呼聲在村莊里回蕩。
那年的夏天,他帶著益西和桑丹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采日瑪。有的活佛,有錢人請才去,窮人請就推托了,而那些窮地方的人也不好意思請活佛。他的家鄉(xiāng)很窮,人們很少見到活佛,于是,他一家挨著一家地給家鄉(xiāng)的百姓念《平安經(jīng)》。作為第八世巴西活佛,他發(fā)現(xiàn),對眾生充滿無限的慈愛,對自己充滿無限的責任是一種非常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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