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
一、富川鎮的文家
偏安半壁江山的南宋王朝轄下的吉州廬陵(今江西吉安),有個富川鎮,富川水如帶,繞鎮而過,鎮北是頗有丘壑之勝的文山。
鎮上有個文家,家有一些田產,佃與人種。主人叫文儀,字士表,人稱“革齋先生”。文儀好學,嗜書如命,讀起書來,廢寢忘食。家里有叢竹子,愛竹的文儀在竹林旁筑了間書齋,號曰“竹居”。晚上,孤燈如豆,熬到深夜; 有時黎明了,他還在孜孜不倦地研讀。文儀興趣廣泛,涉獵經史、詩文、天文、地理、醫藥、卜筮。那些他喜歡的書,他都逐字逐句地抄寫下來,積累了上百冊的抄本。平時與人談論,廣征博引,某事見哪書哪卷,都能隨口講出。在學風上,他鄙斥泥古不化,主張推陳出新。“革齋先生”的“革”字,便意蘊“革新”,他把這個字刻在玉佩上,以表心志。
文儀好交游,來訪的客人絡繹不絕。來者無論親疏貧富,他都熱情款待。孤貧的戚友,家有喪事買不起棺材,他解囊相助; 沒有喪服,他捐資購置。他常邀友人做文字之游,得意時縱情歌唱。
文儀娶泰和(今屬江西)梅溪曾家二女兒曾德慈為妻。22歲那年,即宋理宗端平三年(1236),文儀喜得貴子,取名云孫。翌年,又得一子,取名璧。此后,曾氏又生了二子三女。
文儀對孩子們的教育抓得很緊,他是孩子們的啟蒙老師。那“竹居”便是文家父子朝夕讀書練字的地方。每得到一本書,文儀先讓長子云孫誦讀,讀完了,讓他教給弟弟們。白天教授的課,到晚上便進行考查,讀、背、提問,直到孩子們領會為止。有時夜深了,考查還在進行,哪個瞌睡,他便,呵斥一通。
妻子曾氏,也時常講些精忠報國的故事給孩子們聽。
文儀也曾給孩子們延聘名師曾鳳等來家里教授。日子一長,經濟拮據,請不起老師了,文儀只好自己來教。
在嚴父慈母的教育下,諸子長進很快。
二、理宗皇帝點狀元
云孫長大了,朋友們送給他一個字: 天祥。
18歲那年,天祥去廬陵城參加全縣學子的考試,他作了一篇名為《中道狂狷,鄉原如何》的文章,獲得第一名。只是,此文失傳,今已不可得知。
廬陵縣的學宮中祭祀著鄉賢,天祥瞻仰他們的遺像。當看到本朝的鄉賢歐陽修、楊邦


天祥下定決心,要像歐陽、楊、胡那樣,生為人杰,死享英烈。
2年后,天祥入吉州白鷺洲書院肄業。
白鷺洲書院是都昌(今屬江西)人江萬里于淳祐元年(1241)創立的,位于吉州城東的白鷺洲上。當時的“山長”——書院里主持講學的人——是歐陽守道。守道山長也是吉州人,淳祐元年進士,學問廣博,注重德行,號為“儒宗”。《宋史》卷411有他的傳。守道山長治學,強調經世致用,鄙夷高談闊論。在這一點上,天祥頗與山長同,故最受山長寵愛,山長悉心為他指點迷津。
天祥在白鷺洲書院住了幾個月,被選為吉州的貢士。弟弟文璧也入選。
吉州貢士的名簿上,寫的是“天祥”,沒寫他的名“云孫”,這大概是個誤會。但名簿既上了朝廷,便不可更改了。
于是,便以字為名,另取字曰“履善”,而那“云孫”則算做小名了。
十二月十五日,文儀帶著兩個兒子去臨安。臨行,天祥賦《次鹿鳴宴》詩,詩云:
禮樂皇皇使者行,光華分似及鄉英。
貞元虎榜雖聯捷,司隸龍門幸綴名。
二宋高科猶易事,兩蘇清節乃真榮。
囊書自負應如此,肯遜當年禰正平。
他認為真正的光榮,不是登科,而是“清節”。
這是他流傳迄今的第一首詩。
翌年開春,兄弟倆參加禮部的考試。二月初一開榜,哥倆皆中選。五月初八,理宗在集英殿舉行殿試,試題長達586字,大半都是空話,主要是問為什么天災人禍不斷、人才匱乏、士習浮華、國用殆盡、兵力衰弱、盜賊橫行、邊患危重。已中了禮部試的人要就試題中提出的問題陳述自己的看法、建議。
考前兩天,天祥罹病。初八這天,他勉強支撐著去應試。進場的時候擁擠,出了一身汗,覺得好了許多。拿到題目,揮筆寫道:
臣聞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 人才之乏,士習蠱之也; 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 虜寇之警,盜賊之因也……
他一口氣寫了9300余字,連草稿也沒打。
寫好呈上。考卷上的姓名、籍貫都被密封起來,答卷另有人謄錄一遍,防止考官評閱時徇情取舍。
考官姓王名應麟,慶元(今廣西宜山)人,淳祐元年進士,博學多識,著有《深寧集》、《困學紀聞》、《玉海》等23種。王考官評審諸考生的卷子,列出名次,上奏理宗皇帝。
理宗御覽考卷,特別欣賞第7名考生的卷子,擢為第一。王應麟把卷子拿來細讀一遍,叩謝道: “恭喜皇上得一才士!”
