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無數,枝上有黃鸝。我欲穿花尋路,直入白云深處,浩氣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我為靈芝仙草,不為朱唇丹臉,長嘯亦何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歸。
黃庭堅曾參加編寫《神宗實錄》,在《實錄》中,寫有“用鐵龍爪治河,有同兒戲”的文字,譏笑神宗的治河措施。后來又因作《江陵府承天禪院塔記》,被誣告為“幸災謗國”。因此,他晚年兩次被貶官西南,最后死于西南貶所。這首詞采用幻想的鏡頭,描寫神游“桃花源”的情景,反映他對污濁的現實社會的不滿以及不愿媚世求榮、與世俗同流合污的品德。據此看來,詞作大約寫于作者被貶官時期。
開頭一句,詞人采用比興手法,熱情贊美瑤草(仙草)的青翠可愛,使詞作一開始就能給人一種美好的印象,激起人們的興味,把讀者不知不覺地引進作品的藝術境界中去。然后,再從第二句開始,用倒敘的手法,逐層描寫神仙世界的美麗景象。
“春入武陵溪”,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以下描寫進入幻想的神仙世界的第一境界。在這里,詞人巧妙地使用了陶淵明《桃花源記》的典故。《桃花源記》說:“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陶淵明描寫這種子虛烏有的理想國度,表現他對現實社會的不滿。黃庭堅用這個典故,聯系他的經歷來看,其用意何在,不是一目了然了嗎?這三句寫詞人春天來到“桃花源”,那里溪水淙淙,到處盛開著桃花,樹枝上的黃鸝(黃鶯)在不停地唱著婉轉悅耳的歌。這是多么美麗的境界啊!顯而易見,作者似乎已為這種理想境界而陶醉。
“我欲穿花尋路”三句,是寫詞人進入幻想國度的第二個境界。這是幻想鏡頭,詞人想穿過桃花源的花叢,一直走向飄浮白云的山頂,一吐胸中浩然之氣,化作虹霓。在這里,詞人曲折含蓄地表現對現實的不滿。
然而盡管如此,作者并不就為這仙境的桃花所迷醉。“只恐花深里,紅露濕人衣”兩句,即是詞人采用比喻和象征手法,曲折地表現他對紛亂人世的厭倦但又不甘心離去的矛盾。這種含蓄的寫法,很富有令人咀嚼不盡的詩味。“紅露濕人衣”一句,是從王維詩句“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脫化而來,黃庭堅把“空翠”換成“紅露”,使詞句天衣無縫,渾然一體,真有脫胎換骨之妙。
下片繼續采用浪漫主義筆調,抒寫作者孤芳自賞、不同凡俗的思想。詞人以豐富的想象,用“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彈瑤琴)”表現他的志行高潔、與眾不同。“謫仙何處,無人伴我白螺杯”兩句,表面上是說李白不在了,無人陪他飲酒,言外之意,是說他缺乏知音,感到異常寂寞。他不以今人為知音,反而以古人為知音,這正表現他對現實的不滿,及其苦悶的情懷。這種手法盡管在古典詩詞中屢見不鮮,但由于作者的寫法比較自然,所以并不使人有落入俗套之感。
“我為靈芝仙草”兩句,表白他到此探索的真意。“仙草”即開頭的“瑤草”,“朱唇丹臉”指第三句“溪上桃花”。蘇軾詠黃州定惠院海棠詩云:“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花容美艷,大抵略同,故這里也可用以說桃花。這兩句是比喻和象征的語言,用意如李白《擬古十二首》之四所謂“恥掇世上艷,所貴心之珍”。既然如此,則“長嘯亦何為”?意謂自不必去為得不到功名利祿而憂愁嘆息的了。
此作好像是寫詞人幻想升入仙境的一出戲劇,表現他到了仙境的喜悅。然而最后他還是從仙境回到人間來。最后兩句是詞作中的警句,生動、形象、含蓄,具有深刻的意境和濃郁的詩味。它不僅描寫詞人酒醉后搖搖晃晃、如舞婆娑的形象,更是表現他想逃避現實而又不甘心如此的矛盾心理。最終還是回到現實中,卻說是明月追隨他回來的。“明月逐人歸”的境界,正如王國維所說:“常人皆能感之,而惟詩人能寫之。”(《清真先生遺事》)李白《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詩的“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用之于開頭,悠閑舒暢,帶起下文良朋共飲的歡樂;此詞用作結尾,為醉后的感覺,體現了獨處無友、唯月相隨的孤寂的心境,以應接前文。兩者面目相同,而情味自異。整首詞寫景抒情,渾然一體,是富有強烈抒情性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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