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仲賢·洞庭湖柳毅傳書
尚仲賢
第一折
[混江龍] 往常時凌波相助,則我這翠鬟高插水晶梳。到如今衣衫襤褸,容貌焦枯。不學他蕭史臺邊乘鳳客,卻做了武陵溪畔牧羊奴。思往日憶當初,成繾綣,效歡娛。他鷹指爪,蟒身軀,忒躁暴,太粗疏,但言語,便喧呼,這琴瑟,怎和睦。(帶云)俺那龍啊。(唱)可曾有半點兒雨云期,敢只是一劃的雷霆怒。則我也不戀您榮華富貴,情愿受鰥寡孤獨。(云)想著我在洞庭湖里,怎生受用快活。如今折得這般,兀的不愁殺人也。
[油葫蘆] 則我這頭上風沙臉上土,洗面皮惟淚雨,鬢蓬松除是冷風梳。他不去那巫山廟里尋神女,可教我在涇河岸上學蘇武。這些時坐又不安,行又不舒,猛回頭凝望著家何處,只落的一度一嗟吁。
【鑒賞】 《柳毅傳書》 是根據唐傳奇《柳毅傳》 改編而成的雜劇,講的是洞庭湖龍女三娘嫁與涇河小龍,婚后夫妻不和,涇河小龍更移情別戀,無事生非,甚至誣陷龍女三娘性子乖劣,涇河老龍以有失婦道為名罰三娘往涇河岸邊牧羊。三娘托柳毅傳書洞庭,訴其苦處,其叔父錢塘火龍聞訊,率水卒殺敗涇河小龍,救回三娘。三娘與柳毅彼此傾心,幾經周折,結為夫妻。此處所選的便是龍女三娘在涇河岸邊牧羊時的唱詞,這兩支曲子有哀怨、有申訴、有嗟嘆,將人物心理活動刻畫得活靈活現。
[混江龍] 以三組對比,將龍女的不幸遭遇娓娓道出。先是今昔對比。憶往日,何等雍容華貴,逍遙自在,行有凌波相伴,飾有水晶發梳; 到如今,“衣衫襤褸,容貌焦枯”,反差極為強烈。再是人我對比。同為公主,秦穆公之女弄玉嫁與蕭史,夫婦恩愛,并在風臺迎來鳳凰,雙雙跨鳳乘鸞而去; 自己呢,嫁與涇河小龍,得不到溫情,反而成了 “武陵溪畔牧羊奴”。接著還有理想與現實的對比。原想著夫妻和睦,盡享歡愉,“繾綣” 是形容感情很好; 沒料到涇河小龍“鷹指爪,蟒身軀,忒躁暴,太粗疏,但言語,便喧呼”,這六個節奏急促的三字短句,構成排比句式,以控訴的語調將涇河小龍的粗暴、魯莽、兇悍完全揭露出來。緊接著,又趁熱打鐵,痛斥涇河小龍不但沒有顧念夫妻情分,而且一味地以暴怒相待。夫妻緣分已盡,故而三娘唱道: “則我也不戀您榮華富貴,情愿受鰥寡孤獨?!?又是一組對比,表明三娘對婚姻的徹底失望以及要與涇河小龍恩斷情絕的決心,這為傳書作了恰當的鋪墊。
[油葫蘆] 則細致具體地描述了三娘在涇河邊的艱難處境,表現了她內心的凄苦。“頭上風沙臉上土,洗面皮惟淚雨,鬢蓬松除是冷風梳”,一位龍宮公主淪落到奴仆的境地,著實令人惋惜,惹人同情。蘇武牧羊的典故將龍女的情緒牽引到對故土的思念,思鄉的急切使她“坐又不安,行又不舒”,然而 “猛回頭凝視著家何處”,將龍女三娘茫然無助活脫脫地表現出來,最后 “只落得一度一嗟吁”,焦急、不安、無助轉為無奈的嗟嘆,很好地傳達了三娘內心難以排遣的憂傷痛苦,產生凄婉動人的藝術效果。
兩支曲子形成一種由哀傷到怨訴到悲嘆的情緒流動,龍女的心傷痛苦層層加深,頗具藝術感染力。對比的運用對于增強藝術表現力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這便是這段唱詞能打動讀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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