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頎
蔡女昔造胡笳聲, 一彈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淚沾邊草, 漢使斷腸對歸客。
古戍蒼蒼烽火寒, 大荒沉沉飛雪白。
先拂商弦后角羽, 四郊秋葉涼摵摵。
董夫子,通神明, 深山竊聽來妖精。
言遲更速皆應手, 將往復旋如有情。
空山百鳥散還合, 萬里浮云陰且晴。
嘶酸雛雁失群夜, 腸斷胡兒戀母聲。
川為凈其波, 鳥亦罷其鳴。
烏孫部落家鄉遠, 邏娑沙塵哀怨生。
幽音變調忽飄灑, 長風吹林雨墮瓦。
迸泉颯颯飛木末, 野鹿呦呦走堂下。
長安城連東掖垣, 鳳凰池對青瑣門。
高才脫略名與利, 日夕望君抱玉琴。
本詩和李賀的《李憑箜篌引》、韓愈的《聽穎師彈琴》以及白居易的《琵琶行》同為唐詩中描寫音樂最為成功的名篇。
董大所彈胡笳弄系指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文姬在漢末被董卓部下所掠,后輾轉至南匈奴,為左賢王妻。建安十二年曹操把她贖回漢朝。《胡笳十八拍》寫文姬流落異鄉思念故國之情,以及返回時別離子女的悲慘場面。李頎的這首詩,就是通過董大吹奏胡笳的高明技巧,反映了這一特定環境中特定人物的心理狀態、思想感情和悲慘的場面。
詩一開頭就寫出凄慘的胡笳聲催人淚下,使人腸斷。不論是商弦還是角羽,是柔婉還是快速的手法,都彈出了凄切、涼瑟的曲調,即使是“將往復旋”在調節弦軸中似也包含著深深的柔情。空山鳥散了還會回合,萬里浮云的陰天也會轉晴,唯有失群的雛雁在夜空發出嘶酸的戀母的鳴聲。當離情別恨達到高潮時,悲慘的胡笳聲使“川為凈其波,鳥亦罷其鳴”,撕肝裂心的痛苦使周圍的一切都象停滯凝固了。突然“幽音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曲終收音轉調,忽如飄逸瀟灑,感情激蕩的遺波如風吹林雨墮瓦,又如噴泉颯颯飛向樹梢,野鹿呦鳴走過堂下。長期思念故國之情一旦實現,而又面臨棄絕子女的抉別時刻,情感的激烈沖突,矛盾痛苦……都融合在胡笳聲中。凄苦的胡笳聲不僅反映了具有時代特征和社會意義的內容,其特別動人處在于奏出了不幸者內心深處的真情。
樂以傳情。音樂的特點就是長于通過聲音的高與低、節拍的強與弱、旋律的抑和揚、聲調的剛與柔,傳達出可感受而難以言傳的種種最微妙的情緒色調和瞬間的復雜的情感活動。聽董大彈胡笳弄這首詩,詩人正是通過一個“聽”字,抓住一個“情”字,并善于捕捉住從音符中傳達出的感情的瞬間變化,用生動、形象而深沉的筆墨寫成文字,使聽覺藝術轉化為視覺藝術,使人讀后似聞其聲,似見其形,沉浸在凄涼的深秋氣氛中,面臨生離死別的悲慘場面,并且觸發起種種聯想,通過再創造,產生具有更高層次的意境,這就是本詩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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