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凄冷別俚詞楚人齊唱竹枝歌
竹枝詞文化,如果沒有才情出眾的劉禹錫、白居易等唐代大詩人的介入,勢將湮沒無聞,就不會在中國詩歌史上占獨具佳趣的一席之地。
白居易(772—846年),字樂天,陜西下邽人。與劉禹錫志趣相投,經歷相仿,私交甚篤,被稱為是“三同”好友,即同年所生,同時在朝為官,有共同志趣,也都有被貶謫巴山楚水的共同經歷,劉寓居夔州,白寓居忠州。兩人唱和最多,世稱“劉白”,兩人在民歌體詩作《竹枝詞》和《楊柳枝》的創作上是互相鼓勵的。深得民歌藝術的真髓,既具有文人詩的長處,又具有深厚的民歌色彩,二者韻味相融合,顯得清新明朗,含蓄華美又各具特色,異彩紛呈。在中唐爭奇斗艷的詩壇上,開拓出一條文人詩與民歌圓融結合的寬廣道路。
元稹的七絕詩能被巴人所接受作為竹枝歌傳唱,白居易的七絕詩也應具有同樣的功能。請看白居易的這首《村夜》:“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獨出門前望野田,月明蕎麥花如雪。”其體制、內容、風格又與竹枝詞有什么區別呢?全詩樸實無華,沒有驚人之筆,也沒用艷詞麗句,只以白描手法畫出一個常見的鄉村之夜。信手拈來,娓娓道出,卻清新恬淡,詩意綿長。“霜草蒼蒼蟲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絕”,蒼蒼霜草,點出秋色的濃重;切切蟲吟,渲染了秋夜的凄清。行人絕跡,萬籟無聲,前兩句鮮明勾畫出村夜的寂靜。看似景語,實為情語,蕭瑟、凄涼的景物透露出白居易的孤獨、寂寞的感情,含而未露之情比直抒之情更富韻味。“獨出門前望野田”一句,既是詩中的過渡,將描寫對象由村莊轉向田野;又是兩聯之間的轉折,收束了對村夜蕭疏黯淡氣氛的描繪,展開出另外一幅使人耳目一新的畫面:皎潔的月光朗照著一望無際的蕎麥田,遠遠望去,燦爛耀眼,如同一片晶瑩的白雪。“月明蕎麥花如雪”,大自然的如畫美景感染了白居易,使他暫時忘卻了自己的孤寂,情不自禁發出不勝驚喜的贊嘆。這奇麗壯觀的景象與前面兩句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詩人匠心獨運,借自然景物的變換寫出人物的感情變化,寫得靈活自如,不著痕跡,而且樸實無華,渾然天成,讀起來親切動人,余味無窮。如果將其當作竹枝歌傳唱,不會遜于元稹的絕句。
白居易與劉禹錫一道,以自己對竹枝詞的喜愛,繼其“辭質而徑”、“言直而切”的表現方法,將聞聽竹枝的感受坦白直接地表達出來,成為唐代詩歌中別開生面的佳篇名作,取得很高的藝術成就,顯示出竹枝詞獨特的藝術魅力,為竹枝詞在唐代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唐代中期文壇是竹枝詞開始走上興盛之路的時代。在當時環境的影響和帶動下,越來越多的人參與竹枝詞的創作。除白居易、劉禹錫外,唐代中期創作竹枝詞的還有顧況、元結、于鵠、施肩吾、李涉等人。
前面介紹過的唐開元年間出生的顧況,字逋翁,晚號華陽山人,海鹽(今屬浙江)人,少年時代居茅山元陽觀讀書,長有物外之志,工詩善畫,才藝兼賅,早著才名。至德二載(757年)登進士第。大歷六年(771年)在永嘉任度支使幕從事,與江西觀察判官李泌、柳渾游。貞元二年(786年)柳渾入相,征顧況為校書郎,遷著作佐郎。以桀驁不馴為同僚所忌,于貞元五年(789年)柳渾卒后被貶為饒州司戶參軍。貞元九年(793年)棄官歸隱,在茅山出家為道士,據顧氏后裔相傳,他一直活到94歲。
顧況守與生命、死亡等主題有關的系列作品,讓人們清楚地看到他對生命的沉思。通過這一主題的表達盡情宣泄自己的情感,《竹枝》就是其中一首。同時,《竹枝》表現的是一段令人感動得落淚的愛情故事。
