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臺灣竹枝詞(四首)》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樹頭結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時?
郎捶大鼓妾打鑼,稽首天西媽祖婆。
今生夠受相思苦,乞取他生無折磨。
教郎早來郎恰晚,教郎大步郎寬寬。
滿擬待郎十年好,五年未滿愁心肝。
蕉葉長大難遮陽,蔗花雖好不禁霜。
蕉肥蔗老有人食,欲寄郎行愁路長。
《臺灣竹枝詞》共十首,每首四句,每句七言。收在《飲冰室合集》第十六冊,《梁啟超詩文選注》收錄其中六首。
它系梁啟超于清政府割臺給日本后的十六年,即一九一一年二月二十二日,從日本須磨赴臺考察時所作。當時作者三十九歲。竹枝,樂府名,為唐人劉禹錫所創(chuàng)。其形式為七言絕句,分十四字、二十八字兩體,多寫旅人離思別愁或兒女柔情,后人所作多歌詠風土人情。本文所選屬后者,共四首。
這四首詩,是俚俗歌謠(簡稱俗謠),同屬情歌。它們以寫相思為主線,通過妾思郎歸的哀怨別愁,表達了追求團聚、渴求親善的真摯感情和美好愿望。
《相思樹底說相思》,十分巧妙地借助“相思樹”“相思子”等實物,抒發(fā)了熾熱的思夫之情。這種緣物生情,即景抒懷的寫法把“思郎恨郎郎不知”的離愁別緒,渲瀉得淋漓盡致。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有載:“相思子生嶺南,樹高丈余,白色,其葉似槐,其花似皂莢,其莢似扁豆,其子大如小豆,半截紅色半截白色”。《古今詩話》也有文:“相思子圓而紅。故老言:“昔有人沒于邊,其妻思之,哭于樹下而卒,因以名之”。可見在相思樹下去寫相思,這種相思之情,顯得更加凄切;愛戀之意愈發(fā)纏綿。梁氏正是把眼前景物、民間傳說和內心感受融于一爐,從而開拓出深遂的意境,加重了詩的內涵,產生了感人至深的藝術魅力。
《郎捶大鼓妾打鑼》,則運用了“今生”與“他生”的對比,由現(xiàn)實的感受寫到對“他生”的乞取。集中地揭示了難以忍受的相思之苦。表現(xiàn)了“乞取他生無折磨”的良好愿望。然而乞取的方式卻是鑼鼓喧天,祭拜天神。“稽首天西媽祖婆”,是叩頭膜拜良久,祭神求祐的一種迷信活動。稽,留也;稽首,頭至地多時。媽祖婆,即天上的圣母。相傳其神來自福建,福建居臺灣西邊,謂之“天西”。每年三月臺人迎神若狂,載歌載舞以拜之,故首句以“郎捶大鼓妾打鑼”領之。在熱烈的氣氛中,傾瀉相思之苦,憤怨之情,“樂”中寫哀,哀情至深。
其它兩首,則突出一個“愁”字。《教郎早來郎恰晚》,用一“早”一“晚”,一“急”一“緩”(寬寬,寬緩不迫切的意思),兩相對照,突出思苦,得出“愁心肝”的結論,使人深感別離的切膚之痛。
《蕉葉長大難遮陽》,則用“蔗花雖好不禁霜”作比,形象地寫出離異之愁,盡管“蕉肥蔗老有人食”可贈情郎,而也是令人愁腸欲斷的。
總觀全詩,前兩首寫相思之苦;后兩首寫離別之愁。看似夫妻之戀,伉儷之情,實則是委婉地表現(xiàn)了民族分裂之苦,國難未消之愁。
作者在《臺灣竹枝詞》小序中寫道:“晚涼步墟落,輒聞男女相從而歌,詳其辭意,惻惻然若不勝《谷風》、《小弁》之怨者。乃掇拾成什,為遺黎寫哀云爾。”(墟:村;惻惻然,悲痛的樣子;《谷風》、《小弁》都是《詩經》名篇。《谷風》寫棄婦悲怨;《小弁》寫父子之怨,可見作者聞歌有感,體察臺人之怨,實乃民族受割之怨),從而產生了強烈的寫作欲望,即為遺黎(黎:黑也,民首皆黑故曰黎民)寫哀云爾。為民寫哀,恰是作者的寫作動機。
作者在離臺返日時寫道:“歸舟所載者哀憤也。”“此行所最生感者,則生計上之壓迫是也。”生計所迫,民族受壓,分離之苦,恨別之怨恰是作者哀憤之所在。作者將這種哀憤通過戀情,巧妙地予以藝術再現(xiàn),這是他愛國情懷的自然抒發(fā)。
梁氏臺灣之行,使他對帝國主義的侵略本性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寫的上百首詩詞中,表達了對祖國神圣領土的熱愛和懷念,深刻地揭露和抨擊了日本帝國主義對臺灣人民的血腥鎮(zhèn)壓的殘酷剝削,同時抒發(fā)了他憂國傷時的情懷。《臺灣竹枝詞》表達了臺灣與大陸血肉相連,好像一對戀人一樣,永不分離的正確觀點,和切盼臺灣早日回歸大陸的強烈愿望。
在藝術表現(xiàn)上,《竹詞》有獨特風格,它直接以民歌原句入詩,達到曉暢明了,以俗見雅。除個別詞句用典外,通篇無艱澀生僻之辭。均系婦孺皆知的口語,正是“眼前景物口頭語,便是詩家絕妙辭”。(逸老堂詩話引丘濬語)這在晚清同光體詩人標榜的“惡熟惡俗”、“無一字一句不自讀書創(chuàng)獲”的情況下,梁氏肯向民間學習,提倡口語化,學習民歌長處,對詩體的改革是很有積極意義的,他的詩平易暢達,易為讀者接受,曾風行一時,為晚清文體解放和“五四”白話文運動開辟了道路。
《竹詞》用韻貼切,聲調和諧,誦之瑯瑯上口;歌之,優(yōu)美動聽,便于廣泛流傳。
此外《竹詞》以臺灣風情為本,根據(jù)自己的體察自然寫來,毫無雕琢粉飾之嫌。諸如:“相思樹”“芭蕉葉”“甘蔗”以及“媽祖婆”等均系臺灣景物和本土風俗習慣,入詩恰當、合情入理。一事一物都由作者觀而感之,望而察之,并有所悟。誠如法國雕塑家羅丹所說:“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看過的東西,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fā)現(xiàn)出美來。”當然,梁啟超在詩歌造詣上還算不上大師(他的詩遠比不上他的論文和散文)但就其在《竹詞》的寫作上,能深入實地考察,并從中有所發(fā)現(xiàn),還是值得稱道的。因為一切藝術的源泉是生活,是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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