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襄陽經過

李夢陽出身寒微，但性情剛直，不避權勢，故而多得罪權貴，多次受到打擊，五次被捕入獄。弘治六年（1493年）舉陜西鄉試第一，次年中進士。弘治十一年（1498年），出任戶部主事，踏入仕途，三年后受命監稅三關，執法嚴峻，不避權勢，遭誣告而下獄，不久得釋。弘治十八年（1505年），因彈劾孝宗張皇后之弟壽寧侯張鶴齡，被錦衣衛逮捕入獄，出獄后，路遇張鶴齡，高聲叫罵，并揚馬鞭打落其兩顆牙齒，可見其是何等的疾惡如仇。正德元年（1506年），身為戶部郎中的李夢陽因為替韓文等人起草彈劾劉瑾等宦官的奏章，被罷官放還。正德三年（1508年）五月，劉瑾假傳圣旨將李夢陽逮捕入獄，圖謀殺之，幸虧康海等人竭力營救才幸免一死，后被謫山西布政司。正德五年（1510年），劉瑾被殺，次年李夢陽出任江西提學副使。到任后，李夢陽興修學校，造福一方，但因其剛介耿直的個性，得罪許多權貴，遭人彈劾，正德九年（1514年）被捕入廣信（今江西上饒）監獄中，經過何景明、楊一清等好友多方營救，才被釋放，出獄后被罷官閑置。嘉靖初年，寧王朱宸濠謀反被誅，李夢陽因曾在江西任上為其撰寫過《陽春書院記》一文而受到株連，再次被捕入獄，經大學士楊廷和、尚書林俊營救才躲過此劫，自此被革職削籍，直至于嘉靖九年（1530年）病逝。

李夢陽客居襄陽，是在他第四次牢獄之災之后。正德九年（1514年）三月，李夢陽從廣信（今江西上饒）監獄釋放，四月趕到潯陽（今九江），與妻子左氏相聚，入秋以后，一家人遂乘船逆江而上，至武昌，入漢水，繼續北上，準備取道襄陽回歸故里大梁（今開封），在途經襄陽時，客居了四個月，直到年底才回到大梁。

對于李夢陽客居襄陽一事，《湖廣通志》卷七十三作了記載：“李夢陽，字獻吉，陜西人，累官江西督學副使。初寓居襄陽，作《漢濱》及《吊鸚鵡洲》《云夢》等賦。”

對于這段客居經歷，李夢陽自己在作品中也多次記載，比如《空同集》卷五十三《送都御史夏公序》寫道：

甲戌之歲，予泝江漢，滯漾沔，登峴首，躡楚山，望荊鄖，攬襄鄧，降觀于土，察俗問風。

相比之下，李夢陽在《封宜人亡妻左氏墓志銘》中記載的更為詳細：

甲戌，李子以與江御史構從理官于上饒，而徙左氏星子，會訛言賊過星子，于是左氏自徙于潯陽，是年李子官復罷，道潯陽，就左氏泝江入漢，至于襄陽，將居焉。會秋積雨大水，堤幾潰。左氏曰：子不心大梁非患水邪，夫襄汴奚殊矣，且蘇門箕潁之間，可盡謂非丘壑地哉。李子悟，于是挈左氏歸。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李夢陽是計劃在襄陽居住的，“至于襄陽，將居焉。”李夢陽的好友，同為“前七子”領袖人物的何景明有詩《寄空同子卜居襄陽》： “爾定襄陽宅，云山好傍誰。草憐王粲井，花醉習家池。留滯悲江漢，驅馳感歲時。扁舟空悵望，未有鹿門期。”可見李夢陽在襄陽置了房產，并且告訴了何景明。

那么李夢陽為什么要在襄陽客居呢？徐縉《明江西按察司副使空同李公墓表》寫道“道襄陽，愛峴山、習池之勝，留四月，歸大梁。”這就是說李夢陽喜愛以峴山、習家池為代表的襄陽山水名勝。

