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炯·南鄉子》花間詞原文|鑒賞|賞析|注釋|評點

其一

嫩草如煙，石榴花發海南天^②。日暮江亭春影綠^③，鴛鴦浴，水遠山長看不足。

【注釋】

①《南鄉子》：唐教坊曲名，《金奩集》入“黃鐘宮”。二十七字，兩平韻，三仄韻，五代入詞略有增減字數者，歐陽詞八首，有兩首為二十七字體，六首為二十八字體。②石榴花：落葉灌木，葉子長圓形，花多為鮮紅色，果實內紅色?？墒?，又稱安石榴。海南天：泛指我國南方。③春影綠：指春景映于水中而成碧色。

【評點】

這首小令描繪了江南生機勃勃的春日風光。

開頭二句寫嫩草、榴花，一綠一紅，色彩鮮明;“如煙”、“海南天”，氣象開闊?！叭漳骸眱删?，特寫江亭春影，鴛鴦戲水，充滿生機活力。末句贊賞這里的山水之美，“看不足”三個字，贊賞之情尤為深長。全篇字里行間無不洋溢著無限贊賞之情，風格清新明麗。這不僅在作者的詞作中，就是在《花間集》中，也是別具一格的佳作。

《栩莊漫記》對歐陽炯的《南鄉子》八首作了一個總評曰：“《南鄉子》八首，多寫南方風物，不知其以何因緣而注意及此?炯蜀人，豈曾南游耶?然其詞寫物真切，樸而不俚，一洗綺羅香澤之態，而為寫景記俗之詞，與李珣可謂笙罄同音者矣。”的確，在《花間集》中，這樣樸質清新的風土人情之詞作，是別具風味的。

其二

畫舸亭橈^①，槿花籬外竹橫橋^②。水上游人沙上女^③，回顧，笑指芭蕉林里住^④。

【注釋】

①畫舸：指彩飾的大船。亭橈：指船邊曲欄桿。一說“亭”與“?！蓖ㄓ?，“亭橈”應作“停船”解。②槿花：木槿花，落葉灌木，有紅、白、紫等色花，南方民間多植以為籬，又稱為槿籬。③沙上女：指沙灘上的村女。④芭蕉：我國南方的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高可達丈，葉大成長扇形。

【評點】

這首小令抒寫南方水鄉風情。

首句敘事，引出水鄉來。次句寫環境，有竹籬、槿花、小橋、流水，寫出了南方景色，儼然一副美麗的圖畫。末三句寫風俗人情。沒有用多余的筆墨去渲染游人與村女的關系，只是寫村女 “回顧”，熱情嬌羞之態躍然紙上，多情可見。游人的情思，亦從少女的情態中反映出來。

全詞風格清新，側筆旁襯，情調活潑，余思無窮。

其三

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①，臨水^②，認得行人驚不起^③。

【注釋】

①自憐： 自喜，自愛，自己喜歡。金翠尾：指黃金翠綠的尾羽?？兹感埒B的尾羽延長成巨大尾屏，上具五色金翠線錢，故稱。②臨水：來到水邊，這里是臨水照影之意。③驚不起：受到驚嚇，卻又離不開。

【評點】

這首小令是南方傍晚的水邊即景。

“岸邊”兩句，從遠處、高處著筆：歸路日斜，晚霞映照遠岸平沙，歷歷如繪。“孔雀”二句為點動物，不只獨具地域特色，而且物有人情，臨水照翠尾，是憐己，也是愛晚霞。最后一句作逆筆收束，用語頓挫。作者所描寫的孔雀，正是捕捉了孔雀在水上受驚的瞬間變化，由小及大，將人、禽之間的友好關系充分揭示，風情婉然，可謂栩栩如生。陳廷焯點評：“遣詞用意，俱有別致?！?《白雨齋詞評》)其深處，別致處，正在對于南國風情的慧眼獨具和匠心獨運之上。

其四

洞口誰家?木蘭船系木蘭花^①。紅袖女郎相引去^②，游南浦^③，笑倚春風相對語。

【注釋】

①木蘭船：指用木蘭樹制造的船。木蘭花：指正開著花的木蘭樹。這兩句是說：洞口那家人是誰呀?門前的木蘭樹上系著一條小船。②相引去：相邀結伴而去。③浦：即水濱。

【評點】

這首小令寫南國水鄉人家少女的歡情。

本詞以虛擬問句開頭，以“木蘭船系木蘭花”寫洞口之家的實景，流露出無比贊美之情?！凹t袖”三句繼續描寫洞口之家的人事，活現南國少女相引相招，相依相偎，親昵歡快地游春談笑的場面。詞中的“紅袖”、“笑倚”、“相對語”，幾筆點染，就把美麗活潑、愉快歡樂的少女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充滿南國之春的生機。