五月二十四日,理宗皇帝御殿唱名: “文天祥!”殿上一聲傳呼,殿下一聲聲接傳。新科狀元的桂冠落在了21歲的文天祥頭上。理宗玩味著文天祥的名字,道: “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因理宗有此一語,朋友們便給天祥又起了個字: 宋瑞。
接下來唱了600個人名。他們當中出了幾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第22名謝枋得,第27名陸秀夫。但文璧殿試落第。
新科狀元出宮回下榻的客寓期集所,金吾衛士7人扈從,前面有4人呼喝清道,煞是威風。民人紛紛涌來觀瞻。
及第的進士們要參加一系列的宴集活動,新科狀元當然是大出風頭的了。文天祥抱著愉快、感激的心情出席了理宗皇帝親臨的聞喜宴,并向理宗獻了一首謝宴詩:
于皇天子自乘龍,三十三年此道中。
悠遠直參天地化,升平奚羨帝王功?
但堅圣志持常久,須使生民見泰通。
第一臚傳新渥重,報恩惟有厲清忠。
不幸的是,天祥父親文儀病了。二十八日,即文天祥中狀元的第4天,病情惡化,一命歸天,享年42歲。六月一日,哥倆扶柩南歸。
按封建禮教,文天祥要在家為亡父守喪3年。
他沒有做上官,但并不惋惜。
“3年之喪”實際上是2年60天。寶祐六年(1258)八月,孝服除去,有人勸文天祥給宰相丁大全寫信,要求出來做官,他道: “何必這么汲汲于做官呢?”吉州地方官想代他申請,也被他拒絕了。
三、坎坷仕途
開慶元年(1259),文天祥陪伴弟弟文璧進京應試。文璧中了這科的進士。五月二十八日,文天祥被授予承事郎、簽書寧海軍(今浙江寧海)節度判官廳公事的官位。以京官充任判官曰簽書判官廳公事,簡稱“簽判”,掌案牘文書。由于謝恩等手續的耽誤,他遲遲未上任。
就在這時,風云突變: 九月初三,蒙古軍隊在黃陂(今屬湖北)突破長江天險。翌日,忽必烈率蒙軍主力渡江,進圍鄂州(今湖北武昌)。南宋朝廷驚恐萬分。理宗于九月十八日下詔責己,勉勵各路軍馬奮力作戰; 罷免奸相丁大全,任用賈貴妃之弟賈似道為相,督軍迎敵。內侍董宋臣勸理宗遷都四明(今浙江寧波),因為四明靠海,一旦敵兵逼近,可以乘船下海。當年金兀術渡江,宋高宗就是這樣做的。
膽怯的理宗動心了。
對皇帝來說,這“走”字不失為保全性命的上策。但對社稷江山來說,卻極為不利。皇上一逃,人心動搖,國都臨安難保。
滯留京師的文天祥上疏理宗,請斬董宋臣以安民心。
奏疏呈上去,如泥牛入海,不見消息。
文天祥為理宗皇帝庇護董宋臣而憤懣難已,但又無處發泄。
十二月初一,鄂州前線傳來喜訊: 蒙古兵北撤。原來,蒙古大汗蒙哥率軍進攻四川,死在合州(今四川合州)城下,一些蒙古貴族欲立阿里不哥為大汗,忽必烈聞訊,無心再戰,與賈似道講和,北撤回去爭奪汗位了。
臨安城內歡聲雷動。理宗下詔改元“景定”,王公貴族放下心來,紙醉金迷的生活又開始了。
景定元年(1260)二月,文天祥改為簽書鎮南軍(今江西南昌)節度判官廳公事。他不去就職,請求祠祿。祠祿是主管某地某宮觀(道教寺廟)的官,實際上不管事,只拿俸而已,是優待那些退休、罷官的官員的職位。文天祥要求做此官,分明是不愿與那些貪官污吏為伍。朝廷依他所請,派他主管建昌軍(今江西南城)的仙都觀。次年十月,委任他為秘書省正字,掌校正典籍。他再三推辭不脫,于翌年就職。
至此,文天祥算是真正步入仕途了。
他做了1年多的京官,景定四年十一月,出知瑞州(今江西高安)。次年,理宗駕崩,度宗即位,改元“咸淳”,文天祥被提升為江西提刑(全稱叫提點刑獄公事,主管司法、刑獄、監察),兼司農桑。
