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敏·時代與死》中外哲理詩賞析
把一只木舟
擲入無邊的激蕩,
把一面旗幟
升入大風的天空,
以粗獷的姿態,
人類涉入生命的急流
在長長的行列里
“生”和“死”不能分割,
每一個,回顧到后者的艱難,
把自己的肢體散開,
鋪成一座引渡的橋梁,
每一個,為了帶給后者以一些光芒,
讓自己的眼睛永遠閉上。
不再表示著毀滅,恐怖,
和千古傳下來的悲哀,
不過是一顆高貴的心,
化成黑夜里的一道流光,
照亮夜行者的腳步。
當隊伍重新前進,
那消逝了的每一道光明,
已深深溶入生者的血液,
被載向人類期望的那一天。
倘若恨正是為了愛,
侮辱是光榮的原因,
“死”也就是最高潮的“生”,
這美麗燦爛如一朵
突放的奇花,縱使片刻間
就凋落了,但已留下
生命的胚芽。
這是一首慷慨悲壯而又含意深刻的哲理詩。它所贊頌的,是人類在對文明和進步的不懈追求中表達出來的崇高的獻身精神。
作為一個深刻而敏銳的詩人,鄭敏喜歡用充滿動感的事物來形容人生和歷史:“歷史也不過是腳下一條流去的小河”(《金黃的稻束》),“生命原來是一條滾滾的河流”(《寂寞》)。在這首詩中又說:“人類涉入生命的激流。”這并非偶然或詩人的偏愛。從哲學的角度看,歷史確實就是一條起伏不定、動蕩不已的河,時代的發展則是歷史長河奔騰向前的階段性標志。歷史的進步是一代又一代人努力奮斗和英勇獻身的業績,是他們生命的結晶。
作為個體存在著的生命只是一個短暫的“現象”,他們永遠不能超越自身存在的局限性而進入永恒。但是,他們對自己存在的過程和方式并不是完全無能為力的。倘若他們能夠循了歷史的足跡,匯入“長長的行列”,——就象“一只木舟”投入“無邊的激蕩”;就象“一面旗幟”,在“大風的天空中”獵獵飄揚。這樣,他們便以另一種方式獲得了存在的永恒。在這個“長長的行列里”,他們告別了卑微與渺小,勇敢地前進。在需要的時候,他們甚至“把自己的肢體散開/鋪成一座引渡的橋梁”。“為帶給后者一些光芒,/讓自己的眼睛永遠閉上。”這種薪盡火傳式的悲壯已使得生與死首尾相銜,渾然一體,每一個生命個體的價值和意義都在整體的永恒中得到認同,在歷史的進步中得到證實與體現。
詩的第三節化用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故事:在黑魆魆的大森林里,人們步履維艱并且失去了前進的方向。一個叫丹柯的青年站了出來,他勇敢地剖開了自己的胸膛,捧出一顆光芒四射的心,高擎在頭頂,讓它耀眼的光輝照亮黑森林,照亮每一個前行者的勇氣和信心……
這種對光明和未來的強烈渴望和義無返顧的投入, 已使犧牲者的生和死變得一樣光榮和神圣。丹柯死了,但“一顆高貴的心/化成黑夜的一道流光”“已深深溶入生者的血液/被載向人類期望的那一天。”正是因為有了丹柯和無數先驅者的前仆后繼,人類歷史的長河才能告別野蠻與蒙昧,告別“毀滅,恐怖和千古傳下來的悲哀”,一步步邁向進步和文明。作者將此詩命名為《時代與死》,其深刻含意正在于此。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古往今來,有無數詩人涉及過“死亡”這個永恒的主題。但他們所表達的往往是個人對死亡的認識與態度。無論是悲觀是無奈還是曠達,也大都僅止于生命個體的本身,因而總是很難躲得開單薄和蒼涼。而當鄭敏把這個主題放在“時代”這一宏大背景上時,我們就可以感覺到:有一種既慷慨悲壯,又對生命和未來充滿熱愛和信心的極為深刻的思想感情在感染著我們。
這是詩人鄭敏的與眾不同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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