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復古·木蘭花慢》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蘭皋新漲綠溶溶。流恨落花紅。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相思謾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
戴復古《木蘭花慢》,與其妻所作《祝英臺近》之背景,應為同一婚姻悲劇。元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四載:“戴石屏先生復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云(略)。夫既別,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矣!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九指出:“《木蘭花慢》懷舊詞,前闋有‘重來故人不見’云云,與江右女子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語意若相酬答,疑即為其妻而作,然不可考矣。”按細參兩詞,《木蘭花慢》“但依然、楊柳小樓東”之句,又與《祝英臺近》“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相切合。且戴詞有“十年”之語,亦與其妻訣別詞事相吻合。則《木蘭花慢》此詞,實為復古與妻子訣別十年之后,重來舊地之作。所謂“懷舊”,實為悼亡。
“鶯啼啼不盡,任燕語、語難通”。起筆凄美而哀感。又是一年春天,處處鶯啼燕語。詞人之傷心懷抱,便是讓鶯鶯燕燕來訴說,也訴說不盡,何況鳥語難通? 傷心懷抱之無可告語,意在言外。“這一點閑愁,十年不斷,惱亂春風。”十年不斷之隱痛,卻道為一點閑愁,這是故作輕描淡寫之筆,見出無可奈何之意。惱亂即撩亂,宋人口語。十年以來,每逢春天,這種心情就格外為春風所撩亂。詞情遂指向十年前的那個春天。當時妻子作訣別之詞,有“后回君若重來”之句,故下邊寫出“重來故人不見,但依然、楊柳小樓東”。十年后的今天,詞人終于重來舊地,小樓東畔,楊柳依依,仿佛當日“道旁楊柳依依,千絲萬縷”的情景,可是物是人非,故人杳不可見矣。“記得同題粉壁,而今壁破無蹤”。猶記得,當日夫妻雙雙粉壁題詩,到如今,只剩下這破壁頹垣,題的詩已無影無蹤。“壁破”二字觸目驚心。從物是人非寫至人、物兩非,尤見出人天永訣之沉痛。復古之師陸游,亦有恨事略同,陸游晚年重游沈園,有“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之句,可與此詞歇拍參讀。
“蘭皋新漲綠溶溶。流恨落花紅”。蘭皋語出《離騷》“步余馬兮蘭皋”,指生長芳草的水灣。眼前春水新漲,綠波溶溶,流不盡的落花殘紅,也流不盡詞人胸中涌起的舊恨新愁。換頭融情入景,情景交煉,尤為蘊藉。“念著破春衫,當時送別,燈下裁縫。”戴復古與武寧妻子是重婚,這事情中間可能有些曲折,從《輟耕錄》所載“父怒,妻宛曲解釋”約略看得出來。從臨別前夕,妻子在燈下連夜為丈夫縫制春衣這一細節(jié),也看得出她對丈夫的原諒,她仍然愛著丈夫。那燈光下,她一針一線,一針一淚,她把自己莫大的委屈,無邊的痛苦,纏綿的愛情,都凝聚在自己手中線,縫進了丈夫身上衣。如今,這春衣已穿破了。春衣穿破猶存,舊事記憶猶新,也看得出詞人對妻子的感激與內(nèi)疚。但是,重婚畢竟是不能容忍的。而戴復古妻子的愛情,又是可一不可再的。她所選擇的路,竟是一死。“相思謾然自苦,算云煙、過眼總成空。”謾通漫,漫然即徒然。妻子一死,人天永隔。縱然相思已十年,妻子也不可知,徒然自苦而已。自苦,實為內(nèi)疚。想起那兩三年的幸福生活,好似過眼煙云,終是一場空。除了天長地久之恨,詞人心中也只能剩下寂寞空虛。“落日楚天無際,憑欄目送飛鴻。”詞人憑欄極目,落日之蒼茫,楚天之無際,何異心情之蒼涼落寞。長空中飛鴻遠逝,又何異愁苦之彌漫無極。結句語意略近《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原詩并云:“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杞梁妻,古之烈婦也。若結句有取于此,悼亡之意深矣。
無論古今,重婚之事,即使個中確有曲折,究竟也難以為世所容。就此詞而論,則其用綿麗之筆,寫哀惋之思,可以稱為佳作。況周頤《蕙風詞話》續(xù)編卷一評石屏詞曰:“綿麗是其本色”。誠為的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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