就職不久,有個叫黃萬石的御史奏劾他不稱職,辦事不力。實際上,文天祥就職兩個月,便平反了一起冤案。有個姓陳的銀匠被指控殺人越貨,屈打成招,判了死刑。母親替他申冤。文天祥多方查詢,弄清真相,判處審理、逮捕陳銀匠的官員死刑。這怎么能說不稱職?但度宗不問青紅皂白,詔罷文天祥的官。
那些對廉潔自守的文天祥不滿的人,又乘他的伯祖母梁夫人去世之機,捏造罪名,想把他的名聲搞臭。
梁夫人實乃文天祥祖母,文儀是她的次子,出嗣給叔父為子,梁夫人便成了文儀的伯母。梁夫人喪夫后,改嫁劉家。文儀長大后,把她接到家里居住,但同劉家的人仍經常往來。咸淳元年(1265),梁夫人病死。她已是劉家的人了,故文天祥沒有戴孝守喪,只是申請解官服心喪。
一些人抓住這一點大造輿論,說文天祥違背禮教,不為祖母服喪。他們還編了一本叫做《龍溪友議》的小冊子,印了上萬本,到處散發。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唾棄文天祥的為人。
在這種局面下,文天祥的老師曾鳳、歐陽守道挺身而出,分別寫了《詳目》、《或問》,替文天祥辨白,說梁夫人從改嫁那天起,就是劉家的人了,文天祥只能服心喪。
誹謗被粉碎了。但文天祥受的刺激很深,一時心灰意冷,打算退出官場,做個隱士。他在家隱居了兩年,咸淳二年(1267)九月,朝廷起用他為吏部的尚左郎官,他推辭不掉,于十二月去臨安就職。
文天祥再次步入仕途,等待他的仍是打擊、誹謗。他每做一個官,總有人找他的不是,而往往是誹謗者得勝,文天祥被罷官。出任尚左郎官不到兩個月,便于咸淳四年正月被彈劾免官。這年冬天,朝廷剛任命他為福建提刑,就有人出來攻擊,朝廷收回了命令。咸淳五年三月,江萬里出任左丞相,他很器重曾在白鷺洲書院肄業的文天祥。四月,起用文天祥為寧國府(今屬安徽)知府,十一月到任,尋改為軍器監,掌繕治兵器,兼崇政殿說書、學士院權直、玉牒所檢討官等職。崇政殿說書,為皇帝講解經書史傳,并備顧問應對; 學士院,掌起草詔令,并備咨詢; 學士闕,由他官暫理,叫權直; 玉牒所,紹興十二年始置,掌修《玉牒》——皇帝的編年史。
咸淳六年六月,文天祥在學士院當值。太師平章軍國重事賈似道假意上疏要求退休,度宗皇帝讓文天祥起草詔書,挽留賈似道。賈似道權勢顯赫,連度宗皇帝都是他擁立的。他住在西湖葛嶺,深居簡出,軍國大事、官員的任免,都要送到他家里審批。他大權在握,卻又裝腔作勢地要退休。度宗皇帝也明白他的意圖,總是下詔褒美他的功績,加以挽留。文天祥起草了兩篇稿子,一篇說去職違眾人之心; 一篇說大臣應以國家安危為重,不能因為有一點兒小病就退休。按慣例,稿子要先送賈似道過目,他同意了才呈給度宗。文天祥既沒說一句恭維的話,又把稿子徑直送給了度宗,賈似道大為惱火。結果,他擬的兩篇稿都沒有用。過了1個月,他便被彈劾免職了。
這回,文天祥決心退隱了。他在文山建造房舍,想沐浴清泉,坐臥樹下,暢飲醇酒,悠閑自在地消磨歲月。
但是,咸淳九年正月,任命他為湖南提刑的詔令下達了,文天祥只得打點行裝上路。他到職后,處理了一批案件,并協助湖南安撫大使、知潭州(今湖南長沙)江萬里鎮壓秦孟四起義軍。這年冬天,他上疏請求調回江西本省,以便侍奉祖母和母親,朝廷任命他為贛州(今屬江西)知州。次年正月,他便回江西去了。
四、起兵勤王
