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澄
一、勸諫荒淫的武宗
蘇州自唐宋以來是最為富庶的地區,這里不僅物產豐厚,而且文人才子薈萃。明孝宗弘治六年(1494),蘇州府的昆山縣(今屬江蘇)又出了一名狀元,他便是毛澄。
毛澄,字憲清,出身于一普通的地主家庭,自幼深受封建倫理思想的熏陶。他刻苦學習,終于考取了殿試第一名,入翰林院學習。在學習的3年中,他成績突出,留任翰林院修撰,參加編修了《會典》一書。書成之后,封他為左諭德——皇太子東宮中的官屬,主管對太子的諷諫規勸,在東宮為太子講學。當時的皇太子便是朱厚照,即后來的武宗皇帝。他以毛澄講解明理簡晰,在孝宗面前多次稱贊他的才干,孝宗為此非常高興,在秋夜宴會上,當眾給毛澄以重賞。
武宗即位后,毛澄進為左庶子——太子府的長官,且直經筵。經筵本是古代帝王為研讀經史而特設的御前講席,唐玄宗時,選年老資歷深的儒者一人每天侍讀,并設置侍讀學士,侍讀直學士、宋代才開始稱經筵。每年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冬至日,逢單日由講官輪流入侍講讀。明代一般由重臣、大學士兼直經筵事。不久,家母病逝,辭職還鄉守喪。
正德四年(1510),當朝有名的大太監劉瑾挑《會典》一書中的小毛病,貶斥各位編者,每位編者都被降低了秩祿。毛澄也不例外,由左庶子、直經筵降為侍讀。在劉瑾橫行霸道的日子里,受他所害的文武官員不下百人,所牽連的人上千。相對看來,毛澄又是因家憂而得福的人。守喪3年期滿之后,他又回到了朝廷,進位為侍講學士,不久又進位為學士,掌管翰林院事,歷任禮部侍郎。
從此后,他與禮結下了不解之緣,既在禮部任官,便要研究禮,與非禮的事斗爭。正德十二年元月,他升為禮部尚書。這年八月十五日,武宗皇帝又微服私行,毛澄率領禮部侍郎王瓚、顧清等上疏,請求皇上還宮聽政。沒過多久,皇上又出居庸關,巡幸到宣府(今河北宣化),久居不還,尋歡作樂。毛澄又率人頻繁上疏、上諫,誰知,這不守禮制的皇上全然不聽。正德十三年正月,武宗皇帝才從宣府打道回北京,并無禮要求百官一律戎裝到郊區恭迎圣駕。毛澄等人上疏要求穿常服,但武宗不同意。文武百官只得聽命戎裝以待。七月,武宗自稱“威武大將軍朱壽”。看來,這位崇尚武力的皇帝是十分討厭當皇上的。他親自統帥六軍巡視邊境,又來到宣府,進抵大同(今屬山西),歷經山西到榆林(今屬陜西)。一路騷擾百姓,百姓見皇上來如同見盜賊來一樣。毛澄等人又屢次上疏請皇上回宮,武宗皆不聽。十二月,天寒地凍,皇上仍無回京之意,毛澄等又上疏: “去年正月以來,鑾輿多次出駕,沒有安寧地居住過。如今私行,又已過半年。宗廟、社稷的享祀之禮一并由他人代行; 萬壽、正旦、冬至的朝賀之禮,也全部從簡從略;臘月十五的省牲禮,也缺而不行,已經有2年了。一年將要過去,郊禋已卜。皇祖之訓曰: ‘凡祀天地,精誠則感動,怠慢則生禍。’如今,六龍遐騁,車子無回來的日子。萬一冰雪阻隔,道路梗塞難行,元日、正日趕不上親自在上帝前執玉帛行禮,陛下又如何自安?況且,邊境地處荒寒,隆冬更甚。臣等身處重城,食豐厚的俸祿,仰思陛下圣體勞頓,國家大本空虛,遙望清塵,憂心如醉。臣等伏乞陛下,駕速還,親自行祭祀之禮,此乃國家臣民的萬幸?!钡渥谥弥焕?。直到正德十四年二月,才大駕還京。下諭禮部說: “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太師、鎮國公朱壽要往兩畿(北京、南京),瞻仰東岳泰山,奉安圣像,祈福安民。”諭旨傳到禮部,使毛澄等人大吃一驚,當朝天子莫不是瘋了?留著皇上的牌子不用,甘愿當什么威武大將軍? 毛澄趕緊到內閣,與閣臣商議,上疏稱: “陛下以天地之子繼承宗祖大業,九州四海只知陛下有皇帝之號,今曰‘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的人’,臣等不知是指的誰。此諭旨出自于陛下,給此人加此號的也是陛下,不知受此號者何許人?如以皇儲未建,想遍告名山大川,用祈禱默默地占視之法,那么,就派遣使者去祭祀,足以敬山川之靈。何必親自奉神像、獻寶香,像佛、老一般去行事呢?”接著又講了5條理由。但皇上根本不聽,只做南下巡游玩樂的美夢。
