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蘊·菩薩蠻》花間詞原文|鑒賞|賞析|注釋|評點

其一

舞裙香暖金泥鳳^①，畫梁語燕驚殘夢^②。門外柳花飛，玉郎猶未歸^③。愁勻紅粉淚，眉剪春山翠。何處是遼陽^④?錦屏春晝長。

【注釋】

①金泥鳳：指用金粉絲涂飾的鳳凰彩繡?！敖鹉唷?即 “泥金”，用金粉和膠汁制成的金色顏料，用于書畫彩漆。《開元天寶遺事》：“新進士才及第，以泥金書帖子，附家書中，用報登科之喜?！雹谡Z燕：呢喃作語的燕子。語，動詞，作定語用。③玉郎：對夫君的愛稱。指情郎、郎君。④遼陽：地名，今遼寧省遼陽市一帶，這里泛指當時征戍之地。

【評點】

這首詞寫思婦春日懷念征夫。

上片首句形容服飾之盛。舞裙上飾有金鳳，并且經香熏過，女主人公在夢中迎接郎君，與之相聚?！爱嬃赫Z燕驚殘夢”句寫美夢被梁間燕子呢喃之語驚醒，一時惆悵不已。三、四兩句順寫醒后所見，門庭外已是柳絮飛飄，春光將盡，而思念的遠人還沒有歸來，這更撩起她的愁思無限。因此上片開頭兩句先揚后抑，寫夢境起，寫現實落，在這起落差別之中自然帶出了女子懷念征人之情，然后在三、四句中將心事點明。

下片開頭兩句寫勉強梳洗，而愁情終難釋懷。在她含淚試妝、淡掃蛾眉之際，相思之意更濃，直接迸發出 “何處是遼陽”的疑問，但沒有人能勸慰她，伴隨她的只有 “錦屏春晝長”。不知這樣的長晝還要煎熬她多久。

張惠言評點：“章法絕妙?！@殘夢’一句以下，純是夢境，章法似《西洲曲》?！?《張惠言詞選》)

《栩莊漫記》評點 ：“詞意明晰，層次井然?！比~流麗動人。

其二

柳花飛處鶯聲急，晴街春色香車立^①。金鳳小簾開^②，臉波和恨來^③。今宵求夢想，難到青樓上^④。贏得一場愁，鴛衾誰并頭?

【注釋】

①香車：指涂有香料的華麗的車子。②金鳳：指香車簾上金色鳳凰花紋。③臉波：指眼色。④青樓：豪華的樓房。古詩詞中常見 “青樓”一詞，如曹植《美女篇》“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指的是富貴人家的樓閣。也有用來指妓院，如杜牧《遣懷》：“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br>
【評點】

這首詞寫一位男子偶見街上車中美人，便產生非非之想。

上片敘事。詞中先寫背景，再敘情事的由來。雖沒有寫主人公情懷的觸動，但“臉波和恨來”五字，將香車中人寫得 “傳神栩栩欲活”(李冰若《栩莊漫記》)，其對主人公情感的撥動自在不言中。

下片言情。其中 “求夢想”三個字將男子心情說破，以下寫男子夢不成，愁滿面，想入非非，無可奈何的神情宛然可見。

此詞雖然個別句子寫人物傳神，心理刻畫較細，但格調低俗。

其三

玉釵風動春幡急^①，交枝紅杏籠煙泣。樓上望卿卿，窗寒新雨晴。熏爐蒙翠被^②，繡帳鴛鴦睡。何處有相知?羨他初畫眉^③。

【注釋】

①春幡急 ：指風吹幡旗，飄動急速。春幡，指彩勝一類的裝飾品。據《歲時風土記》載，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彩為小幡，謂之春幡，或懸于家人之頭，或綴于花枝之下。②熏爐：翠被蒙蓋著熏爐，讓被子烤暖熏香。③ “何處”二句：意思是何處有知心者?只有像張敞那樣為妻畫眉之人。他，指張敞。張敞，字子高，漢代河東平陽人，早年官太仆丞，宣帝時為太中大夫、京兆尹、冀州刺史等官。據《漢書·張敞傳》載：“敞無威儀，時罷朝會，走馬過章臺街，使御吏驅，自以便面拊馬。又為婦畫眉，長安中傳張京兆眉憮，有司以奏敞。上問之，對曰：‘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甚于畫眉者。’ 上愛其能，弗備責也。”