暮春三月,文天祥到贛州任上。七月,度宗駕崩,嘉國公趙即位,是為恭帝,年僅4歲,太皇太后謝道清臨朝。九月,從前線傳來消息: 忽必烈大汗命伯顏以丞相身份率20萬大軍從襄陽(今屬湖北)出發,兵分三路,沿漢水南下。十二月,元年突破長江天險,攻占鄂州。宋軍潰敗,半壁江山岌岌可危。
朝廷一面敦促賈似道出兵御敵,一面下《哀痛詔》,要各地起兵勤王。未幾,文天祥又接到下達給他的專旨,任命他為江西提刑,速起兵赴臨安勤王。
接到專旨的第4天,文天祥便傳檄江西,招兵買馬,組建了一支2000人的義軍,其中有他的棋友劉洙,有江西的地方官尹玉、張云,有同鄉的鄧光薦,也有妹夫彭震龍。文天祥帶頭捐出家產充軍費。
四月一日,大軍開拔,抵達吉州,接到太皇太后的詔令:留屯隆興府(今江西南昌)。
這是黃萬石搗的鬼,他奏報朝廷,說文天祥的部隊乃烏合之眾。朝中也有人隨聲附和,說文天祥太猖狂。太皇太后即降詔,派人快馬加鞭,阻止文天祥入京。
文天祥勤王受阻的消息傳開,輿論大嘩。朝廷迫于輿論的壓力,準許文天祥入京,但派他去平江府(今江蘇蘇州)知府。他還未動身,朝廷便追封叛將呂文煥的哥哥文德和義郡王,擢他的侄兒呂師孟任兵部尚書,想以此討好叛將。文天祥上疏,請斬呂師孟以明抗元決心,振作士氣。但奏本送上去了,宛如石沉大海。文天祥見狀,領了兵馬,趕去平江。
文天祥到平江不久,朝廷派將官張全領兵2000人,增援吃緊的常州。文天祥分兵3000人,讓朱華、尹玉統領一同前去。他們在五木(今江蘇常州東)與元兵遭遇。朱華、尹玉率兵奮戰,張全卻隔河旁觀。義軍以寡敵眾,支持到晚上,一支元兵迂回過來,把尹玉所部500人圍住。張全乘夜遁逃,朱華立腳不住,也往東撤退。尹玉孤軍惡戰,殺敵無數,除4人突圍外,其余全部戰死。尹玉身被數創,浴血苦斗。元軍不敢和他交手,拿4根長槍架住他的頭頸,用棍擊死。
五木一戰,江西義軍威名大振。文天祥上疏,請斬臨陣逃跑的張全。結果,朝廷姑息了事。
伯顏留下一支兵看住江北揚州等地的宋軍,主力兵分三路,進取臨安。朝廷聞訊大驚,急令文天祥移守獨松關(在浙江余杭西北獨松嶺上)。這是錯舉,平江重地,一旦失守,關系重大。但朝廷連下3道詔令,敦促文天祥速速前往。文天祥留下一支兵守平江,自己引兵奔獨松關。他還沒到,獨松關便失守了。文天祥只得退入臨安。
臨安城中一片混亂。左丞相留夢炎溜走了,右丞相陳宜中與太皇太后想請降茍安。他們任命文天祥為簽書樞密院事,負責軍事機密,不久又委任他為臨安知府。文天祥知道臨安是保不住了,他建議把三宮(太皇太后、皇帝、皇后)南遷,做保衛南方的打算。但陳宜中想求和,怕此舉惹怒元軍,說他們求和沒有誠意,故沒有采納。
正月初五,朝廷大官逃得差不多了。那天任命吳堅做左丞相時,偌大的殿上,文官只有6人。
正月初九,稱臣表正式送出了。文天祥做最后一次抗爭,但無人理睬。
五、出使被扣留
正月十八日,元兵三路大軍抵達皋亭山,距臨安僅30里,哨馬一直放到臨安北門外。文天祥和力主抗戰的張世杰將軍建議移三宮下海,背城一戰。但太皇太后和陳宜中不愿抵抗,派一員御史把傳國璽和降表送到元營。伯顏接了璽表,命陳宜中來營接洽。當夜,陳宜中逃走。張世杰不愿投降,揚帆出海,往南去了。
十九日,元兵一部進駐臨安城外的教場。陳宜中跑了,左丞相吳堅年老懦弱,國事沒人主持,太皇太后便命文天祥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收拾殘局。元軍催人去洽談投降事宜,幾個大臣誰也不肯出頭,異口同聲地推薦文天祥去。
