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峨嵋高出西極天, 羅浮直與南溟連。
名工繹思揮彩筆, 驅山走海置眼前。
滿堂空翠如可掃, 赤城霞氣蒼梧煙。
洞庭瀟湘意渺綿, 三江七澤情洄沿。
驚濤洶涌向何處? 孤舟一去迷歸年。
征帆不動亦不旋, 飄如隨風落天邊。
心搖目斷興難盡, 幾時可到三山巔?
西峰崢嶸噴流泉, 橫石蹙水波潺湲。
東崖合沓蔽輕霧, 深林雜樹空芊綿。
此中冥昧失晝夜, 隱幾寂聽無鳴蟬。
長松之下列羽客, 對坐不語南昌仙。
南昌仙人趙夫子, 妙年歷落青云士。
訟庭無事羅眾賓, 杳然如在丹青里。
五色粉圖安足珍, 真山可以全吾身。
若待功成拂衣去, 武陵桃花笑殺人。
俗話說:“風光如畫”。古人寫自然景色,描繪山水,常常要把山水比作一幅畫,李白就是這樣。如“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陪族叔刑部侍朗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其五)之句,就把君山看作是用丹青畫出來的一樣。這是因為畫是藝術品,它應該是現實生活的更典型更集中的反映,山水畫,更應該集中地、充分地反映大自然的美,那么,把山水比作畫,可以使得徜徉于這山水中的人仿佛置身畫中,而沒有領略過此地風光的人,又可以引起豐富的聯想和向往:因為山水畫大多數人是接觸過的,他可以想象。這就是把山水比作畫的道理。可是反過來,詩人欣賞一幅好的山水畫,他卻要“驅山走海置眼前”,把山水形容得十分逼真,仿佛自己“如臨其境,如聞其聲”,這才算得上是一幅好畫。“逼真”成了評價一幅畫是否好的標準之一。不過,如果一幅“逼真”的好畫給一個拙劣的詩人來描述的話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讀者以感染的。所以,描寫山水畫的詩,也要寫得“逼真”,才可以算是一首好詩,這應該說是大家公認的吧!
面對著當涂縣尉趙炎的一幅畫在粉壁上的山水畫,我們的天才的詩人李白沒有像我們剛才所說的用“如臨其境,如聞其聲”這樣干巴巴的語言來表示,——他是不會拙劣到這樣地步的,他要用詩的語言來形容它的美妙,來描繪它的意境:
多么高的峨嵋山啊,它仿佛是要把天給戳破了似的——這對我們這位從小在四川長大的詩人來說又是多么熟悉啊!瞧,那邊廣闊無限的一個接著一個的山峰,倒象是和羅浮山一樣,一直要延伸到南海去吧。這是哪位名師畫的?簡直象是把山景海色都驅趕到眼前來了一樣!
如果說這開頭四句還是詩人在欣賞畫的話,那么我們的詩人下面就仿佛進入畫中了:那不是赤城山的霞氣嗎?那不是蒼梧山的云煙嗎?這些好象就在這庭堂之中,連這蒼翠碧綠的山色都可以摸到似的。那畫中的湖水和河流大概就是洞庭湖和瀟湘二水吧,它們那渺茫綿遠,回旋蕩漾的樣子,實在令人心曠神怡!正當詩人在這三江七澤旁感情起伏的時候,忽然感到水面上起了波浪,洶涌的波濤接連而來,它們究竟要流向何處?江面上的一只孤舟是一點兒也不飄動,上面的人兒大概是要成仙去了,不會再回來了吧!這勾起了詩人的意興和思慮,他是多么也想羽化而登仙,他真想叫住那船上的人兒,問一聲“你們什么時候可以達到那三座神山的頂峰,把我也一起帶去吧!”
再仔細瞧一下吧,西面那象峨嵋山一樣高峻的山峰上面,還有奔流直下的泉水,沖擊著阻塞它的石塊呢,似乎連潺湲的水聲也可以聽到似的;而東面的山崖重迭,被一層輕輕的霧氣所籠罩,透過這薄薄的霧氣,我們好象看到了茂盛的樹木和雜草,而樹林又顯得深不可測,十分幽暗,詩人真的伏在幾案之上,想聽一聽有沒有蟬鳴聲?這時候自己是在畫中,還是在畫外?詩人自己也分不清了。
最后還要“畫龍點睛”一下,光寫山水不寫人物,這幅畫就沒有了“風骨”。啊,那長松之下列坐著許多道士,他們對面坐著不言語的不就是您——畫的主人趙炎少府嗎?
至此,詩人結束了對畫的欣賞,讀了這二十二句一百五十四個字,我們仿佛也進入了畫家和詩人的意境,當涂趙炎少府的這幅粉圖山水仿佛也就在我們眼前似的,我們和李白在一起領略這藝術珍品,這種詩人給我們的藝術感染,完全是通過形象的描繪來完成的,而其中根本沒有著一個“妙”字或“好”字,這就是這首詩的成功之處。
這首詩的最后八句是對趙炎少府的奉諛和勸戒,希望趙炎能及早地擺脫世俗,到真山里去“全吾身”,就象畫上畫的那樣,也不必等“功成身退”了。李白的最高政治理想是出來干一番大事業,然后再“功成身退”。如他說過“功成拂衣去,搖曳滄洲傍”(《玉真公主別館苦雨贈衛尉張卿二首》其二),“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贈韋秘書少春》),“待我盡節報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駕去溫泉宮后贈楊山人》)。可是這里卻說“若待功成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殺人”,不必等功成再退了。這一方面可能是由于現實生活給李白以教育,“功成”既屬不可能,還是早點“身退”吧,大自然的良辰美景在等待著我們;另一方面他似乎對趙炎的處境也看到了點什么,不久,趙炎真的被流放到炎方。“旁觀者清”,說明李白還是有點眼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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