【評點】

這首詞寫一女子企盼能得一相知的情形。

上片寫 “樓上望卿卿”，描繪出女子于雨后佇立窗前的形象。玉釵春幡顫動于微風之中，如紅杏籠煙，帶露開放。

下片寫“何處有相知”，將女子的心事點出。末句寫“羨他初畫眉”，則以張敞為妻畫眉之事將女子心中偶像揭示了出來，清楚地告訴人們，像張敞這樣的男子才是她思之所在，愛之所在。女子的私愿，是由翠被鴛鴦引起的：不知什么時候得到情投意合的人?表現了她對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

其四

畫屏重疊巫陽翠^①，楚神尚有行云意^②。朝暮幾般心，向他情漫深^③。風流今古隔，虛作瞿塘客^④。山月照山花，夢回燈影斜^⑤。

【注釋】

①巫陽：指巫山。②楚神：指巫山神女。宋玉《高唐賦序》言楚王夢與神女相會高唐，神女自謂“旦為行云，暮為行雨”。這里用此典故是說神仙還有兒女之情，何況人世間呢?③漫：徒然，枉然，杜甫《賓至》：“豈有文章驚海內，漫勞車馬駐江干。”羅隱《始皇陵》詩：“六國英雄漫多事，到頭徐福是男兒。”可見“漫”作“空”、“枉”解，副詞，也可寫作“謾”。④瞿塘：長江三峽之一，在四川奉節縣東十三里地。⑤夢回：夢醒。

【評點】

這首詞寫女子的夢境和心理活動，是一種深深的怨情。

雖然夢境并未寫明，但由“巫陽”、“楚神”、“行云”、“朝暮”這些詞匯，則知其為男女歡合之事。夢后女子又認為男子情意不可捉摸，行蹤無定，如今自己不可虛許了瞿塘客。這些都從側面反映了女子心靈的創傷。最后二句寫室內燈影姍姍，室外山月通明，山花灼灼，襯托出女主人孤苦的處境。

下片以景結情，夢后所見的凄涼景色，與上片相反相襯，把怨恨之情又推進了一層。

其五

風簾燕舞鶯啼柳，妝臺約鬢低纖手。釵重髻盤珊^①，一枝紅牡丹^②。門前行樂客^③，白馬嘶春色。故故墜金鞭^④，回頭應眼穿。

【注釋】

①盤珊：髻狀如盤，又稱盤髻。崔豹《古今注》：“長安婦人好為盤桓髻?！雹谝恢Γ褐^妝成后如牡丹一枝。李白《清平調》：“一枝秾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雹坌袠房停褐赣我钡哪凶印＂芄使剩侯l頻、屢屢。杜甫《月》：“時時開暗室，故故滿青天?！边@里或言男子故意將鞭丟落，以多得睹艷容之機。

【評點】

這首詞寫室外少年對室內少女的愛慕。

上片寫少女臨臺梳妝。風動柳絲、燕舞鶯啼是自然環境，“釵重”二句寫女主人公的美麗形象。男主人公則因風卷門簾而見室內少女美麗的形象。開頭“風簾”二字，先將這段情事的帷幕拉開，因其如此，少年才得以見室內少女，也才產生了一段愛慕之情。接下三句，再寫少女的梳妝與美麗?！耙恢t牡丹”，以花比人，人更見其美麗風韻，為下片的描寫做鋪墊。

下片寫少年騎馬游春，故意將金鞭屢墜的瀟灑風姿和傳情神態，展現了少年對少女如癡如醉、愛慕不已的憨態神情。詞中并不泛寫其情，而是通過細節描寫將其愛慕之心寫得極為生動傳神，“情景如在目前”(李冰若《栩莊漫記》)。

全詞將少年對少女的愛慕之情，寫得憨厚別致，情真意切。

其六

綠云鬢上飛金雀^①，愁眉斂翠春煙薄。香閣掩芙蓉^②，畫屏山幾重。窗寒天欲曙，猶結同心苣^③。啼粉污羅衣^④，問郎何日歸?