二十日,文天祥和吳堅等4人進了元營,他想借此行探聽一下元軍虛實,回來再做打算。見了伯顏,他一口回絕投降一事,說那是前任丞相干的,他一概不知。他要元軍退到平江或嘉興(今屬浙江),然后雙邊再舉行會談。文天祥態度強硬,慷慨陳辭,威然不可犯。
伯顏等人還未曾見過這等剛強的人物,很是欽佩。
會談僵住了,因為元軍絕不會撤退至平江或嘉興。
伯顏一伙密謀一番,請宋使進帳,派降將程鵬飛隨同吳堅等去臨安見太皇太后,要她投降,留文天祥在營,待程鵬飛回來,再做商議。文天祥抗議,要回城,伯顏不聽。
一夜過去了。二十一日,奸臣賈慶余趁文天祥被扣留之際,代文天祥做了右丞相。他和吳堅等備下正式的降表,送進元營。
伯顏請文天祥進帳,說太皇太后已下詔納降了。文天祥怒斥在場的賈慶余,責斥伯顏不守信用。降將呂文煥出來打圓場,被文天祥罵做“亂賊”。他的侄兒呂師孟也來了元營,上前道: “丞相上疏要殺師孟,奈何不殺?”
“你叔侄降北,不曾殺你,是本朝失刑。我不能殺你叔侄,實乃憾事。你叔侄要殺我,正是周全我做大宋的忠臣!”文天祥道。
呂師孟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旁邊的蒙軍將帥見了,更加欽佩文天祥。伯顏打定主意,扣壓這個人才,勸他投降,為元朝效力。他命萬戶忙古帶、宣撫唆都辦理此事。
忙古帶、宣撫唆都百般勸降,封官許愿,文天祥皆不為所動。
元人無奈,決定押文天祥北上。
景炎元年(1276)二月初九,宋祈請使向元帝祈請。文天祥被押上船,隨行的有杜滸、余元慶等12人。
文天祥不斷盤算,尋找時機逃脫。
船沿運河北上,至鎮江暫住。文天祥借住在一個叫沈頤的家里。元軍派王千戶看守文天祥。此人兇狠,日夜監視,文天祥不敢輕舉妄動。
杜滸和余元慶兩人還較自由,他倆天天出去活動。余元慶是真州(今江蘇儀征)人,距鎮江不遠,人地較熟,但膽識不如杜滸。
要逃得有船,但所有的船只全被元軍扣壓。杜滸整天找人閑談,結交了一個老兵,他熟識道路,屆時可領大家抄小路到江邊; 還結識了一個專管查夜的劉百戶,多用銀兩,劉百戶貪財,答應隨時差人提官燈來接,可不受宵禁的限制。但船還沒有找到。
余元慶天天在街上游蕩,希望能碰上個熟人。二十九日這天,他果真遇上一個老朋友,說在元軍管船。余元慶大喜,便托他設法,答應送他1000兩銀子和承宣使官職——一種加給武官的虛銜。那人慨然道: “我為宋朝救一位丞相,好去建功立業,趕走敵軍,要錢做什么? 但求丞相批張文書,太平之后,好去拜見。”
事情談妥了。不料,這天中午,元軍派人來通知,說要馬上過江去瓜州(今江蘇邗江南)。文天祥大驚,推說還未來得及打點行裝,答應明天動身。好在元軍催得不緊。情況有變,文天祥決定當夜行動。
文天祥推說買酒辭別鄉土,請房東和王千戶吃酒。王千戶見天色已晚,城里城外兵馬眾多,也就放心吃喝起來,喝得酩酊大醉。
趁王千戶睡過去了,文天祥正要動身,一個仆人跑來報告,說那領路的老兵膽怯了,喝酒裝醉,他的妻子起了疑心,再三盤問,要喚起四鄰。杜滸考慮了一下,吩咐他們把老兵帶來,一旦老兵真干上了,他妻子投鼠忌器,也就不敢聲張了。老兵一到,杜滸把300兩白銀縛在腰里。老兵見狀,只得硬著頭皮干了。
劉百戶手下的人把官燈送來,一行人出了門,跟著老兵向江邊走去。到了江邊,卻不見有船。余元慶

江面上到處都是元軍的船只,他們只得硬著頭皮在中間穿梭前進。有只船上的元軍起了疑心,想追擊,但船擱淺了,動不了。文天祥一行搖船急行。
走了大半夜,他們在離真州5里處上岸,向真州走去。
真州守將苗再成熱情地款待文天祥一行人。但到三月初三,文天祥出城視察防務,苗再成卻把他關在城外,不準他入城。
