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吳嘉紀·難婦行》原文賞析
寧為野田莠,不為城中婦。莠生雨露培,婦命如塵埃。江頭六月舉烽燧,東南風吹戰艘至。官長首嚴出城禁,嬌娃艷婦縮無地。愚者爭向船艙匿,覆木覆石水關出。木下石下填人膚,日蒸氣塞人叫呼。舟子耳聞眼不顧,往來邏卒逢無數。短蒿刺刺漸離城,岸上骨肉喜且驚。夫來挈妻父挈女,開艙十人九人死。吁嗟乎! 城外天地寬如此,此身得到已為鬼。家人畏罪不敢啼,紅顏亂葬青蒿里。
此詩所記據詩人自注為 “壬寅六月瓜洲事”。壬寅即康熙元年 (1662)。瓜洲在揚州城南,即今瓜洲鎮地。康熙元年六月,清兵至此大肆搶掠民女,城中少女少婦有美色者爭相逃匿,結果慘死多人,故詩人有此作。
詩以難婦的誓詞開頭,寧愿作野田的莠草,也不作城中之婦。所謂城中婦是指供清統治者奴役、玩弄、蹂躪的奴婢。為什么不愿作城中婦呢? “莠生”二句解釋了原因,莠生有大自然的雨露培育,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長,而她們的命運則如同塵埃,任人擺布,不能自主。以這樣的議論開頭,自然引出下文瓜洲事的回憶。
“江頭六月舉烽燧” 四句寫清兵至瓜洲搶人。一方面是清軍,耀武揚威,駕駛戰船而至;而且手段毒辣,閉鎖城門,不讓一人逃出。另一方面是毫無反抗能力的少女少婦,聞聽此信,無處藏身。
“愚者爭向船艙匿”十句寫少女少婦們逃出虎口及其悲慘結局。有人發現了水城門出逃的渠道,但詩人卻稱之為 “愚者”。初讀來令人費解,仔細讀下去,方知此非智者之計。詩人先從舟中人落墨。水關出逃,要藏在船艙中,又需在倉口覆蓋木石偽裝。試想六月天氣悶熱,裝滿人的艙中當是怎樣一番情景,詩人未作具體描寫,只用 “人叫呼”三字,便足見艙中婦的痛苦程度。但舟子顧不上這些了,他還要對付無數來往巡邏的士卒。寫至此處,覆木石的小舟在詩人的筆下,如同電影鏡頭,漸漸淡入。詩人的筆觸又轉向岸上。“岸上骨肉喜且驚”,將岸上親人復雜的心情概括無余。可以想見,岸上的親人見到載著自家人的船漸漸離去,先是松了一口氣,以為有了生的希望。他們忐忑不安地來到城外,見到載著親人的船又驚又喜,驚的是船居然瞞過邏卒,安然出城,喜的是骨肉相見。原已至絕境的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機。于是喜出望外的岸上人,“夫來挈妻父挈女”,似乎立刻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等待著人們。詩至此,悲劇的主旋律已為喜悅的變奏所代替,詩人卻陡轉筆鋒,出人意料地推出一個悲慘的結局:“開艙十人九人死。”徹底揭示了此計之愚。
對此慘狀,詩人仰天長嘆:“吁嗟乎!城外天地寬如此,此身得到已為鬼。”這是詩人為紅顏嘆,也是她們的自嘆,與開頭四句相照應,明嘆其命薄,暗寓對清廷暴行的血淚控訴。
結尾二句“家人畏罪不敢啼,紅顏亂葬青蒿里”,自己家人被逼死了,還不敢啼哭,因為他們是為了逃避清廷的征召而躲避起來的,是對清統治者政令的違抗,所以說是畏罪。正因為此,才不敢正式發喪,只能草草埋掉。這兩句話看似平淡,實際上飽含了對清廷殘酷統治的極大憤慨,寄寓了詩人對慘死無辜百姓的深切同情。
這是一首敘事詩,詩人采用了夾敘夾議的手法,以故事情節為線索,用議論定全詩基調,二者水乳交融,相輔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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