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蕊是當時臺州的一名營妓,能歌善舞,能詩善詞,色藝冠于一時,名聞四方。知州唐仲友曾命賦紅白桃花,嚴即成《如夢令》一首,深受贊賞,并得唐仲友所賞細絹二匹。后唐仲友為政敵所譖,被朱熹彈劾(朱時任提舉兩浙東路常平茶鹽公事),并誣其與嚴蕊有私情。而按宋制,閫帥、郡守等官,雖可以官妓歌舞佐酒,卻不允許“私侍枕席”。如果查實,不但罪加官妓,也要追究處分官吏。所以嚴蕊很快被抓起來,始系臺州獄,復移紹興(兩浙東路治所)獄,軟硬兼施,刑訊交加,令其交代。但嚴蕊很有骨氣,堅持是非黑白,不可不分,雖死不誣,絕不屈招。因而備受酷刑,幾至于死。后朱熹改官,岳霖繼任,憐其病瘁,命作詞自陳。嚴蕊不加思索,即口成這首《卜算子》。岳霖即日令出獄,脫籍從良。
嚴蕊作為一名風塵女子,能詩擅詞,已屬難能。她不可能象文人雅士那樣,具有較高的文學素養,有那種閑情雅志去捉摸詞藝;在她那里,詞一般是用來應付場面,供官宦愉樂逗趣而已,間亦用以表白心跡。這種情況,決定了嚴蕊詞作屬于才氣型一類,文思敏捷,出口成章,而且不假辭飾,平白如話,便于諷誦。這首《卜算子》(包括上舉《如夢令》)就鮮明地體現出了這樣的特點。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這首《卜算子》又有冤系官獄、自剖自解的特殊情況,既要不卑不亢,又要表明愿望,還不能觸怒長官,所以就要求意思婉轉,巧妙達意。因而,爽直平快的語言和委曲深婉的內容,就構成了這首《卜算子》的最鮮明的風格。起篇即凌空而來,直截了當地說明自己“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不加遮攔,脫口而出。而著一“似”字,則含蓄地表達了對此身此命的懷疑和憤恨。個中有自解自白,也有自辯自護。三四句則借花開花落總賴司春之神東君的自然現象,比喻自身命運總由別人把握。既是對過去營妓生活俯仰隨人、不得不爾的說明、表白,是妓女命運的生動寫照,也是說明現在的命運,也仍然掌握在東君主——你岳霖手中,婉轉表達了“賴”岳霖為自己作主、伸張正義的強烈愿望。下片則仍承此意。既然“去也終須去”,去(指脫籍從良)意已決,為什么還要來一句“住”(指仍為營妓)也如何住”?話雖說得明白,意思卻有點吞吞吐吐。說明嚴蕊面對岳霖這樣決定自己命運的大官,又在決定自己命運的這一剎那,言辭不能不有所考慮,不能不補上一句以作回旋。那意思仿佛是:留,自然也是能留的,可又如何留下來、如何留得住呢?詞人苦心,于此可見。至歇拍,才將這“去”意,形象化、具體化,照應篇首“不是愛風塵”之意,表達了渴望象正常婦女那樣生活的迫切心情。所以,綜觀嚴蕊一生,再看這首詞的具體創作環境,則可以得見,嚴蕊的品格、心性,與這首詞所要表達的內容是一致的,是真情表露;而嚴蕊的才情、風格,與這首詞所采取的表達方式又是不完全一致的,須婉轉達意。這二點,正鑄成了此詞質中藏行、婉而有骨的特色。雖可一讀即懂,卻頗耐人咀嚼,具有較強的藝術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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