原來,元營發覺文天祥逃走,一面四下搜捕,一面用反間計,企圖借刀殺人。駐扎在揚州的大將李庭芝從俘虜口中得到有個丞相往真州賺城的情報,他本來不大相信文天祥會那么輕易地脫身,便斷定文天祥已經叛國,到真州是來賺城的。他致函苗再成,讓苗再成殺了文天祥。苗再成心里躊躇,決定先把文天祥關在城外,看他怎樣舉動。
文天祥一行在城外徘徊,忽有苗再成的兩個姓張、徐的小頭目率50人前來,說是奉命護送,問文天祥要去哪里。文天祥決心到揚州見李庭芝,剖明心跡。張、徐多方試探,見文天祥執意要去揚州,才道他們是奉命來試探的,若發現文天祥有叛國的跡象,當場格殺。他們護送了一段路,便回去了。
到了揚州城下,文天祥躊躇起來,擔心李庭芝不信他的話,把他殺了。杜滸等人也堅決反對進城。余元慶引了個賣柴人來,說他家離此20~ 30里,暫去躲避一下。但當文天祥等人上路后,他卻和另外3人溜了。
他們向賣柴人家走去。道路崎嶇,腹中饑餓,走到一個土山上,他們實在走不動了。山上有個沒了屋頂的破房子,四面頹垣,像個土圍子。賣柴人自告奮勇去揚州糴米,文天祥等人進了土圍子歇息。
元軍習慣,每天上午出哨,過午即歸。眼看日過中午,文天祥等人放下心來。
突然,外面馬嘶人喧,從墻縫望去,元軍大隊騎兵從東面過來,向西開進。文天祥等人大驚,這土圍子矮小,只消往里看一眼,便什么都完了。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緊靠墻壁,伏在地上躲藏。
這支元軍正是押送宋祈請使的。好在這時風雨大作,元軍急于趕路,無暇旁顧,他們才幸免于難。
天黑了,賣柴人失約不來,文天祥他們下山,進了一座古廟歇息。剛進廟還未坐定,進來幾個樵夫,他們說元兵迫近揚州,揚州城午后便閉門了。文天祥等人才知那個賣柴人被關在城里,出不來了。
樵夫們很熱情,喊文天祥他們一同用餐。文天祥把自己的境遇如實說了,請樵夫們幫忙,送他們去高郵(今屬江蘇)。樵夫們爽快地答應了,領他們去賈家莊休息一天。當天夜里,他們在向導的領導下,啟程去高郵。走了一夜,天亮時與一支元兵遭遇,文天祥等人躲進一叢竹林。元兵來搜索,捉去幾個人,文天祥幸免于難。元兵走了,他們繼續趕路。又碰上一群樵夫,他們慷慨相助,弄來一只大竹籮,讓文天祥坐在里面,幾個人輪流抬著他走。
到了高郵,文天祥沒進城,繞城直取泰州(今屬江蘇)。二十四日,抵達通州(今江蘇南通),知州楊師亮把文天祥接去州衙安歇。他在通州住了半月,把一路上寫的詩編輯成《指南錄》,并作了一篇序。半月后,渡海南下。五月二十六日,到了福州。在福州即皇帝位的端宗任命他為右丞相、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文天祥上疏辭相,端宗便改授他為樞密使、同都督諸路軍馬。
文天祥結束了逃亡生活,率領軍民進行抗元斗爭。
六、進軍江西
在福州成立的端宗小朝廷,把持在左丞相陳宜中手里。臨安城是在他手上丟的,他不愿讓其他人收復失地,那樣,更顯得他無能。文天祥無事可做,便繼續整理編輯《指南錄》。他覺得在通州作的那篇序不夠痛切,又寫了一篇后序。4卷《指南錄》和兩篇序文,皆為千古絕唱。
七月十三日,文天祥離開福州,去南劍州(今福建南平)建立督府,號召四方起兵。各地紛紛響應。
經過一番準備,景炎二年(1277)五月中旬,文天祥麾軍越過南嶺,反攻江西。江西士民奮起響應,文天祥的妹夫彭震龍、孫

元廷震恐,立即以李恒為元帥,率精兵趕赴江西增援。義軍雖然英勇,但都是臨時聚集起來的,沒有戰斗經驗,不是元軍的對手。元軍連連得手,直取興國。文天祥率部退避。
