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花非花·花非花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
白居易詩的基本特點是平易通俗,質樸明直。他所作的一些令詞如《竹枝詞》、《楊柳枝》、《憶江南》、《浪淘沙》等也都是明朗、曉暢之作,惟有這首《花非花》盡管語言也很自然明白,但展現的意境卻迷離恍惚,難以捉摸。于是就干脆稱之為“朦朧詩”。這就需要找些其他材料來幫助我們理解這首小令的詞意。北宋的張先在其所作的愛情詞《御街行》(一作歐陽修撰)里,幾乎襲用了這首詞的全部語句,南宋毛幵在《玉樓春》詞中則借用了白居易詞中的歇拍兩句,而毛竹的詞也是寫男女戀情的。這就使我們把它與愛情詞聯系起來。明代楊慎的一段話也值得參考,他說:“白樂天之詞……予獨愛其花非花一首……蓋其自度之曲,因情生文者也。花非花,霧非霧,雖《高唐》、《洛神》,奇麗不及也。”(《詞品》卷之一“白樂天花非花辭”條)這段話有兩點需特別注意:一是“因情生文”。就是說,該詞是出于抒發自己的真實感情才寫出來的;二是“雖《高唐》、《洛神》,奇麗不及也”。宋玉的《高唐賦》和曹植的《洛神賦》寫的都是愛情故事,楊慎把《花非花》與它們作比較,顯然就是認定《花非花》為愛情詞。再以白詞結句看,也能引出這個結論。“朝云”這個詞語出自《高唐賦》。賦中寫楚先王游高唐而與巫山神女夢會交歡,巫山神女在與楚王告別時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依據這些情況,再透視詞作的本身涵義,我們可以認為,《花非花》是首愛情詞,具體些說,是作者回憶某一次“幽會”的愛情詞。
起首兩句,描述乍見女子前來赴約時的印象和聯想:啊,她的姿容美麗極了,雖然不是婀娜豐韻的花朵,卻確實稱得上是“人中之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如此馥郁,真可謂香霧彌漫了。以下兩句較為平直,交代了她來去的時間。這從側面暗示我們:這是一次非正式婚娶的“幽會”。這種生活方式在今天當然不足取,但在唐代,士子文人尋花問柳的夜游行為是司空見慣的。白居易的好友元稹在其所作的自傳體詩《會真詩三十韻》中有“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一聯,也寫了夜深人靜時的幽會。白居易平生愛好聲色,心迷骨醉,曾自言“憶昔嬉游伴,多陪歡宴場。寓居同永樂,幽會共平康。”(《江南喜延蕭九徹因話長安舊游戲贈五十韻》)平康,即平康里,是長安城中歌女娼妓聚居之所。因此楊慎說這首詞乃是白居易的“因情生文”,未必是妄言。結尾兩句是詞人在幽會結束后不勝依戀的感嘆:唉,她的到來,就像_春宵的夢,是多么的匆匆;她這一去,就像早晨的云被風吹散,又能到哪兒去尋找啊!就這樣,全詞在無限眷戀、惋惜和惆悵情緒氛圍中輕輕收束。
這首小令描繪幽會,不取直陳實錄的手法,不作歡會景物的描繪,而是采用渲染、象征的虛寫手法,用凝練整齊的句式,優美和諧的音韻,側重于表現復雜的情緒感受和心里體驗,因而就顯得婉約雋永,格高韻清。南唐后主李煜的《菩薩蠻》同樣寫幽會:“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筆觸不可謂不細膩,但免不了有淺薄、庸俗之譏。相比之下,白居易《花非花》詞的品格就要高出許多,怪不得楊慎要對這首《花非花》倍加稱贊,后人要取這首詞的句法為詞牌、以首句“花非花”為調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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