其五

二八花鈿^①，胸前如雪臉如蓮^②。耳墜金環穿瑟瑟^③，霞衣窄^④，笑倚江頭招遠客。

【注釋】

①二八：指女孩子十六歲?；ㄢ殻捍复骰ㄢ毜呐?。②如雪：形容胸脯之白，因當時女孩穿著衣服而微露胸脯。③瑟瑟：指碧色寶石。④霞衣：謂像彩霞一樣艷麗的衣裳。

【評點】

這首小令描寫南國少女美麗而多情。

前四句從年齡、容貌、穿著、妝束、打扮等方面，極力渲染少女如花似玉，風姿綽約的動人形象，宛如一幀南國少女圖。末句“笑倚江頭招遠客”一句，一笑、一招，把她那多情而又溫柔的形象生動地表現了出來，如見其人，如聞其聲，神情活現。

全詞著筆樸質自然，人物形神俱妙。

其六

路入南中^①，桄榔葉暗蓼花紅^②。兩岸人家微雨后，收紅豆^③，樹底纖纖拾素手^④。

【注釋】

①南中：指嶺南地區。②桄榔：南方常綠高大喬木。葉暗：桄榔樹葉為羽狀復葉，長得很稠密，看起來色澤深暗，故云。蓼花：植物名。一年或多年生草本，有水蓼、紅蓼、刺蓼多種，這里指的是紅蓼。③紅豆：又稱相思豆，是相思樹結的種子，色彩鮮紅，常用來表示愛情和相思。④纖纖：女子手柔而細嫩貌。素手：指潔白的手。

【評點】

這首小令描寫南國 (方)水村的一個勞動場面。

這是作者《南鄉子》組詞八首中的第六首，仍以南國景致作為描寫對象;其描寫角度，由 “兩岸人家” 的意象來看，應是在水上行船之中。開篇兩句寫作者由蜀地南行，來到了被稱為 “南中” 的嶺南地界后，馬上發現了不同的風景，那就是路途上的桄榔和蓼花，這一 “暗”一 “紅”，將南國美景的絢麗色彩勾攝而出。詞作的結構與我們所選上篇相同，在鋪墊了一種特別氛圍后，作者用后三句著力刻畫主景：一場微雨之后，臨水的人家，少女紛紛來到樹下采摘紅豆。作者未描寫人物的全貌，只是勾勒素手采紅豆的特寫，從而把明艷的色彩凸現了出來，成就了 “詩中有畫” 的境界。而紅豆之為相思的象征，已是人們習有的觀念，因此，這一勞作本身也就洋溢出盎然的詩意。陳廷焯《白雨齋詞評》云：“好在 ‘收紅豆’ 三字，觸物生情，有如此境。”正道出了其取材、描畫的優長。

可以說，這首詞正以清淡的詩情與濃郁的畫意，給《花間集》平添了清新的一頁，徐士俊甚至評說：“致極清麗，入宋不可復得?！笨梢姡恢乖诨ㄩg詞中，即使在整個詞史上，也是標格不凡的。

其七

袖斂鮫綃^①，采香深洞笑相邀。藤杖枝頭蘆酒滴，鋪葵席^②，豆蔻花間趖晚日^③。

【注釋】

①鮫綃：薄綢名。傳說這種綃為鮫人所織。張華《博物志》：“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積日，賣綃而去，從主人家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弊笏迹骸秴嵌假x》：“泉室潛織而卷綃?！雹?“藤杖”二句：以藤所制手杖，懸著酒壺，酒溢了出來，將葵草所編之席鋪地而坐。③“豆蔻”句：謂夕陽而下，散步于豆蔻花之間。趖，走，引申指太陽墜落。

【評點】

這首小令寫南方老人晚年之樂。

前二句寫老人們挽袖采香，深洞相遇，邀約出游。“鮫綃”二字見其生活，從“采香”、“相邀”，可顯情趣?！疤僬取本鋸闹粽葦y酒兩方面寫出了老人的特征和神情，恬然自樂。結句寫他們酌酒于葵席之上，漫浪于豆蔻花叢之間，樂而忘歸，頗具中國田園詩詞風味。

其八

翡翠鷺鷥^①，白蘋香里小沙丁。島上陰陰秋雨色^②，蘆花撲^③，數只漁船何處宿?

【注釋】

①翡翠鷺鷥：指碧藍色的鷺鷥鳥。 鷺鷥， 水鳥名， 頭顱赤褐色，體上面多白，胸部有蓑毛，雜碧綠色，喙長腳高，產于我國南方。②陰陰：指秋雨時節天氣幽暗。③蘆花撲：蘆葦花白，如柳絮，風吹四散，故曰撲。

【評點】

這首小令是南方秋雨水濱的寫照。

開頭二句寫水中沙洲， 鷺鷥與白蘋是近景。 “島上” 二句從高處、遠處寫來，織成秋雨綿綿、蘆花飛撲的迷離之景。最末一句，以問語虛寫漁船，加強了朦朧的氣氛，特具水鄉煙波風情，余韻悠遠。

歐陽炯的《南鄉子》八首，都是描繪南國風物，真切自然，樸而不俗，全無粉脂氣息，獨有清新情調，是《花間集》中難得的一組佳作?！皩懳镎媲校瑯愣毁?，一洗綺羅香澤之態?！?李冰若《栩莊漫記》)而且，“短詞之難，難于起得不自然，結得不悠遠。諸詞起句無一重復，而結語皆有余思，允稱合作?！?湯顯祖評本《花間集》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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