八月十七日,文天祥走到廬陵東固方石嶺,被元軍追上了。老將鞏信率10名士兵扼住山口,掩護文天祥撤退。他們死戰不退,元軍疑是伏兵誘敵,不敢貿然強攻,退到嶺下,用箭猛射。鞏信等人連中數箭,或坐或靠在巖石上,巋然不動。元軍繞道從小路登上山,才發現守山的義軍都是死人。
文天祥率部走到空坑,人困馬乏,只得歇息。次日凌晨,元軍追來,文天祥倉皇出走。
他的部下有個叫趙時賞的,是宋朝宗室,坐著一頂轎子,被元軍追上。元軍見轎中人是個大官,喝問是誰,趙時賞道:“姓文。”元軍把他當成了文天祥,押著他去主將那兒領賞,沒心思去追別人了。經過多方查詢,才知道那人根本不是文天祥,就把他殺了。
文天祥的家屬隨軍行動,空坑一仗,除12歲的長子道生僥幸脫身外,妻歐陽夫人、次子佛生,女兒柳小娘、環小娘,皆被元軍俘獲。
趙時賞冒名頂替,使文天祥得以脫身。他退到汀州(今福建長汀),又轉移到循州(今廣東龍川),屯兵南嶺(在今廣東永安東南),做重整旗鼓的打算。
他在南嶺過了冬天。次年二月進兵海豐(今屬廣東)。五月中旬,得到端宗已于四月十六日病死,群臣擁立衛王趙昺為帝,改元“祥興”,駐蹕廣州灣中的州。陳宜中逃走,張世杰、陸秀夫執政。六月中,趙昺政府遷往厓山(今廣東新會南)。文天祥也于十一月中移屯潮陽(今屬廣東)。
元軍在主帥張弘范的指揮下,海陸兩路南下廣東,進擊宋殘部。文天祥聞訊,奏告趙昺政府早做準備,他自己率部于十二月十五日撤出潮陽,二十日到了海豐北面的五坡嶺,安營做飯。有個叫陳懿的慣匪引元軍輕裝追襲,追上五坡嶺。文天祥正在嶺上和幕僚吃飯,措手不及,一同被擒。
七、浩然正氣
被俘的時候,文天祥取出身上攜帶的冰片,吃了兩片左右,想一死殉國。誰知,藥力無效,昏眩許久,卻沒有死。
元軍把他押去潮陽,見元帥張弘范。元官吩咐他見了元帥要跪拜,文天祥嚴辭道: “我不能下跪。我見過伯顏、阿術,都不過作個揖而已。”
“哪有不下跪的道理?”元官倒驚異了。
“我能死不能拜。”文天祥斬釘截鐵地說。
那元官沒法,去向張弘范請示。張弘范在臨安皋亭山大營中見過文天祥,領教過他那種鐵錚錚的大丈夫氣概,知道無法使他屈膝,便道: “殺了他,反而成全了他的名聲,不如待他以禮,我也落得個美名。”遂禮見文天祥。
祥興二年(1279)正月初六,張弘范的部隊乘船向厓山開進,文天祥也被押著隨行。十二日,船隊駛到零丁洋,文天祥心潮起伏,揮毫寫下了《過零丁洋》一詩: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落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
皇恐灘頭說皇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昭汗青。
船過零丁洋,距厓山不遠了。十三日,元軍進抵厓山附近,張弘范妄想不戰而下厓山,派張世杰的外甥去勸降,被張世杰拒絕。張弘范又命一個姓李的軍官,去勸文天祥寫信招降張世杰。
“我自己救不得父母,豈能勸別人背叛父母?”文天祥道。他抄了《過零丁洋》詩,交給姓李的,算是答復。
招降不成,張弘范決定采取軍事行動。元軍與宋軍對峙22天。二月初六,元軍在補充了兵力后,向厓山發起進攻。一天惡戰,宋軍潰敗,陸秀夫把9歲的小皇帝趙昺背在身上,跳入大海,壯烈殉國。張世杰帶著一部分人突出重圍,在海陵山(即海陵島,今屬廣東陽江)招集舊部,突遇颶風,戰船被風浪打破,他端坐船中,溺死于大海。
