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榛·搗衣曲》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秦關昨夜一書歸,百戰猶隨劉武威。
見說平安收涕淚,梧桐樹下搗寒衣。
謝榛在詩歌理論上揚唐抑宋,并強調情真和獨創。這首詩可視為體現他的創作理論自我實踐的一個例證。
詩題的命名及全詩的總體構思,蓋得益于李白的《子夜吳歌》之三。李詩云:“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謝榛也截取了“搗衣”這個特定的生活畫面,來表現征夫之婦的哀怨衷腸。搗衣是古代平民婦女家務勞動的一項內容,把布帛放置砧上,用杵捶擊,搗洗后便于制衣。李白筆下的婦女在“秋風”中搗衣,謝詩則點明是在“梧桐樹下搗寒衣”,涼秋宜搗寒衣,思婦在此時節搗衣最易觸動懷念遠方丈夫的情愫。丈夫的去向,一曰“玉關”,即玉門關;一曰“秦關”。前者為特指,后者為泛指,兩者均為西部邊境干戈不息之地。對搗衣婦的思念深情,兩首詩都表現得含蓄委婉,或祈求平息外侮使夫妻團聚,或因獲悉丈夫百戰不死而暗自慶幸。中國勞動婦女善良賢慧、曲承隱忍的心理特征都被刻畫得絲絲入扣。所不同的是李白描寫了思婦的群象,搗衣的全景;謝榛集中寫了某一形象,并且是在收到丈夫來信的次日搗衣時的特寫鏡頭。所形成的兩種審美意趣,近于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所說:“雄渾如大海波濤,秀拔如孤峰峭壁。”兩首取材搗衣的詩歌,橫跨七個世紀遙相呼應,所寄之情一脈相承。更發人深思的是中國許多勞動婦女的歷史命運,她們在漫無邊際的等待中一代一代地走完人生,又一代一代地繼續等待,展示出一個血淚淤塞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生命怪圈。
謝榛認為:“凡作詩先得警句,以為發興之端,全章之主。格由主定,意從客生。”這首詩的后兩句“見說平安收涕淚,梧桐樹下搗寒衣”意蘊深邃雋永,形象清麗畢現,堪與后唐詩人陳陶《隴西行》中的警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相媲美。陳陶以夫妻之情把葬身戰場的死者和夢縈魂牽的生者緊密地聯系起來,凝煉地表現了戰爭對生命的屠戮,對人性的踐踏;深刻地揭露了征夫的沉冤難伸,思婦的積郁難遣的殘酷現實。謝榛著重描寫了思婦的情懷,但也側面表現了征夫。遠隔兩地的夫妻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傳遞音訊的機會,兩人的相知和相思全集中在“平安”二字上面。生離死別,前途未卜的切身體驗使他們對生活已經失去了更高的要求,于是思婦收住了晝夜不斷的“涕淚”,精神上得到了可憐的暫時滿足,把內心的苦渴思念一杵一杵地“搗”入那“寒衣”之中。雖則一旦寒衣送到“秦關”,丈夫是否平安健在難可逆料,但妻子唯能以此來寄托祝福和牽念而已。此情此景,猶如一對生靈在死神魔掌的兩端苦作掙扎。更比陳陶詩中一死一生兩茫茫的境界凄楚悲慘幾分。
謝榛很重視詩歌創作中各有所得的“天機”和“超悟”,此詩末句“梧桐樹下搗寒衣”便是他的神來之筆。“梧桐”入詩并成為愛情悲劇的象征物,當始于白居易《長恨歌》中的“秋雨梧桐葉落時”句。元人白樸強化了白居易的用意,將自己描寫唐明皇李隆基與楊貴妃的悲歡離合故事的著名劇作以《梧桐雨》題之。謝榛則在繼承前人精萃的同時,又推出了獨創的新意,將處于動態的人物——“搗寒衣”的思婦置入處于靜態的景物——“梧桐樹”之下,從而創造出一種情景相生、凝重悠遠的意境。梧桐在此既渲染了思婦忍淚搗衣時的復雜心態,又隱喻著其必將遭遇的巨大厄運。正由于此,使全詩結尾形成了一種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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