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陳涉世家第十八·陳勝者，陽城人也[1]，字涉?！疯b賞

吳廣者，陽夏人也^[2]，字叔。

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3]，輟耕之壟上^[4]，悵恨久之^[5]，曰：“茍富貴，無相忘^[6]?！庇拐咝Χ鴳?yīng)曰：“若為庸耕^[7]，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8]：”嗟乎^[9]!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10]!”

二世元年七月^[11]，發(fā)閭左適戍漁陽^[12]，九百人屯大澤鄉(xiāng)^[13]。 陳勝、吳廣皆次當(dāng)行^[14]，為屯長^[15]。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16]。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17]，舉大計亦死^[18]，等死^[19]，死國可乎^[20]?”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dāng)立，當(dāng)立者乃公子扶蘇^[21]。扶蘇以數(shù)諫故^[22]，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23]，數(shù)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24]?；蛞詾樗溃蛞詾橥觥＝裾\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25]，宜多應(yīng)者?！眳菑V以為然，乃行卜^[26]。卜者知其指意^[27]，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28]?”陳勝、吳廣喜，念鬼^[29]，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30]“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31]。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32]。又間令吳廣之次(近)所旁叢祠中^[33]，夜篝火，狐鳴呼曰^[34]“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35]，皆指目陳勝^[36]。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shù)言欲亡，忿恚尉^[37]，令辱之^[38]，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39]。尉劍挺^[40]，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并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dāng)斬。藉弟令毋斬^[41]，而戍死者固十六七^[42]。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43]!”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44]，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45]。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xiāng)，收而攻蘄^[46]。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47]。攻铚、酂、苦、柘、譙^[48]，皆下之。行收兵^[49]，比至陳^[50]，車六七百乘，騎千馀，卒數(shù)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zhàn)譙門中^[51]。弗勝，守丞死。乃入據(jù)陳。數(shù)日，號令召三老、豪杰^[52]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杰皆曰：“將軍身被堅執(zhí)銳^[53]，伐無道，誅暴秦，復(fù)立楚國之社稷^[54]，功宜為王?！标惿婺肆橥酰枮椤皬埑?sup>[55]。

【段意】 寫陳涉、吳廣的出身、遠大抱負和他們醞釀、發(fā)動起義、稱王建立政權(quán)的經(jīng)過。

注釋

[1]陽城:古邑名,在今河南登封縣東南之告城鎮(zhèn)。[2]陽夏:漢縣名,在今河南太康縣。[3]傭耕:被人雇傭耕種田地,即當(dāng)雇農(nóng)。[4]輟(chuo)耕:停止耕作。之,去,往。壟,田埂。[5]悵恨:失意、嘆恨的樣子。[6]無:通“毋”,不要。[7]若:你。[8]太息:長嘆。[9]嗟(jie)乎:感嘆詞。[10]鴻鵠(hu):鴻,大雁;鵠,天鵝。燕雀泛指小鳥,比喻見識短淺的人;鴻鵠泛指大鳥,比喻抱負遠大的人。[11]二世:指秦王朝第二代皇帝胡亥。[12]發(fā)閭左適戍漁陽:發(fā),征調(diào)。閭左,居住在閭門之左的貧民。適戍(zhe shu),被罰守邊,適:同“謫”。漁陽,古縣名,在今北京市密云縣南。[13]屯大澤鄉(xiāng):屯,駐扎。大澤鄉(xiāng),鄉(xiāng)名,在今安徽宿縣劉村集附近。[14]皆次當(dāng)行:都被編入被罰守邊的隊伍。次,編次。行,隊伍。[15]屯長:戍邊隊伍行進途中所置領(lǐng)隊。[16]度已失期:估計不能按期趕到。[17]亡:逃亡。[18]舉大計:指發(fā)動起義。[19]等死:同樣是死。[20]死國:為國事而死。[21]扶蘇:秦始皇長子。[22]數(shù)諫:多次諫諍。[23]項燕:戰(zhàn)國末年楚國大將,項羽的祖父。[24]憐之:愛戴他。憐,這里是愛的意思,不要理解為可憐。[25]唱:同“倡”,倡導(dǎo),發(fā)難。[26]乃行卜:就去問算命的人。卜,占卜吉兇。[27]指意:意圖。指借迷信以發(fā)動群眾。[28]卜之鬼乎:向鬼神請教過嗎?暗示陳涉借鬼神以取威信。[29]念鬼:仔細考慮卜者所說“卜之鬼”的用意。[30]丹書帛:用朱砂在帛上寫字。[31]罾(zeng):魚網(wǎng)。這里作動詞用。[32]固以怪之:本來就已經(jīng)奇怪了。以:通“已”。[33]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間令,暗中指使。次所,駐地。叢祠,樹叢中的祠廟。[34]篝(gou)火,狐鳴:篝火,用竹籠罩在火上,使其隱約像鬼火。狐鳴,學(xué)狐貍叫。[35]卒中往往語:戍卒中紛紛談?wù)摗Ｍ?到處。[36]指目:用手指點,以目注視。[37]忿恚(hui)尉:挑起將尉的惱怒。[38]令辱之:誘使將尉凌辱自己。[39]笞(chi):用竹杖或荊條抽打。[40]劍挺:劍脫出鞘。[41]藉弟令:假使。[42]十六七:十分之六七。[43]寧:難道。[44]袒右:解衣露出右臂,以作標(biāo)志。[45]祭以尉首:用將尉的頭祭天地。[46]蘄(qi):縣名,在今安徽宿縣南。[47]符離:縣名,在今安徽宿縣東北。徇:攻取。[48]铚(zhì)、酂(cuō)、苦、柘(zhe)、譙(qiao):都是縣名。铚:在今安徽宿縣西南;酂:在今河南永城縣西;苦,在今河南鹿邑縣東;柘,在今河南柘縣東;譙:在今安徽亳縣。[49]行收兵:沿途招收人馬擴大隊伍。[50]比至陳:比,等到。陳,秦郡,縣名,治所在今河南淮陽縣。[51]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zhàn)譙門中:陳郡郡守、陳縣縣令都逃跑了,只有郡丞(副郡守)在城門樓上(譙門)進行抵抗。[52]三老、豪杰:三老,秦代的鄉(xiāng)官;豪杰,地方名流。[53]被堅執(zhí)銳:身披堅固的鎧甲,手執(zhí)銳利的武器。[54]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后來,社稷便成了國家的代稱。[55]“張楚”:即張大楚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