宋王朝結束了,文天祥的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四月二十二日,文天祥被押解北上,兩次自殺未成。十月初一,被押入燕京(今北京),囚禁在會同館。
元朝統治者對文天祥十分優遇,待以上賓,不斷派人勸降。來的第一個勸降使者是那個在臨安危急關頭私逃的丞相留夢炎,被文天祥罵了個狗血噴頭。第二個是被俘的恭帝趙

兩個說客都沒完成使命,宰相阿合馬親自出馬了。他來到會同館,在大堂坐定,傳呼文天祥來見。文天祥坦然而入,作了個揖,坐下來,昂首挺胸對著阿合馬。
“你知道我是何人?”阿合馬盛氣凌人地問。
“剛才聽說,是宰相來了。”文天祥道。
“既知我是宰相,何以不跪?”
“南朝宰相見北朝宰相,為什么要跪?”宋已經滅亡了,文天祥還口口聲稱“南朝宰相”,阿合馬反詰道: “那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南朝早一點兒用我做宰相,北人就到不得南方,南人也不會到北方來!”文天祥正色道。
阿合馬見文天祥無所畏懼,不禁駭然,對左右的人說:“此人死活還在咱們手里,卻……”
文天祥不等他說完,毅然道: “亡國之人,要殺便殺,說什么在你們手里,不在你們手里!”阿合馬無可奈何,站起來走了。
誘降不成,元朝統治者決定使用暴力迫使文天祥屈服。初五中午,文天祥被移送兵馬司衙門,戴上枷,綁住手,拘禁在一所空屋里。外面戒備森嚴。
關了1個多月,十一月初九,文天祥被押到樞密院審訊。但文天祥仍不肯低頭,元朝統治者只好再把他送入牢房。
十二月初八,元世祖忽必烈決定親自會會文天祥。文天祥被押入皇宮,見了忽必烈,也只作了個揖。忽必烈讓人傳話:“你在這里日子久了,如能改初衷,做大元朝的忠臣,中書省有你一席。”
“天祥乃大宋狀元宰相。大宋亡了,天祥惟有一死!”
忽必烈讓人問: “那么,你希望怎樣呢?”
“一死而已,別無所望!”
忽必烈也無法使文天祥屈服,只得批斬。
十二月初九,持刀舉槍的元兵押著文天祥走向柴市刑場。那柴市在今北京東四北大街府學胡同,是元朝有名的刑場。文天祥的衣帶上寫著他臨終遺言:
吾位居將相,不能救社稷,正天下,軍敗國辱,為囚虜,其當死久矣。頃被執以來,欲引決而無間。今天與之機,謹南向百拜而死。其贊曰: 孔曰成仁,孟云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宋丞相文天祥絕筆。
燕京百姓聽說要殺文丞相,紛紛涌向柴市。監斬官怕百姓鬧事,忙令人高聲宣布: “文丞相南朝忠臣,皇上讓他做宰相,文丞相不愿,所以聽從他本人的意愿,賜他一死,不是尋常殺人可比的啊!”
時辰到了,監斬官做最后一次努力: “丞相可有什么要說的?回奏還可以免死。”
文天祥怒喝道: “死便死,有什么可講的?”他問圍在身邊的百姓哪兒是南方,有人指給他看,他莊嚴地向南拜了兩拜,昂首挺胸。
屠刀落下了,文天祥壯烈犧牲。
目睹這一壯烈場面的人,無不淚下。元朝統治者雖殺了文天祥,但惶恐不安,一連好幾天,燕京城門緊閉,城墻上、街道上,荷槍持刀的士兵往來巡邏。城中百姓,不準往來走動;街上行人,不得交頭接耳。
文天祥死了,但英名烈魂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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