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楊慎·軍次書感》原文賞析
憑高一望倍凄然,日暮烏啼生野煙。天地側身孤旅外,江湖短發亂兵前。屈平憔悴漁翁問,韓信棲遲漂母憐。何事窮愁無伴侶,東風獨坐感流年。
在中國古典詩歌中,逐臣棄婦,游子他鄉,似乎是一個永遠吟詠不盡的主題,尤其是志向高遠,才華橫溢,而又因小人讒毀,主上不明而被陷害斥逐,流竄邊荒,壯志難酬,遺恨終身的人,就更有滿腹的牢騷,滿腹的悲憤。楊慎因議大禮被斥,流放云南永昌衛。明代流放分四等,即安置、遷徙(去鄉千里)、口外為民、充軍,其中以充軍為最; 充軍又分極邊、煙瘴邊、遠邊衛等; 又因時限不同,分終身、永遠二等 (見《明史·刑法志》)。楊慎謫戍屬“永遠充軍煙瘴”,戶在軍籍。他于嘉靖四年(1525) “至云南,病馳萬里,羸憊特甚”,“力疾冒險抵永昌,幾不起” (《楊慎年譜》)。他雖然受到當地官吏的優待,但終是罪卒之身,初來永昌,還必須到軍中報到。所以哀憤感傷,寫下了這首詩,感嘆自己憔悴窮愁,孤旅無伴,年華流逝,棲遲傷悲的不幸遭遇。
登高望遠,最容易引起人們的去國懷鄉之感,三國時“建安七子” 中的王粲寫《登樓賦》,說“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表述了對故鄉的懷念。后人寫登高懷遠的篇什,更是多至不勝枚舉,乃至唐羅隱竟說“芳草有情皆礙馬,好云無處不遮樓” (《魏城逢故人》)。更何況楊慎所在,是古稱不毛的瘴癘之地,他在落日的余暉中登高望遠,田野茫茫,暮靄沉沉,關河阻隔,故鄉渺渺,烏鳶哀啼,令人凄然欲泣。詩人在這里用了一個“倍”字,把那種“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辛棄疾《摸魚兒·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為賦》) 的無限辛酸刻畫得十分深刻。
詩的頷聯,由登高望遠、日暮烏啼的凄然惆悵,引發出孤旅飄零的身世之感?!疤斓貍壬怼?,就是側身天地,這里是因平仄關系的倒裝。杜甫詩有“側身天地更懷古,回首風塵甘息機”(《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側身”就是“置身”,有恐懼不安之意。詩人感嘆自己孑然一身,旅居邊陲,更何況還在“亂兵前”。嘉靖中,邊患不斷,各地也有民不堪命的暴動,云南也不例外。據《明史·云南土司傳》所載,嘉靖中,“東甸稱亂”;嘉靖六年(1527),尋甸土司安銓作亂;七年(1528),武定“土舍鳳朝文作亂,殺同知以下官吏,劫州印,舉公馬與尋甸賊安銓合犯云南府”。所以他也和杜甫一樣,“白發搔更短”(《春望》),“日短江湖白發前”(《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
頸聯筆鋒一轉,慨嘆屈原遭放逐后,尚有漁父來存問他;韓信未發達的時候,曾“從人寄食飲”,但尚有漂母可憐他,給他飯吃,總算是不幸之中的一點慰藉。據《楚辭·漁父》所載:“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于斯?’”屈原拒絕了漁父要他與世推移、隨波逐流的建議,堅持對理想的追求,潔身自好,表示寧赴清流,也決不同流合污的堅定意志。聯想到自己萬里遠戍,沉冤莫白,又有誰來關心我呢?沉痛之情溢于言表。正因為如此,詩人在詩的結尾才因無伴侶而生窮愁之感,發出“應念瘴鄉孤戍者,自將形影吊衰殘”(楊慎《寄徐用先程以道》)的感嘆了。
詩的情緒稍嫌低沉,但卻皆出寫實,所以仍有很強的感染力。
這首詩的一大藝術特色,是使用倒置的修飾手法。如“天地側身孤旅外”,應作“孤旅側身天地外”;“江湖短發亂兵前”,應作“短發江湖亂兵前”;“東風獨坐感流年”,應作“獨坐東風感流年”等,但因為平仄格律等原因,改成現在這個樣子,使理解詩意增加了一些困難,但也因此增添了許多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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