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對月口占五言律詩①（第一回）

【原文】

未卜三生愿②，頻添一段愁③。

悶來時斂額④，行去幾回頭⑤。

自顧風前影⑥，誰堪月下儔⑦。

蟾光如有意⑧，先上玉人樓⑨。

【注解】

①口占：作詩不起草稿，隨口吟誦而成。

②卜：占卜，卜算，預料。三生：佛教有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轉生之說，原意為前世有緣，后多引申指男女姻緣。

③頻：頻繁，時刻。

④斂額：皺眉蹙額，愁悶的樣子。

⑤行去：離去。

⑥自顧風前影：孤身一人，漂泊他鄉。顧影，孤單一身，形影相吊，自慚功名未就之意。風前，指漂泊淹留，羈旅他鄉。

⑦誰堪：何堪，怎堪。月下儔（chòu）：指成親，用唐代韋固遇一老人于月下翻檢婚姻冊子為其訂婚的故事。儔，伴侶。

⑧蟾（chán）光：月光。古代傳說月中有蟾蜍。

⑨玉人樓：指所思念的女子的住處。此兩句意思是希望月光能替他傳達情意。

【背景】

寄居于葫蘆廟里的窮儒賈雨村來到甄士隱家，正值甄家有客，候于書房。窗外有個丫鬟對他看了兩眼，雨村以為其有意于他，便自我陶醉起來。中秋晚上，雨村對著月亮，吟了這首五律和下面的一聯與一絕。

【賞析】

賈雨村是古代士族的典型代表。他原是“仕宦之族”，不甘“久居人下”，一心“求取功名”。他在葫蘆廟棲身時所作的兩詩一聯正是這種追求顯貴的功利心態的表現。

這首詩是賈雨村中秋夜對月隨口吟出的單相思抒懷之作，準確地刻畫出一個窮秀才傾慕女色及榮華富貴的心理。“未卜三生愿，頻添一段愁”，意思是說：不知道自己對甄家丫鬟的心愿能否實現，但那多情的月光卻增添了自己的煩惱。這是賈雨村不自信的自嘲，因為自己身無長物，擔心漂亮的姑娘難以看上自己。“悶來時斂額，行去幾回頭”，意思是說：甄家丫鬟看到了他，離去時“不免又回頭一兩次”。賈雨村自我感覺良好，以為那丫鬟是慧眼識珠，欣賞自己。“自顧風前影，誰堪月下儔”，賈雨村顧影自憐，覺得那美人對自己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唯有借月光替他傳達情意，“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樓”。其實，這里還隱含著賈雨村希望“蟾宮折桂”的心愿。

甄家丫鬟嬌杏猛見到房中的陌生人，只是出于好奇，回頭看了他一下。可是，賈雨村偏自作多情，以為對方有意于他，還自謂此女子必是個巨眼英豪、風塵中之知己，真是想入非非，可笑至極。他愁眉苦臉，自慚形穢，恨不得馬上“蟾宮折桂”，中舉升官，揚名得意，以便博得一個女子的歡心，滿足自己的欲望。

賈雨村在《紅樓夢》中不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從書的前幾回中，我們就可以看出，此人野心勃勃，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而又心狠手辣。他依靠甄士隱的慷慨資助赴京應舉，名登金榜，衣錦還鄉，回來當了知府。不久因“貪酷之弊”，被政敵彈劾削職為民，做了林黛玉的蒙師。后來又靠走賈政的“后門”，起復做官，由于善于鉆營，在官場中爬上了更高的位置。脂硯齋的批語說他是王莽、曹操一類人物，可能在賈家敗落時，他還要有一番恩將仇報、落井下石的表演。可惜曹雪芹的書只給我們留下八十回，高鶚續作的后四十回又沒完全體現作者原意，我們無法知道詳細的情節了。

作者以忠于現實的筆觸刻畫這一人物形象時，并沒有任意將他丑化或漫畫化，在摹擬其吟詠時也能充分注意到這一點并真實地表現出來，這確是很不容易的。

【鏈接】

《紅樓夢》版本之脂本

所謂脂本，是概括所有帶脂批的《石頭記》傳抄本的總稱。

l.庚辰本

存78回（l～80回，內缺64、67兩回）。此本有與己卯本相同的雙行小字批。l933年徐星署花八塊大洋購于隆福寺，后燕京大學圖書館以二兩黃金輾轉購得，現藏北京大學圖書館。

2.甲辰本

乾隆甲辰（l784）夢覺主人序本，亦稱“夢覺本”。題“紅樓夢”，脂批較少，文字簡約，其文字基本被程甲本所繼承。l953年出現于山西，現藏國家圖書館。

3.鄭藏本

僅存兩回（23、24回），原由鄭振鐸藏，后捐國家圖書館。

4.俄藏本

存78回（l～80回，內缺5、6兩回），藏于蘇聯列寧格勒東方學研究所。約有300余條批語，眉批和行間批系后人所加，雙行小字批是庚辰等抄本的舊文。據稱于清道光十二年（l832）傳入俄國。

5.卞藏本

存前l0回正文及33～80回回目，卞亦文于2006年在上海以l9.8萬元人民幣拍得。

6.甲戌本

存l6回（l～8回、l3～l6回、25～28回），此本脂批說曹雪芹死于“壬午除夕”。初由咸同年間大興藏書家劉銓福收藏，胡適l927年得之于上海，后存放美國康奈爾大學圖書館，2005年初歸藏上海博物館。

7.己卯本

存4l回又兩個半回。此本為怡親王府的抄藏本。l～20回、3l～40回、6l～70回（內64、67兩回由后人補抄）原由董康、陶洙所藏，現藏國家圖書館；55回下半至59回上半現藏國家博物館。

8.戚本

卷首有戚蓼生的序。下分三種版本：張開模舊藏戚序本（戚張本）、澤存書庫舊藏戚序本（戚寧本）、有正書局石印戚序本（有正本）。戚張本前40回現藏上海圖書館，戚寧本現藏南京圖書館。

9.王府本

文字系統及抄錄行款大體與戚本同。原存74回（l～80回，內缺57～62回），后據刻本補抄了后40回，也補抄了其中缺失的6回及程偉元的序，現存l20回，藏國家圖書館。

l0.舒序本

存前40回。因舒元煒序作于乾隆己酉（l789），亦稱“己酉本”。原由吳曉鈴藏，后捐藏首都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