事不湊巧,偏偏在正德十五年,江西發生了寧王朱宸濠的叛亂,武宗借此機會要南征,以期達到南游的目的。雖然寧王宸濠的叛亂很快為王守仁所平定,但武宗將平定消息秘而不發,執意南下。這一南下,又在江南過了1年。毛澄等人多次上疏要求武宗回朝。武宗北歸之時,在通州(今江蘇南通)聽從了佞幸江彬的計謀,要將宸濠處死。毛澄又依據漢代庶人的故事,上疏請求回北京祭告郊廟之后,再獻俘殺叛賊。但武宗不聽?;鹿偻跆面偸卣憬?,請求建立生祠; 西番闡化王又派使者乞請額外賞賜,要茶9萬斤。毛澄針對這些無禮要求,都極力反對,但武宗仍我行我素,不聽勸告。
二、大禮儀之爭
正德十五年,武宗從江南回到北京就大病不起了,不久,駕崩。朱家宗室因武宗無子,便選定了湖北安陸的興獻王之子朱厚熜即皇位,派毛澄與大學士梁儲、壽寧侯張鶴齡、駙馬雀元、太監韋霦等去迎朱厚熜。到北京后,將要面見朝臣,有人提議應用天子禮來拜見。毛澄說: “現在就用天子禮,以后會怎樣呢?怎么連勸進、辭讓之禮都要廢掉呢?”
朱厚熜即位,是為世宗,改第二年為嘉靖元年。他即位后剛過6天,便下詔讓大臣商議對其生身父親的主祀及尊稱問題。自此揭開了明代的大禮儀之爭。
毛澄接旨之后,就趕到內閣與閣臣楊廷和商議,楊廷和讓他按照漢代定陶王和宋代濮王的故事來辦。于是,五月七日戊午時,毛澄大會文武群臣,討論之后上奏曰: “考究漢成帝立定陶王為皇太子,立楚孝王的孫子劉景為定陶王來侍奉共王的主祀。其王是皇太子的親生父親。當時,大司空師丹認為這樣做已經是恩義備至了。如今,陛下入朝繼承了大位,應當按定陶王的故事來處理: 以憲宗的兒子、益王朱祐檳的第二個兒子、崇仁王朱厚炫來繼興獻王之后,世襲興獻王的主祀。又考究宋代濮安懿王的兒子入繼于仁宗之后,是為英宗皇帝。司馬光說,對濮王應當尊以高官大爵,稱王伯而不稱名。范鎮也說: 陛下對仁宗來講,如果以濮王為皇考,于義是不適當的。于是,宋英宗下詔立濮王園廟,以宗樸為濮國公繼奉濮王的主祀。宋代理學的開創者之一、大學問家程頤稱道: 為人后者,就稱后父后母為父母,而稱生父生母為伯父伯母、叔父叔母。這是人的大倫理。然而所生是大義,應是至尊至大的,應當另立特殊的稱號,曰皇伯,叔父某國大王。這樣,正統既明確,而所生父母也尊崇至極。如今,興獻王是孝宗的弟弟,是陛下的生身父親,這和濮安懿王的事相同。陛下應該稱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興獻王妃為‘皇叔母興獻王妃’。凡是祭告興獻王及興獻王妃的疏,一律自稱姪皇帝某。如此,既正了大統,又尊崇了親人,恩禮雙得,可以作為萬世的法則?!贝俗h奏上報到世宗處,世宗大怒: “父母可以像這樣更換嗎?”下令重新議定。
五月廿四日乙亥,毛澄又會同廷臣上奏說: “禮曰‘為人后者為人子’,自天子至庶人是一樣的。興獻王惟有陛下一個兒子,既然已入了大統,奉祀國家的宗廟,因此,臣等前議想讓崇仁王朱厚炫繼興獻王主祀。至于稱號,陛下應稱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自稱姪皇帝名。以宋程頤的學說作為依據。本朝的制度是皇帝對宗藩尊行,只稱伯父、叔父,自稱皇帝而不稱名。今稱興獻王為皇叔父大王,又陛下自稱名,尊崇之法已至極,臣等不敢再有他議。”并在議疏上附錄了程頤的《代彭思永議濮王禮疏》,上呈世宗閱覽批示。世宗不聽他們的勸告,下令再博通前代禮典,重新商議之后再上報。
毛澄又與廷臣上議言: “臣等討論再三,請求改稱興獻王為叔父,以明正統之尊,而沒有第二個正統所在。然而,加‘皇’字于叔父之上,是陛下所有的伯、叔諸父沒有能與之相比的; 加‘大’字于王之上,則天下諸王沒有能與之相比的。興獻王稱號既定,那么,王妃的稱號也隨之而定,天下王妃也沒有能和她受同樣尊稱的。況且,陛下因天下而生養,所以應當符合天下人心,不可違背天下人的愿望。豈止是一家一國的養育可以同日而語的呢?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事之以禮’。其他的推尊之說,稱親之議,都是非禮的。推尊之非,沒有詳于三國時魏明帝的詔書的; 稱親之非,沒有詳于宋程頤所議論的了。至于恰當的禮儀,要不出此議才好。”這次附錄了魏明帝的詔書。