【注釋】

①飛金雀：金雀釵在頭上顫動如飛。②芙蓉：芙蓉鏡，因形似蓮花而名。③同心苣：菜名。此指織于綢帛上的同心苣圖案。沈約《少年新婚詩》：“錦履并花紋，繡帶同心苣?！雹芴浞郏簻I水夾著脂粉流下。污：或作“汙”，沾染，通“涴”。

【評點】

這首詞寫空閨念遠。

上片開頭兩句從“云鬢”、“眉”寫女主人公的形象，突出她的“愁”?！跋汩w”二句寫外界對她的感受，空閨獨守，唯對畫屏重山，從環境渲染她的孤獨，暗透愁的原因，將其愁情加深一層。

下片“窗寒”二句寫她寂寞難耐，一夜不眠的景況。末二句由前面的“同心苣”想到遠行的丈夫，不禁羅衣淚濕，更不知丈夫何時能回。具體而言，后兩句一從她“啼粉污羅衣”的形象，寫其念遠之情苦極;一從她“問郎何日歸”的茫然心理，將其念遠之情又加深一層。所以，“結二句寫得又嬌癡，又苦惱”(陳廷焯《白雨齋詞評》)。

其七

玉爐冰簟鴛鴦錦^①，粉融香汗流山枕^②。簾外轆轤聲^③，斂眉含笑驚^④。柳陰煙漠漠^⑤，低鬢蟬釵落^⑥。須作一生拚^⑦，盡君今日歡。

【注釋】

①冰簟：即涼席。簟，竹席。鴛鴦錦：繡有鴛鴦的錦被。②粉融香汗：脂粉被香汗融解。山枕：兩端突起，形狀如山的枕頭。③轆轤聲：井上汲水所用滑車的聲音。④斂眉：皺眉。⑤漠漠：彌漫的樣子。⑥蟬釵：飾有蟬形的金釵。⑦拚：舍棄，不顧一切，不顧惜。

【評點】

這首詞是描寫男女歡會情事的艷詞。

上片寫歡會私情，下片寫臨別情事。其特色在于用詞大膽潑辣，描寫戀情毫無顧忌。其中 “須作”二句與李煜的《菩薩蠻》“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都深得前人贊賞。清代彭孫遹《金粟詞話》說：“牛嶠 ‘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是盡頭語，作艷詞者，無以復加。”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指出：“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 ‘甘做一生拚， 盡君今日歡’， 顧夐之 ‘換我心， 為你心， 始知相憶深’ ……此等詞，求之古人詞中，曾不多見?！眲⒂罎凇短莆宕鷥伤卧~簡析》認為“末兩句雖止十字，可抵千言萬語”，“表達三種態度，寫生之妙，非畫筆所能相比”。其實，用今天的新觀念來考察，詞中這位大膽潑辣的女子的確具有一定的反對封建禮教的精神，可是這在當時是十分罕見的，不應因其寫了艷情而輕易否定。上結二句寫得極為傳神，意思是在歡情正濃時忽聞窗外汲水之聲，說明天已將曉。此時女子不由一驚，皺眉和含笑是驚時的兩種表情。其所以皺眉者，是因害怕他人覺察而愁上眉梢;所謂含笑者，是因終未被察覺而猶一喜也。寥寥五字，寫出一剎那間復雜的感情變化，具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全詞情真意切，憨厚別致，盡情傾吐，狎昵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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