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倫
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
這是一首懷古詩。三閭廟,即屈原祠。楚懷王時,屈原曾官至三閭大夫。詩以“三閭廟”,而未以“屈原”為題,詩面亦應切時、切地,從三閭廟著筆。
沅湘,指湖南境內的沅水和湘水,是三閭廟所在之地。屈原被放逐沅湘流域,死后,人們就在這里立祠紀念他,詩就從三閭廟前的沅水、湘水寫起。詩人不去描寫水的清澈以及沅湘流域風光的秀美,只強調它的滔滔不盡。又由沅湘的長流不盡,引出屈原的遺恨無窮。一句寫景,一句言情,兩句間呈現出一種松散的關系,不像李煜《虞美人》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那樣,本體在比體前出現,用問號提頓,并有明顯標志比喻的詞“恰似”。這種松散的關系,反而可以使讀者對詩意作多角度的理解。清代詩評家黃生認為發端兩句之間是倒裝了的比喻關系,他說:“言屈子之怨與沅湘俱深,倒轉便有味。”(《唐詩摘抄》)沈德潛則把沅湘作為時間流駛的代替物,他說:“憂愁幽思,筆端繚繞。屈子之怨,豈沅湘所能流去焉?發端妙。”(《唐詩別裁》)的確,沅、湘之水日夜奔流,既不能洗滌盡屈子之悲;而時光流逝,忠而見謗,報國無門的屈原與楚王君臣之間的悲劇更不斷重演。“沅湘流不盡”一方面賦予屈原遭讒被逐,飲恨懷沙之“怨”以浩渺深沉、綿長無盡的具體形象,一方面又以沅水、湘水作為歷史媒介,賦予屈原之“怨”以普遍意義。
三、四句寫秋景,秋,是詩人訪三閭廟之時。時值窮秋,又兼日暮,它們都暗示著一種沉重的沒落情緒。一個“起”字,正如孟浩然《宿建德江》的“日暮客愁新”之“新”,耿湋《秋日》“秋風動禾黍”之“動”,表示出“物色”與“人情”的感應關系。在秋風斜照之下,楓葉低吟,楓林似血,那氛圍、那意境,令人立即聯想到《楚辭》中《山鬼》、《招魂》諸章,直覺得魂兮慘悴,山鬼欲來!
這個結尾也受到歷代詩評家的好評。清人李锳說:“凡詠古以寫景結,須與其人相肖,方有神致,否則流于寬泛矣。”(《詩法易簡錄》)所謂“與其人相肖”,即景物——境,與被懷念的歷史人物在志節情操、藝術個性、作品風格等多方面,呈現出一致性。這種一致,又是朦朧的、若有若無的。近代詩評家俞陛云說:“后二句以秋風、楓樹為靈均傳哀怨之聲,其傳神在空際。”(《詩境淺說續編》),他是從屈原的生平遭際、志節來理解這種一致性的。劉永濟說:“末二句恍惚中如見屈原。暗用《招魂》語,使人不之覺。”《楚辭·招魂》有“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的句子。他是從作品的角度來理解這種一致性的。角度雖不同,但是他們都肯定了這種結尾空靈的韻致。和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同屬“空際傳神”的神來之筆。
20字,但寫三閭廟即景,而屈原生前幽憤,氣后遺悲,俱涵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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