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朱孝臧
烏夜啼·春云深宿虛壇
春云深宿虛壇,罄初殘。步繞松陰雙引、出朱闌。吹不斷,黃一線,是桑干。又是夕陽無語、下蒼山。
這首詞是朱氏任職京師時的作品。朱于光緒九年(1883)考取進士,由庶吉士官至翰林院編修。光緒二十六年(1900)迭遷為少詹士、內閣學士,次年(1901)十一月擢升為禮部侍郎兼署吏部侍郎,光緒三十年(1904)才出任廣東學政。詞中用了“雙引”一典,據此可以斷定此詞寫于他任職禮部侍郎兼署吏部侍郎期內。又因詞中描寫的是春天景象,可進一步斷定此詞作于光緒二十八、二十九、三十這三年中的某年春季。據宋魏泰《東軒筆錄》卷二記載,“舊制,學士以上,并有一人朱衣吏引馬,所服帶用黃金而無魚。至入‘兩府’,則朱衣二人引馬,謂之‘雙引’,金帶懸魚,謂之重金矣。”至于“兩府”又是什么官職呢?宋代稱中書省、樞密院為“兩府”。歐陽修之《歸田錄》卷二稱:“蓋樞密使,唐制以內臣為之,故常與內諸司使副為伍。自后唐莊宗用郭崇韜與宰相分秉朝政,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密。自此以后,其權漸盛,至本朝,遂號為兩府。”朱氏官禮部侍郎兼署吏部侍郎,故以“雙引”之典自詡官高之榮。
這首詞是朱孝臧與詞友張仲炘(號瞻園)同游京西戒壇寺的紀游之作。戒壇寺又名戒臺寺,在北京門頭溝地區馬鞍山上。始建于唐武德五年(622),稱慧聚寺。遼時高僧法均(1026—1075)在此建壇傳戒,名戒壇寺。明代重修,改名萬壽寺。清代多次擴建,現存建筑,多為清代建造。寺背西面東,依山勢之高低構建。主要建筑有戒壇、千佛閣、大雄寶殿。“春云深宿虛壇,罄初殘”二語,從視聽兩個方面交代了游壇的季節和時間。“云”為“春云”,點明季節。“壇”為“虛壇”,點明空寂景象。沒有游人,寺內呈現一派肅穆寧靜氣氛。“深宿”二字,用擬人手法描寫“春云”之濃重。云霧籠罩戒壇,從昨夜到今晨尚未消散,一個“深”字就充分描寫了這種濃霧狀態。這是寫視覺景象。“罄初殘”則寫耳之所聞,補充描寫游壇的具體時刻,即朱氏一行到達戒壇時恰值寺里早課(清晨誦經禮佛活動)剛剛結束,一個“初”字就描寫了佛事活動似了未了的景象。“步繞松陰雙引、出朱闌”二語,交代了游千佛閣的路徑和時刻。“松”指戒壇的五松:即抱塔松、臥龍松、活動松、自在松、九龍松。前人有詩云:“潭柘(指潭柘寺,在門頭溝潭柘山中)以泉勝,戒臺以松名。一樹具一態,巧與造物爭。”可見五松乃戒壇寺重要景觀之一。“步繞”點明所經路線。因五松分植于戒壇寺中幾組建筑物之間,觀賞五松必須繞步。“松陰”點明時間推移和氣候變化,日高霧散,才有“松陰”景象。“雙引”一詞表明朱氏一行是騎馬而來,游歷戒壇時則由朱衣吏牽馬隨行了。“朱闌”即指千佛閣建筑。一個“出”字描寫了“步繞”五松之后,千佛閣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驚異情景。下片所寫,均為登閣后所見到的景象。
千佛閣,是戒壇寺中的最高建筑,層檐迭架,氣勢雄偉,登高可以俯視渾河(桑干河在山西、河北間的名稱)的流經形勢。“吹不斷,黃一線,是桑干”三句,用層層遞進的手法描寫遠眺桑干河的景象。河流蜿蜒屈曲,穿越崇山峻嶺,由高處下望,似乎是懸掛在空中的“吹不斷”的飄蕩物體。這是遠眺時的初步印象。蜿曲的河流與廣袤的大地、渾濁的河水與無邊的春草相映襯,進一步描寫了桑干河的形與色,這就是“黃一線”的感受。再仔細眺望,這“吹不斷”的“黃一線”原來是桑干河,一個“是”字以無庸置辯的語氣肯定了事實。語意層層遞進,搖曳多姿。千佛閣上見到的另一景象是西下的夕陽。如果說對桑干河的描寫,主要在于客觀景物的體認與辨識,那么對夕陽的描寫,則更多的滲透了作者的主觀感受。夕陽西下本為平常景象,沒有“無語”、“有語”之分。但詩人筆下的夕陽往往成為傳達主觀情意的媒介,故有熱鬧與岑寂,熾烈與凄涼的不同渲染。杜甫《羌村三首》中“崢嶸赤云西,日腳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這一描寫可以視為“夕陽有語”的典范了。杜甫為了突出“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的高興心情,故爾渲染出“柴門鳥雀噪”的歡樂氣氛。朱祖謀此詞中的“夕陽無語”,描寫的是一種空曠寂寞的景象,與開篇的“虛壇”、“罄初殘”遙相呼應,透露出作者傷時感世的情懷。一九○○年八國聯軍蹂躪北京之難,朱氏以處事有功而迭遷要職。“又是夕陽無語、下蒼山”,不能說沒有作者對清王朝日薄西山的嘆惋。這一結尾把情與景、意與境融為一體,使一般的紀游之作上升到感傷時世的境界,彌足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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