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詩歌《報載患腦炎戲作①》原文與賞析
橫眉豈奪蛾眉冶,
不料仍違眾女心②。
詛咒而今翻異樣,
無如臣腦故如冰③。
【注釋】
①魯迅日記1934年3月16日載: “聞天津《大公報》記我患腦炎,戲作一絕寄靜農云 ‘橫眉豈奪蛾眉冶……。’”
②橫眉: 指怒目。魯迅《自嘲》詩: “橫眉冷對千夫指。”蛾眉: 細而彎的眉。冶: 美艷妖冶。眾女: 屈原 《離騷》: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③臣:作者自稱。此處有嘲弄造謠者之意。
【析】 1935年4月10日天津《大公報》載:“據最近本月初日本《盛京時報》上海通訊,謂蟄居上海之魯迅氏,在客觀環境中無發表著述自由,近又忽患腦病,時時作痛,并感到一種不適。經延醫證實確系腦病,為重性腦膜炎。當時醫生囑魯十年(?)不準用腦從事著作,意即停筆十年,否則腦子絕對不能用,完全無治云。”
這消息的刊出,固然使那些一直對魯迅恨之入骨者大感痛快,也在關心熱愛魯迅的人中間引起驚惶不安。短時間內,魯迅收到不少探詢事情真相的來信。為此,魯迅曾寫出幾十封辟謠信,揭穿此種鬼蜮伎倆“仍是此地之文氓所為。此輩心兇筆弱,不能文戰,便大施誣陷與中傷,又無效,于是就詛咒,真如三姑六婆,可鄙亦可惡也。”
魯迅對造謠者既憤慨又蔑視,他說過:“謠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謠言殺人,也以謠言被殺的。”①
魯迅先生對敵人是從不妥協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媚骨,而是 “橫眉冷對”。既是 “橫眉”,自然無“冶”,自然不會與那些奴顏婢膝的“叭兒們”爭寵獻媚。但盡管如此,魯迅既然敢于得罪他們的主子,便違背了他們即詩中“眾女”的心意,他們便對魯迅進行攻擊詛咒。這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他們曾捏造說魯迅“拿盧布”、“當漢奸”,也在報紙上發消息說魯迅已被捕,說他是紅軍的重要首領等等,只是這回改變了手段,“詛咒而今翻異樣”,花樣翻新了,不說魯迅被捕,而說是患了 “十中九死”的 “重性腦膜炎”! 這對其同類,自然是件快事!但謠言畢竟只是謠言,而事實則是“無如臣腦故如冰”。“臣”是魯迅帶有嘲弄之意的自稱,“故如冰”,即“頭腦冷靜,健康如常”。這就宣布了謠言的破產。對于那些因魯迅病而幸災樂禍者,對于那通緝魯迅,必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反動統治者,無疑是兜頭一瓢冷水。王爾齡講此句中的“臣”說,“在魯迅手跡上,‘臣’ 字寫在詩行右側 (原跡直行書寫) 字也小些,這個格式,恰恰如封建社會里的奏章。由此可見,這個‘臣’ 字是 ‘君臣’ 之 ‘臣’。唯其如此,才顯示了諷刺意味。”②倪墨炎也說: “魯迅最后用上一個 ‘臣’ 字,更點明了他這首詩是針對蔣家王朝的。”③
這首詩的特色,首先是它強烈的諷刺性。這種諷刺,飽含著鄙視輕蔑的感情,所以讀來輕松明快,妙趣橫生。活用、新用古典,也是此詩的特色之一。如開頭兩句,即出自 《楚辭》,卻又加以改造加工而賦新意。《離騷》中屈原以“蛾眉” 自喻: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而魯迅卻把“蛾眉”賦予貶義,以喻那批幫閑文人。屈原所批判的只是那批奸佞小人進讒邀寵,從而嫉妒屈原的“蛾眉”;魯迅詩中所批判的“眾女”則已經受寵若驚自比“蛾眉”。但為了進一步討得主子的歡心,受到更多寵愛,又耍出新花樣來。這樣,用《離騷》典,又不為其原意所囿,另賦新意,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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