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元好問·論詩(錄)·望帝春心托杜鵑》原文賞析
望帝春心托杜鵑,佳人錦瑟怨華年。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
正像李商隱的詩長期以來難得確解一樣,元遺山這首評論李商隱詩的絕句,其真意也長期沒有為人們所理解。
李商隱《錦瑟》詩云:“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由于元詩首句與李詩第四句字面全同,次句也明顯化用李詩首聯,因此人們很容易把元詩前兩句看成對《錦瑟》詩的撮述。第三句中的“西昆”,本指宋初標榜學李商隱的“西昆體”作者楊億、劉筠、錢惟演等人的酬唱之作(有《西昆酬唱集》),這里實際上指李商隱的詩。第四句中“鄭箋”本指漢代經學大師鄭玄為《詩經》作的箋注,這里泛指精確的箋注解說。從字面看,后兩句的意思是:詩人們雖然都喜愛李商隱的詩歌,只可惜沒有人為它作精確的箋解。
如果這首詩的內容僅僅是慨嘆義山詩雖好而難解,那就很難稱得上是“論”詩之作,而且與《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他各首迥不相侔。試看其評劉琨:“可惜并州劉越石,不教橫槊建安中”;論陶潛:“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都能用精練的語言從總體上揭示出其詩歌風貌特征,為什么在論及義山詩時卻只能徒嘆缺乏解人呢?聯系《錦瑟》詩和義山整個詩歌創作來考察,就會豁然開朗,明白遺山此詩實際上是巧妙地借用義山詩語來評論其詩歌創作,表現了他對義山詩整體風貌的切實把握。
義山詩的基本特征,是多寓托身世之感,傷時之情,滲透濃重感傷情調。而《錦瑟》正是用概括、象征的手段集中抒寫華年身世之感的典型詩例。它的首、尾兩聯點出這首詩是聞瑟而追憶華年,不勝惘然之作,頷、腹兩聯則推出四幅象征性圖像來形況瑟的各種音樂境界和詩人華年所歷的各種令人惘然的人生境界與心靈境界。而“望帝春心托杜鵑”一句,正是通過望帝魂化杜鵑,泣血悲啼,寄托不泯的春心春恨這一象征性圖景,來表達哀怨凄迷的瑟聲和詩人的心聲,像喻自己的春心春恨(美好的愿望與傷時憂國,感傷身世之情)都“托”之于如杜鵑啼血般哀怨凄楚的詩歌。那傾訴春心春恨的望帝之魂——杜鵑,不妨視為作者的詩魂。明乎此,就不難明白,元好問于《錦瑟》詩中首拈此句,正是要借此概括義山詩的基本特征,連下句實際意思是:李商隱這位“佳人”(即才人),正是要借“錦瑟”(可以包括《錦瑟》這首詩,但在這里已經泛化為整個詩歌創作)來抒寫華年身世的悲怨,他的滿腔春心春恨都寄寓在杜鵑啼血般的詩歌中了。這里不僅概括揭示了其詩歌內容的基本特征——怨華年,而且顯示了其情調的感傷哀怨和工于寄托。妙在這種概括與揭示,完全是就地取材,利用現成的義山詩句與詩語,而且連帶著運用了原句中的象征手法。因此顯得妙合天然,毫不費力。這種即以其人之詩,評論其人詩風的高妙手段,在論秦觀詩的那首論詩絕句中也有出色的表現:“‘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以后的詩評家、詞論家也每多采用這種手段。
理解了前兩句,后兩句的弦外之音也就不難聽出。詩人實際上是慨嘆許多愛好義山詩的詩人們并沒有真正懂得它的底蘊,而自己獨得其秘的含意也就隱見言外。元好問已經為李商隱的詩(包括《錦瑟》在內)作了“鄭箋”。只不過它并非對義山詩的具體解說,而是對義山詩整體風貌的宏觀把握,根據這種宏觀把握,箋注家當然還可以作出許多切實具體的微觀解說。可惜這首詩的真意沒有得到人們的理解,以致這位李商隱詩的真知音的真知灼見被歷史塵封了七百多年。
上一篇:古詩《趙執信·望匡廬不可見》原文賞析
下一篇:古詩《峻德·望潼關》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