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以謔為妙》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詩有以謔為妙者，如“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是也。詩固不必盡莊。(吳喬《圍爐詩話》)

【詩例】

留盧秦卿

司空曙

知有前期在，難分此夜中。

無將故人酒，不及石尤風。

【解析】

多情自古傷離別。面對使人難堪的離別，多少人深情挽留，多少人去意彷徨：母子相別，“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孟郊《游子吟》);情人相別，“執手相看淚眼，更無語凝咽”(柳永《雨霖鈴》);朋友相別，“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送元二使安西》)……。司空曙的這首《留盧秦卿》，以謔語寫深情，將惜別難分之意表達得綿密真摯，搖曳多姿，于送別詩中別開生面，獨具一格。謔者，玩笑也，詼諧也，調侃也。

全詩不著景物，純寫情事。前二句直抒“難分”之情：雖然我們已經約好了后會之期，然而面對今夜的離別卻又難舍難分，正所謂“相見時難別亦難”(李商隱《無題》)。兩句中暗含轉折，寓有未曾離別早把歸期卜之意，摯友深情分明可見。“前期”，猶云預期、預約。后二句將“故人酒”與“石尤風”對舉，傾訴挽留之意：難道故人留客之酒，尚不如阻船之石尤風可以使你少住一時嗎?難道只有石尤風才能使你留下不走嗎?故人殷勤置酒，苦苦挽留，忙活了半天，反不如一場石尤風奏效，真是太不夠朋友意思了。如此寫，則比直說“愿作石尤風，四面斷行旅”(宋武帝《丁都護歌》)更覺風趣有味。“石尤風”謂阻船之風。《江湖紀聞》：“石尤風者，傳聞石氏女嫁為尤郎婦，情好甚篤。為商遠行，妻阻之不從。尤出不歸，妻憶之病亡。臨亡嘆曰： ‘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為天下婦人阻之。’自后商旅發船值打頭逆風，則曰：‘此石尤風也。’遂止不行。”試想臨別之時，當如何表達不忍遽別的心情，又當如何能使離人稍作停留?在這里，詩人不是說一番安慰勸勉的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也不是說一番盼望行人盡早歸來的話：“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 (無名氏 《送別詩》) 而是直以謔語出之，讓對方在“故人酒”和“石尤風”之間權衡輕重，以此造成去亦不是、留亦不是的兩難之勢。謔語之妙，其一是使詩句富于情致，曲折有味。故人置酒欲其少留，若直說便少情致，而借石尤風作比，則使留客之意深入一層，雖單寫情事，卻意韻悠長，令人咀含不盡。其二是使詩句靈動活脫，親切平易。臨別時分，自有千言萬語要說，詩人獨拈出石尤風一語，反問道：石尤風能阻行人，我的送別酒就不能留客乎?如此淺近之語愈顯彼此真情。無怪黃生說：“如此詩，雖不及 ‘白日依山盡’ 之雄渾，而精切靈動，乃為過之，自是中唐第一。”(《唐詩摘抄》)其三是反激見意，詰難生情。明知行人無法挽留，若直說“請你再住少時吧”，則覺得乏力，詩人有意把話說“絕”，拿話來激他，則使其無言以對。由此足見二人關系莫逆，亦更見“難分”之意。

以謔語入詩，無疑有助于增添詩的趣味和韻致。然而，寓莊于諧、以謔為妙，不同于滑稽、輕浮乃至鄙俗，也不同于元人散曲中的諢科，這是一種不失莊重的風趣，是內含天真的俏皮。林紓《春覺樓論文》中曾說：“凡文之有風趣者，不專主滑稽言也。風趣者，見文字之天真;于極莊重之中，有時風趣間出。然亦由見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綽然有余，故能在不經意中涉筆成趣。”陳伯霆評杜甫《北征》詩時說：“子美善謔，如 ‘粉黛忽解包’、‘狼藉畫眉闊’，雖妻女亦不恕。”(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引)認為杜甫對妻女行動的描寫是詼諧幽默、很有風趣的。一向以“詩史”見稱于世的杜詩中尚不避謔語，可見“詩固不必盡莊”。與杜詩以謔語描摹形態不同，司空曙此詩是以謔語寫心情，謔語中又含有典故，可謂亦莊亦諧，謔而能深，盡得其妙。