顧況所作《竹枝》應該是現存最早以“竹枝”命名的竹枝詞,20云:“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雖下荊云飛。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這首竹枝詞前兩句寫“帝子”即娥皇、女英自沉湘江的典故,渲染出整首竹枝詞蕭瑟凄涼的意境,似乎也暗示著竹枝詞萌芽于這一凄美原典。后兩句寫出竹枝詞悲催令人腸斷的特點。
再有,貞元中荊南節度使從事于鵠在《巴女謠》中唱道:“巴女騎女唱《竹枝》,藕絲菱葉傍江時。不愁日暮還家錯,記得芭蕉出槿籬。”詩人以平易清新的筆觸,描繪出一幅恬靜閑雅的巴女放牛圖。夏天的傍晚,夕陽西下,煙靄四起,江上菱葉鋪展,隨波輕漾,天真伶俐的巴江女孩,騎在牛背上面,麗聲唱著山歌,沿著江邊彎彎曲曲的小路慢慢悠悠地回轉家去。如此山鄉風味,何其清新動人!“不愁日暮還家錯,記得芭蕉出槿籬”,純然是小孩兒天真幼稚的說話口氣,如騎在牛背上小女孩對于旁人的一段答話。天色漸漸晚了,可是這個頑皮的小家伙還是一個勁地歪在牛背上面唱歌,聽任牛兒不緊不忙地踱步。路旁好心的人催促她快些回家,要不,待會兒天黑下來,找不著家了!不料這俏皮的女孩居然不以為然地說道:“我才不害怕呢!只要看見伸出木槿籬笆外面的大大的芭蕉葉子,那就是我的家!”
晚唐傳奇作家袁郊創作的傳奇集《甘澤謠》,有《魏先生》《素娥》《陶峴》《懶殘》《聶隱娘》《韋騶》《圓觀》《紅線》《許云封》九篇。除爭議最大《聶隱娘》一文外,其余每篇作品都涉及音樂,尤其是宗教音樂。這在唐人小說中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圓觀》中的圓觀“音律貫通”,“又唱《竹枝》”、“詞切韻高”。圓觀與李源乃是“忘言交”,然“時人以清濁不倫,頗生譏誚”,暗意即李源乃世間濁物。30年后,二人結伴同游蜀州。行次南浦,圓觀遇見一孕婦,乃其托身之處。圓觀請李源為之稍駐時日,托以后事及來生相會之期,遂卒,而孕婦產。3日后,李源依約訪之,嬰兒見之一笑,12年后,李源按時赴約,二人又相見于杭州天竺寺外。
“圓觀又唱《竹枝》,步步前去。山長水遠,尚聞歌聲。詞切韻高,莫知所詣,初到寺前,歌曰:‘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寺前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話因緣恐斷腸。吳越山川游已遍,卻回煙棹上瞿塘。’”
這兩首竹枝詞,贊美了跨越今生來世朋友之義中融入的一種可貴的真情。圓觀直呼李源為“情人”,一個“情”字貫穿于作品始末。《圓觀》對友情的描寫,脫離開枯燥與抽象的道德說教,呈現出一種表現在人物身上具體而可感的美好品性和情感。
值得一提的是,晚唐詩人皇甫松,字子奇,自號檀欒子,睦州新安(今浙江新安)人,生卒不詳。中唐古文家皇甫湜之子,宰相牛僧儒之甥。皇甫松在晚唐時代以詞名世,少有壯志,中晚年以“大隱”為思想旨歸,多游于歌樓酒肆,終其一生未能入仕,浪蕩漂泊一生。皇甫松除創作詞而外,其詩、賦亦美。然因其終生未仕,史書不載,個別雜書略載其事跡,故其生卒年鮮有人論及。皇甫松現存詩詞作品不多,但細讀其僅存的作品,也不乏佳作。他寫的詩詞全然沒有晚唐詩歌所具有的綺靡之情、浮艷之語,而大多具有清新流轉、精練自然的特點。
縱觀唐五代竹枝詞,句式以七言四名為多,少數如皇甫松為七言二句,沒有嚴格的音律限制,多押平聲韻。語言風格俚雅結合,有一定的口語成分,但總體趨雅。題材主要是愛情、游歷山水及言志這三大類。竹枝詞已完全成為文人筆下有意識主動的創作。原有民間歌謠經文人的采錄并加以潤色后流傳下來,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民歌的本來面目。
這正是:
仙臺玉閣盡瓊芝,劉白揮毫寫竹枝。
楚水巴山齊唱和,詩壇從此樹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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