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經典文章賞析·韓愈《送王秀才序》原文|注釋|賞析
韓愈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遍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遠而末益分。
蓋子夏之學,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 ·弟子傳》 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 于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蓋出曾子。自孔子沒,群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
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圣人之道,猶航斷港絕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于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楫,知沿而不止。嗚呼! 其可量也哉!
此序寫作時間待考,從文中所說: 楊、墨、老、莊、佛之學不是圣人之道等內容看,和《原道》、《讀荀子》兩篇的主張相同,或是同時先后的作品。若此說成立,此文當寫于唐德宗貞元十八年 (802) 前后。
此文是贈給當時的一位讀書人名叫王塤的。王塤的生平事跡不詳。從文中“示予所為文”,拿所作的文章給韓愈看,當是求教從學于韓愈的士子。韓愈為使“古文運動”蓬勃開展起來,不顧當時士大夫“恥于相師”的流俗,“犯笑侮”,冒“狂名”的詆毀,毅然“抗顏為師” (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廣招門生,獎掖后學,“傳道授業”,對古文運動的發展起了推動作用。
序文是為贊揚王塤所學“幾于知道”而寫的,但主要目的是要借此闡揚儒家的孔孟之道,孟子之傳為正宗,而楊、墨、老、莊、佛之學非圣人之道,告誡“學者必慎其所道”。
文章起筆就追本溯源,從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孔子說起,認為孔子的學說博大精深,而“門弟子”們不能“遍觀而盡識”,所學的都與各自的資歷、秉賦相近,等他們分散到各諸侯國之后,又以各自的專長傳授弟子,學術主張就更有分歧了。所以,孔子歿后,其道術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子夏傳田子方,流而為莊周; 一派是商瞿傳臂子弓,流而為荀卿; 一派是曾子傳子思,再傳孟子。并指出“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最后告誡“學者必慎其所道”,“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并稱贊王塤所學是儒道正宗,鼓勵他沿著“正道”不停地走下去,其成就不可估量。
韓愈一生以承繼儒家的“道統”自稱,并以“明道”,“傳經”為己任。這是和他的政治主張以及中唐時期的社會危機息息相關的。中唐貞元、元和時期與“安史之亂”時期相對而言,較為穩定,號稱“中興”,維持了二十幾年茍安的“太平”。但藩鎮割據、宦官擅權、佛道二教盛行等社會矛盾依然很尖銳。這些潛在的危險,對唐王朝的統治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是唐代社會的嚴重危機。韓愈等有識之士,從維護和鞏固唐王朝的統治和國家統一的目的出發,主張恢復孔孟儒家思想的正統地位,反對佛道二教,并提出重興儒學,繼承儒家的“道統”,這個“道統”就是孔孟的思想和主張。這篇序文就是為明儒家之道,傳儒學之經而寫的。
文章的這一目的,決定了這篇文章選材、章法以及表達方法的特點。從選材上說,為了突出“明儒道”、“辨正宗”這一中心,王塤的一生事跡可能很多,但都只字不提,只寫了他“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所學以孔孟之道為其正宗這一點。這就使文章簡潔明了,中心極為突出。
從章法上看,這篇文章是贈王塤的序文,但并不從王塤落筆,而是從“孔子之道,大而能博”說起,這是因為序文雖然是寫給王塤的,但其目的是為了弘揚儒學,明辨儒學正宗,告誡后學者。所以先從孔子的學說博大精深說起。接著條分縷析,闡述孔子歿后,莊周、荀卿、孟子三家的師承關系。而孟子得其真傳,是儒學正宗。那么,寫這些是否和《送王秀才序》這個題目以及王塤本人關系不大,或是油水分離了呢?不是,因為這些內容和王塤所學有密切的內在聯系。正是因為王塤好儒學,所以才論述儒學博大精深;正是因為王塤師孟子之道,所以才辨析孟子是儒家之正宗。而闡釋儒道又是對王塤的高度贊揚。可以說二者是互為表里,緊密結合,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
從表達方法上看,此文顯著的特點是以議論進行敘述。孔子的門人,后分散于諸侯各國,又各以所學授其弟子,因此出現了“原遠而末益分”的情況,這一過程是在議論“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這一問題中進行敘述的。孔子歿后,其學術分為三派,也是在分析推論過程中,闡述這一發展衍化的。
文章雖多是推理論斷,但行文舒暢有致。特別是最后一段,更是一波三折,跌宕多姿。文章寫了王塤“信悅孟子”之后,一筆蕩開,巧用比喻,以行船從正反兩方面用喻。“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一正一反,說明“學者必慎其所道”的重要性。接著,又以行船“斷港絕潢”為喻,從反而推斷道于佛老之學,而欲之圣人之道”是不可能的。由此得出“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的結論。最后,又回到王塤身上來,仍以行船為喻,贊揚他“知道”,又得“船與楫”,鼓勵他“沿而不止”,其前途是不可估量的。文章幾經轉折,層層析理,析理透辟,結論有力。更值得稱道的是,設喻精辟,巧用比喻說理,并且設一喻而有多方面的作用:既深刻地說明“學者必慎其所道”的重要性; 又有力地得出了“求觀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的結論; 還以此贊揚鼓勵王塤之所學。真是一喻多用,神妙無窮。
韓愈是我國古代杰出的散文大師,他的散文不但氣勢奔放,雄健有力,而且千姿百態,變化多端。他的散文作品浩繁,但讀來都有新鮮之感,絕無雷同之弊。即使是同一文體的文章,也能做到文隨事異,各當其用。此篇與《送孟東野序》、《送李愿歸盤谷序》等同是序文,內容不同固不必說了,就是章法結構、表達方法等方面也形式各異,俊彩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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