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行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魚麗逐左賢。
谷中石虎經(jīng)銜箭,山上金人曾祭天。
天涯一去無窮已,薊門迢遞三千里。
朝見馬嶺黃沙合,夕望龍城陣云起。
庭中奇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間。
關山萬里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
流水本自斷人腸,堅冰舊來傷馬骨。
邊庭節(jié)物與華異,冬霰秋霜春不歇。
長風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
從軍行,軍行萬里出龍庭。
單于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從軍行》是樂府古題。這是一首樂府邊塞詩。古題樂府詩具有虛構的特點,而漢以后的邊塞詩往往喜歡借用漢代的地名、人名及典故;本詩所描述的,即是一個虛擬的漢代邊塞故事。
這首長詩可分三段。第一段十二句敘寫的是傳統(tǒng)邊塞詩的一個重要主題——征戰(zhàn)衛(wèi)國。開頭四句直接寫出征。朔方(漢郡名)邊境上告警的烽火傳到了甘泉宮(漢離宮),長安京城派遣將軍出征,飛馳到匈奴聚居的祁連山。這里一個“照”字,渲染出軍情的十萬火急;一個“飛”字,點出了將軍的勇捷迅猛。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犀渠是犀牛皮做的甲胄;二句對偶整齊,聲韻鏗鏘,詞氣瀟灑,見出將軍所統(tǒng)帥的軍隊威武雄壯,士氣高昂,預告了征戰(zhàn)的必勝。下面四句緊接著寫戰(zhàn)爭。天明時分擺開偃月陣,進駐西境;傍晚時分就以魚麗陣擊退了匈奴左賢王的軍隊。此二句描寫戰(zhàn)爭場面,十分壯觀。 “谷中石虎經(jīng)銜箭”,用漢代名將李廣射石的典故; “山上金人曾祭天”,用漢代另一名將霍去病遠征皋蘭山,沒收匈奴祭天金像的典故;此二句喻將軍十分神勇善戰(zhàn),所向無敵,用典恰到好處。接下來四句寫戍邊。將軍出征天涯,一去不復還,長期戍守在遙遠的薊門;朝夕轉戰(zhàn),但見馬嶺黃沙漫天,龍城陣云四布。這里詩歌氛圍從慷慨激昂轉為悲壯蕭殺。前面寫到漢王朝西北邊境的朔方郡、祁連山,這里卻又寫到東北邊境的薊門、馬嶺關、龍城,讀者對此可能頗感迷惑。這是因為,樂府邊塞詩是虛構的,所用地名并不講求地理上的精確性,而是著重于詞氣的順暢、場景的渲染。如這里以馬嶺和龍城相對,就給人以龍爭虎斗、金戈鐵馬的戰(zhàn)爭感覺。
第二段十二句轉入抒情,表現(xiàn)的是邊塞詩的另一重要主題——思鄉(xiāng)。《古詩十九首》有云: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fā)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庭中奇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即用其意,寫將軍想象妻子在家中思念自己,并含蓄地暗示了時間的流逝,離別已經(jīng)多年。 “白雪初下天山外”,天山即祁連山,匈奴稱“祁連”為天;塞外天寒,值此白雪初下、冬天來臨之際,將軍倍加思念故鄉(xiāng)的親人。 “浮云直上五原間”,五原指長安故鄉(xiāng),漢代長安地區(qū)有少陵原等五原:浮云歷來象征游子;將軍盼望自己能夠象浮云一樣,直接飄回故鄉(xiāng)。“關山萬里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 “芳菲月”喻青春年華;關山阻隔,年華凋逝,思鄉(xiāng)之情,與日俱增。 “流水本自斷人腸”,用古歌辭“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意,寫離別之情; “堅冰舊來傷馬骨”。用陳琳《飲馬長城窟行》“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意,寫戍邊之苦。 “邊庭節(jié)物與華異,冬霰秋霜春不歇”,二句通過對邊塞特殊寒冷氣候的感受,暗示對故鄉(xiāng)明媚春光的懷戀。 “長風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歸雁也是象征鄉(xiāng)思的傳統(tǒng)意象,二句通過秋天大雁南歸,反襯自己欲歸不得的難堪心情。與上一段寫征戰(zhàn)的直接陳述、慷慨激昂不同,這一段運用了奇樹、白雪、浮云、流水、堅冰、歸雁等種種富有傳統(tǒng)意蘊的意象,反復抒寫思鄉(xiāng)之情,委宛含蓄,情韻綿綿。
最后一段四句筆鋒又一轉,寫的是邊塞詩的另一傳統(tǒng)主題——反戰(zhàn)。龍庭即龍城。漢宣帝時,匈奴呼韓邪單于入朝,宣帝登渭橋接見,呼韓邪及其隨從拜于橋下,口呼萬歲。這幾句是說,匈奴已經(jīng)歸附,邊塞和平,將軍何必再追求功名,征戰(zhàn)不歸。結尾用一反問句發(fā)議論,既直截了當,干脆利落,又諷刺入微,耐人尋味。
這首詩內容豐富復雜,包含了傳統(tǒng)邊塞詩所常見的三大主題,較為全面、真實、深刻地折射了古代邊塞戰(zhàn)爭的復雜狀況,不似有些邊塞詩可以簡單地用歌頌戰(zhàn)爭或反對戰(zhàn)爭來一語概括。詩歌虛擬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故事,并熔敘事、抒情、寫景、議論于一爐,生動描繪了戰(zhàn)爭場面和邊塞風光,細致表現(xiàn)了將軍的心理變化。全詩氣勢暢達,筆力矯健,初步呈現(xiàn)了后來唐代邊塞詩的剛健風骨。從藝術形式上看,這是一首七言歌行,詩中多用對偶句法,節(jié)奏整齊而又奔放流暢,聲韻鏗鏘,音調諧美,已經(jīng)開了初唐歌行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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