皇上與臣下的爭執越來越激烈,勢必在臣下當中分裂出三派人物: 一是堅決反對的、持封建禮儀的大臣; 二是善解皇上意圖、企圖向上爬的大臣,他們職權較低,為了私利而迎合皇上; 三是中間派,既不堅決反對,也不積極支持。
進士張璁揣知世宗的心意,對毛澄等人的上議極力反對。世宗見臣下中有積極支持他的,更堅定了意志,對毛澄等人的上疏留中不發,到了八月庚辰朔,再令集體商議。毛澄等人又上議曰: “先王制定禮儀,是本于人情。武宗皇帝既然無兒子繼位,又缺少兄弟,借陛下來繼大明正統,是武宗以陛下為同堂子弟。孝宗及慈壽皇后是你們的同宗,已無可懷疑。怎么可以只顧私情而不顧大體呢?”疏入之后,世宗又留中不發。
不久,又碰上給事中邢寰請議憲宗皇妃邵氏的徽號。毛澄上言說: “王妃生獻王,實為陛下的親生祖母。但是,既然繼承了大統,那么,應當推究到孝宗,母為慈壽太后矣。孝宗對于憲宗皇妃應當稱皇太妃,那么,對于陛下來說,應當稱太皇太妃。如此這樣,才能既正人倫,又加深恩義。”這次上疏給了答復。
同時,世宗因生母興獻王妃要來北京,下令禮官討論迎接她的儀式。毛澄等人請求由崇文門入東安門,但皇上不用。再議,從正陽左門入大明東門,帝也不聽。毛澄等人堅持最初的上議。世宗自定迎接的禮儀,全部由正門即中門進入。
因尊崇之禮還未定下,張璁又上進《大禮或問》,皇上更加偏向他。到九月末,才將毛澄等人以前的上疏下達到群臣中討論,令他們博采輿論之后,再上報。毛澄等接旨后,知大勢已不可挽救,便到內閣去商議,皆稱興獻王為帝,妃為后,以皇太后懿旨來推行。于是,上疏說: “臣等只有一種愚見,已盡見于前議。想仰慰圣心,使適合現今而不背離情理,合乎于古人而不悖于義,臣等與有關部門,不敢擅自任情?!?br>
在臣下有分歧的情況下,皇帝便自作主張,在十月二日庚辰,以慈壽皇太后的旨意下詔加封興獻王為興獻帝,興獻妃曰興國太后,皇妃邵氏尊稱為皇太后,宣示中外知之。世宗仍不滿意。十二月十一日已丑,又傳諭旨加稱興獻帝為皇帝。閣臣楊廷和等將諭旨封后還回到皇帝處,不加執行。毛澄也上疏力爭不遵旨,又與九卿喬宇等人合謀上諫,帝皆不允。
第二年,改元嘉靖元年(1522),正月,春節還未過完,清寧宮后面的小三宮失火,這是不祥之兆,毛澄借此上言,正遇上朝臣也多上諫,此事才停止不議。
三、解官歸田 暴病身亡
事情并不會就此了結,但勝負已明顯。毛澄在大禮儀之爭中,持正統的封建禮儀對抗皇上,是最積極的一個。世宗皇帝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曾經派遣太監到他家私下講明皇帝的意圖。這位代言的太監長跪稽首,行了大禮,毛澄見此感到十分驚駭,急忙將他扶起來。太監說: “這是皇上的意思?;噬险f: ‘人誰無父母,怎么就使我不能盡孝心?’請公務必改變你們的上議。”說著又從袋中掏出黃金以示報答。毛澄氣憤地說: “老臣白活這么大歲數了?不能毀壞禮法,只有辭職離去,不參與討論而已?!庇谑?,第二天上疏辭職,以身體不佳告老還鄉,連著上疏五六次,世宗慰留。這年二月,毛澄病情加重,又請求歸鄉。帝許之。南下的船到了興濟縣時,毛澄與世長辭。
毛澄端亮有學行,論事侃侃不撓。最初,在論定皇位的繼承問題時,他力主世宗,故加封為太子太傅,蔭錦衣世指揮同知,毛澄力辭不受。世宗敬畏毛澄的為人剛正,雖然他多次忤旨,但恩禮不減。既已得重病,派遣御醫去探視,及時將賞賜的藥物送到。他的離職是必然的,皇上絕不允許臣下違背自己的意旨,雖然明知他是為了國家社稷,但在專制主義集權的封建社會,皇上的意志高于一切。他的死,使皇上從感情上深感惋惜,故此,贈他為少傅,謚號曰“文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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