但是那一年，襄陽剛好秋雨連綿，河水暴漲，妻子左氏要求回老家，李夢陽最終同意，離開了襄陽。

李夢陽這次被捕入獄，罷官放還，終止了一生的仕途生涯，而當時，他也才四十多歲，心情自然郁悶，他在襄陽期間寫作的《緒寓賦》就表達了他內心的郁悶。

炎炎赫赫歲閹茂兮，舟西騖而逆流。途路艱阻渺以浩兮，遘皇天之昧幽。涉襄樊而濡滯兮，時寒涼而雨霖。水洶洶以震堤兮，勢擊蕩而崩淫。龜告我以茲食匪兮，望舊鄉埳焉洪濤。伊誰詒斯跋疐兮，悒憀瞀而中忉。柏陽日之既冬兮，爰諏吉而載牽。駟牡既秣余邅遰兮，躋廢城之曲齾。咎品形之流易兮，賦吾性乎涓急。進退拂以奔波兮，名與德之不立。惟騮驥置之邢間兮，固貍鼬之蔑如。執成敗以律之兮，彼亮飛出而誠愚。既矢夫捐身以酬知，孰暇計完名而保軀。怩世人之善诪兮，謂吾皇皇而求家。尼圣尚有茲鄭門兮，矧吾庸鄙而過頗。顧鹿山以凝眸兮，壯江漢之繹繹。跡與心胡之偭兮，精連連而靡懌。效抽辭以閔還兮，丑漢道之陵夷。偉龍臥以消息兮，逢三顧而有為。往者吾不及之兮，來者吾靡量。茍得喪匪厥命兮，曾賢智之盡庸。謇周章以游志兮，北風飂戾而蕭條。望原野之滌滌兮，薰臭奄而并燒。善踽踽以奚恃兮，憤壅蔽皎然莫聞。牉矯情以迷浪兮，戲康莊而隱身。

重曰：陟樊城以還顧兮，極南陽之永阡。氣蔚郁以騰攄兮，星辰炯而下連。慷慨者多戚兮，怛循跡而嘯吟。盼白河之蒸云兮，僾中原之勁風。天霮霮以翳翳兮，白日晻而西匿。繄人生之幾何兮，汲毀譽而縈臆。（《空同集》卷一）

這篇騷體賦繼承了屈騷傳統，在艱難旅途和景物描寫中寄寓著不平之氣，感情真摯、風格雄渾。

《渡漢五首》同樣表達了李夢陽內心的傷痛：

其一

好游良有殫，今朝竟言歸。洶洶舟下濤，亂之將疇依。

異途各為趨，同木相隨飛。遹觀千仞禽，誰復瞻其輝。

其二

萬事雖貴豫，數極誰竟猷。朅來彈我劍，且復三河游。

迤東望濠梁，嘅言懷莊周。黃鳥孰興篇，枌榆乃見尤。

其三

于心懷佳山，背之每自顧。相逢鮮久要，那得不念故。

塞翁罔憂馬，馬歸人始悟。游女非召南，千年沒貞素。

其四

霖雨濡我軌，寒潦河滔滔。墳畝畯徒悲，漢流怒洪濤。

思美嘆晨夕，欲濟難容舠。限隔豈固逖，踟躕為誰忉。

其五

閑登古樊城，回望峴首山。鴳雀躍寒蓬，疇念朱岑翰。

小人競錐刀，羊子乃探環。智愚固生性，融晦靡我嘆。

其一首句“好游良有殫，今朝竟言歸”，開宗明義地表達了自己一朝被貶，放歸田園的怨憤；其二中的“彈我劍”“懷莊周”用典中流露出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怨憤；其三中的“塞翁罔憂馬，馬歸人始悟”，其四中的“限隔豈固逖，踟躕為誰忉”，其五中的“智愚固生性，融晦靡我嘆”，議論中包含著無奈、苦悶、自我寬慰等復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